特殊失踪专案组

　　本是无眠之夜，可就在熠岚驾车送詹少回家的路途中，他却睡着了。她撑住困意，望向他安静的睡颜，浅浅地笑了。

　　时今，自彭颖姗来市局报案失踪，也就只过去两天时间。可短短两天，便发生了太多事。彭氏姐妹接连遇害，案发现场却匪夷所思地指向“记忆宫殿”。顺着彭青汽车被炸的这条线索，竟牵出了半条运毒支线。

　　熠岚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人，有意无意地频频将他们引向一桩又一桩旧案。

　　窗外，夜色愈来愈浓郁，熠岚一面冥思，一面将车开进“书瑾苑”里。她半扶着詹少，从他口袋摸出来钥匙，打开了门。

　　詹少住的别墅很大，却一点人味都没有。宽长的客厅里，只有一台黑长的跑步机亮着灯。桐绿色的茶几上，竖着一个与之不搭调的古色古香的花瓶，先前还香鲜的花，也早就干透了。冰冰冷冷的走廊上，空无一物，看得人发慌。

　　熠岚撑住詹少的腰，他人高腿长，看着不重，倒也并没有让她十分轻松。两人环着台阶而上时，詹少自己吃了点劲儿，警察的敏锐性，让她立马意识他已经是半清醒的状态了。

　　她本想掐一把詹少，让他自己好好走，可偏偏机不逢时，她的背不小心触到了墙上的声控开关。恰时，玛丽莲曼森的嘶吼蹿进了这个通透的大房子里。熠岚再瞥一眼身边人，随着起此彼伏的音乐声，他的眉头皱地更深了。

　　赶忙暗灭了廊灯，关熠岚跨步将他扶进了卧室。

　　前脚刚踏卧室，后脚便有什么东西绊了她一下。转而按亮大灯，看见地板上还倒着一盏大台灯。在扶着詹少走至床边的这段路中，他整个人都要挂在她身上了，熠岚本想侧身将他推开，可一想起刚才他难受的样子，她便没有再戳破他的“谎言”，俯下/身去，挽着他的腰把他放到了床上。

　　给他掖好被子，熠岚先扶起还倒在地上的大台灯，尔后走进浴室，拿了条毛巾，放进温水里浸泡过几分钟后才沥干，覆在他的脸上擦了起来。

　　他满脸是汗，眉头紧皱，熠岚的动作也自然轻了不少。鹅黄的灯光倾斜而下，照亮詹少高挺的鼻梁，也照亮卧室墙上的两张照片。

　　这两张照片一张是全家福，另一张是三个男人的合影。熠岚认得合影里的俞局，站在中间的男人应该就是詹少的父亲了，可另一个男人，他是谁呢？

　　两张照片仿佛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人气儿”，熠岚本想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好好看一看他的全家福，却发现詹少忽然拽紧了她的手。

　　他像是在做恶梦，喃喃自语间还在喊着姐姐的名字，彼时，他的五官扭曲地像是一口易碎的瓦罐，熠岚不忍心，只得坐在床沿上陪他。

　　熠岚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时，詹少说她说话的语气像是他的妈妈。可墙上那张全家福里，明明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长得极像，熠岚能看出来，那是他的姐姐与爸爸。

　　詹少睡得并不深。梦里，布满尸斑与充斥着血腥味的两双手来回打转，它们孤零零地躺在人来人往的楼道上，被绑在椅子的少年无助地撑开眼，耳中混杂着劈啦啪吧的枪声，让他惊恐交加。

　　熠岚仍旧在床沿上，尽管连轴转了两天两夜，她的确是有些累了，可似有若无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她的心口，使得她有睡意，也无心安眠。

　　她提手帮他试去鼻尖刚冒出来的汗，窗外，深深的庭院里，月光下的三色堇随风飘摇。

　　其实，今晚是詹少第一次，在除了威尔曼以外的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一面。他已经越走越深了，困顿的牢笼，早已将他禁锢自封。他原先以为，回到故城，重拾纨绔，就像套上了保护膜。外面的人，总归还是探不了他的心穴，走不进他的牢笼。

　　可不知不觉，熠岚却走了进来。此刻，他紧握着的那双手，正给予他安定的力量。

　　噔噔噔噔~噔噔噔，有微信语音电话响了。

　　噩梦已经褪去了，詹少睡得安稳了一些，手也握得没那么紧了。熠岚挣脱开来，她走到书桌旁，犹豫了一会后，接起了语音电话。

　　“hi，young man，are you ok？”
　　（怎么样了，小伙子）

　　“oh，girlfriend！”关熠岚还没出声，威尔曼便从她的呼吸声辨别出了她的性别。不一会儿，他听见语音的那一头，女孩立马否认的声音：“No, no,no， I\\\'m only his colleague.”
　　（不不不，我只是他的同事）

　　“girl，dear，I\\\'m Wellman。Believe me，you\\\'ll be his girlfriend soon！”
　　（亲爱的，我是威尔曼，相信我，你很快会成为他的女朋友）

　　关熠岚知晓，威尔曼是詹奕凯的师傅，也是FBI有名的刑侦顾问——世界级的行为分析大师。深夜来电，威尔曼一来是想确认一下，方才被记忆宫殿与现实世界“折磨”的詹少，现在是否好一些了。其次，他想告诉他的爱徒：一周后，他会开启“微反应”全球巡回讲座，他有私心，把中国乌市安排在了第一站。

　　挂了语音电话后，熠岚无意瞥到了桌子上的药瓶。她想起两个小时前，詹奕凯犹如一头被撕碎的狮子，又结合着刚才威尔曼的只言片语和叶路远偷药的疑云种种，不自觉地打开了搜索引擎。

　　十分钟后，熠岚拨通了顾法医的电话。

　　“安非他命？小关，是你在吃吗？这可是处方药啊！”

　　“不是，美姗姐，是我的一个朋友，”熠岚思来想去，还是想问问颇懂医药的顾法医，“这么晚打扰到你，就想找你问问情况，你还睡呢吧？”

　　“哪能啊，又有新的尸检任务了，老孙，安排一下毒物检测，”顾美姗简单地吩咐好工作，转头走出解剖室，对着电话那头的熠岚说，“Amphetamine，安非他命，用来刺激中枢神经系统与周边神经系统的交感区。简单来说，它可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这种脑内分泌物，通常与人的情绪相关，它可以传递兴奋及开心的情绪。”

　　“啊？”顾法医这样说时，熠岚的脑海中闪过詹少那时常深沉的脸色。

　　“对了，你得提醒你的朋友，安非他命过度食用的话，会产生一些副作用的。轻则是降低食欲、增高血压，严重的话，甚至还会有暴力倾向。有时候也会在情感方面留有迟钝反应的后遗症。另外，它很容易上瘾。我给你打个比方，就像是甲/基安非他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甲/基安非他命，□□？顾法医的话，让熠岚的身子猛然一震。

　　两日前，当詹少与熠岚着手调查彭家姐妹被害案时，他还问过她：“佟可豪既起杀意，却为何能够忍受父亲给他带的绿帽子？”熠岚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能感觉到是一回事，但亲自看或查到证据是另外一回事。”

　　她曾心想，在彭家两姐妹这个案子里，对于彭颖姗（妹妹）来说，彭颖丹（姐姐）是那个对感情不忠的人，这个显而易见的细节，在先前两人讨论案子时便已然显现，可那时的詹少却只字未提。

　　恰时，有一根线，随着熠岚的回忆，隐隐地串起了詹少之前所有的异样。

　　结合着回忆与刚才顾法医所言的种种副作用，熠岚赶忙又向美姗姐，确认了停药与替代多巴胺分泌物的注意事项。方等一切了解清楚后，她才挂了电话。

　　电话挂上没多久，詹少的邮件就开启了风暴模式，一直响个不停，熠岚点开它，一连好几封全都发自叶路远。

　　嘿，你还别说，这“包打听”效率还挺高的。

　　从上自下的邮件的标题，依次为：

　　《千谎百计》场景示意图——烂尾楼信息（重发）；
　　《千谎百计》主创人员名单
　　《千谎百计》演职人员名单
　　《千谎百计》人物小传&剧本

　　熠岚知道这些资料，是先前詹少特意嘱咐叶路远要来的，因为邮件里的内容对于制作公司来说，都是绝密信息，不可能向外公开的。

　　她点开第一封，邮件里，先行介绍了烂尾大楼的历史与他们拍摄堪景的需求，顺上附件的是一些节选的剧照。

　　在第二封邮件里，熠岚知晓了《千谎百计》的编剧，她的名字叫苑秋水，一面对照着一剧本，一面不时回邮件向叶路远咨询着什么，可剧本的字里行间中透着的那股熟悉感，让她有些惊愕。

　　邢平，关于他的资料，舒皓刚刚也已经发到她手机上了。表面上看，他的确只是佟氏的管家。在一连串的演职人员名单里，熠岚也并未看见他的名字......

　　或是太累了吧，扑天盖地邮件与剧本，信息量是在太大了。一直撑到凌晨三点，她的眼皮子终于开始打架了，咚的一声，熠岚嗑在书桌上，睡着了。

　　詹少睡得早，次日，东方才微微亮，他就醒了。他还没起身，便看见熠岚枕在书桌上。桌子上的电脑屏幕是睡眠状态，她一手还搭在键盘上，另一手别扭地枕着头。

　　詹少疾步走到书桌前，一眼就瞟到了药瓶被移动了位置。往常要是谁动了他的药，他准暴跳如雷。但今日很意外，他望向熠岚的睡颜，竟破天荒地有些感动。

　　凳子凉，詹少无多思，便把熠岚抱到床上。俯下.身去，他近在咫尺地观察起来。她睡得很安静，身子是舒展开的，表情也安然，看起来，并没有做梦。

　　克制着内心的波澜，詹少打算起身去做早饭，却发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呐，他把厨具都搬到市局附近的那个出租屋里去了，当然什么早饭都做不了。

　　詹少回到卧室，一封一封看完邮件，转而浏览起关熠岚并没有关掉引擎页面。尔后，他把伯爵骑士正在网上连载的小说，也一并存到了烂尾楼线索汇总的文件夹里。

　　在搜索引擎里，除了与线索相关的信息外，还有两个关键词，自是引起了詹少的注意。一是安非他命，二是玛丽莲曼森。侧眼望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熠岚，詹少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后，他搭上毛巾出门跑步去了。

　　除了通宵盯梢或是遇到特别紧急的任务之外，关熠岚是第一次在外头过夜，还是在一个男人家过夜。这日一大早，她一睁眼，就看见穿着运动服的詹少，站在自己跟前。

　　詹少刚刚运动完，汗水正性感地爬上他的手臂，熠岚瞪大眼睛，见他甩了甩头，一脸坏笑地坐在了床沿边：“睡醒了？这床舒服吗？”

　　熠岚本能地往后靠了靠，又颔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龇鼻念道：完了，有烟味？还有詹少身上她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水味道？！她拉开被子一看，裤子还穿得好好的，不可能吧？

　　“哎，失忆了？”

　　“熠岚，我昨晚能安全到家，还得谢谢你呢。”詹少伸出手指，在她的鼻尖轻轻一刮，转而挎上脖子上的毛巾，走进了浴室。

　　三十分钟后，熠岚钻上了詹少的悍马。

　　一跨上悍马，詹少就打开了车载音乐，玛丽莲曼森的嘶吼在初秋的清晨，环绕在熠岚的耳畔。

　　“詹少，”熠岚原本想说的，“这种音乐你少听点”——重金属摇滚乐所带来的撕裂感或是一时爽快，但并不能根治任何病症。熠岚真正希望的是詹少能正视自己，可她，要以什么身份说呢？

　　昨晚，她在与叶路远聊天时，人都没提过要在这方面遏制詹少的潜意识。叶路远唯一与熠岚站在同一战线的地方就是让詹少尽快摆脱药物，这是他偷药的目的，也是他受威尔曼所托，向其汇报行踪的缘由。

　　路远是他的好兄弟，都不借此以限制外物环境来左右詹少的潜意识，而她呢？究竟要以身份来说才比较合适呢？

　　“詹少，昨晚，你没做什么吧？”沉默良久，熠岚左思右想好一会，说出口的话，已然变成了这句。

　　“你想做什么？”詹少就势挑了一下眉，周正的脸上立刻浮起一丝惊喜之情，没办法，已经开了头，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问：“我问正经的，我们应该.......没有吧。”

　　“放心吧，警花，袭警不是我的目的。”看关熠岚一脸紧张的样儿，詹奕凯笑了，“成为警察家属才是我的目标。”

　　熠岚愣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詹少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目的目标的，谁问你这个了？！别以为你师傅替你几句好话，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啊？”这话一出口，熠岚就后悔了。

　　她原本以为詹少会生气，哪知人的重点根本不在这上面。车子拐了一个弯，詹少的耳朵仿佛装了个过滤机，他将刚才熠岚说的话自动咽了下去，努了努嘴对她说：“时间还早呢，你陪我去个地方。”

　　话毕，詹少就开启了语音通话系统。可“程磊”两个字才将将说出口，熠岚却挂断了电话。

　　“你干嘛啊？”

　　“不准你去找程医生。”

　　“不找程医生，谁来给我开药啊？”詹少倒是没有刻意再在熠岚的面前回避自己的内心，谁知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姑娘倒和叶路远一个鼻孔出气：“不吃药，你也可以选择用别的办法代替啊，比如......”

　　“比如你，”忽而踩了刹车，詹少探身靠近了关熠岚，这姑娘的脸上有藏不住的担忧情绪，他抹嘴一笑，将头探到她耳边，凑上了嘴，“要不然，你做我的药啊。”

　　詹少撩完，没有直接转过头，他在等熠岚的反应。说起来，他披上纨绔的皮囊，回到乌市，本是想用这些不着调的话，来隔离自身与外界。他想支一架保护伞，充当屏障而已。

　　但撩着撩着，他有点动心了。

　　在FBI，詹少倒是见过不少华人女警察，她们大多雷厉风行，却没有人像关熠岚这样，热血又可爱。之前他就想过，熠岚会是一个合适的倾听者，现在想来，他得努力把搭档变成伴侣了。

　　吧嗒！跳入脑海的词，不是“情侣”而是“伴侣。”，这连詹少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瞥了一眼熠岚，她正在回望着自己，四目皆复杂，微顿数秒，熠岚忽而回避开他的视线，就此抿了一下嘴。

　　詹少其实有尝试想去做熠岚的表情基线。但眼下，他想抛开这些理性和科学分析，痛痛快快地爱上一回，不管了，先亲了再说。

　　詹奕凯刚要凑上嘴，叮铃，电话响了。

　　谁啊，那么没有眼力见！詹少摸出手机，俞局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得正欢。

　　“小詹啊，你起了吗？”

　　“俞局，我正往市局赶呢。”

　　“正好，你到十字路口后就往右拐，先不上局里了。上中礼堂，帮我参加一个厅长组织的会议。”

　　“是我去吗？”詹奕凯有些不可置信，俞是重复了一遍：“对，是你去。本来，我是想让林察参加的，但是老何正抓着他问话呢。等会你结束，也上何督查那儿，有些情况他要向你了解。”

　　“头......”熠岚话锋都探出了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吐了吐舌头，詹少拍拍她肩膀，替她问道：“俞局，组长他.....没什么问题吧？”

　　“应该没有大碍，但是，该走的程序还要走。”很有可能，先调回重案组做一段时间，这后半句话，俞是没有说出口，他想了想，语气郑重了几分，又道，“小詹啊，林组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做失踪组的代理组长吧。”

　　“哎哟，升职啦，请客吃饭啊！”詹少一挂上局长的电话，一旁的熠岚便推了他一把。

　　“坐稳了，我要开车了。”关熠岚一听到“坐稳了”这三个字便预感不妙，像是能窥见到她的心事，詹少笑说：“干嘛啊？我知道，不会超速行驶的，警察同志。”

　　“嬉皮笑脸的样儿。话说俞局，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说，要记得吃个早饭。然后先送你去市局，再让我再去开会。”

　　关熠岚：切，傻瓜都知道，是你想和我吃饭吧，这话可不是俞局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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