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张小白葬礼那天正好是雨水。即便在全球气候已经发生变化的现在，中国古人的智慧依然精准应验在每一个节气上。
　　顾正和齐零都特意穿上了黑色西装，外人看来极为严肃和紧绷。尤其是齐零，黑色的头发刚到肩膀，显得脸庞越发苍白瘦削，像极了降临人间的死神。
　　段可一早就出发去接张小白的母亲，骨灰盒昨天就已经送到张家了。
　　“好像不久前才去过公墓吧？”顾正开着车，突然说了一句。
　　“是啊，上次是去看我的墓吧。”齐零随口答了一句，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随着手势的变化，一团黑雾在他手掌里若隐若现。
　　“冥王大人，您别玩了，我有点怕。”顾正伸手握了一下齐零的手腕，又收回继续扶着方向盘。
　　“放心，现在力量很弱，不会翻车的，只是没想到光明天能吸收这么多的能量，而且还都名为正义……”
　　“因为求生欲让人盲目，曾经有个著名的小说家写过一段话，大概意思是宗教一旦被利用，统治者就会让民众相信，他们的痛苦不是来自于制度的弊病，而是因为他们信仰不够虔诚所致，光明天更为极端，所以它的教徒们会更加强调所谓信仰的意义，因此教徒可以为之赴死。”
　　“那你觉得，靳薄云或者顾卫东，谁更可能是光明天的代理人？”齐零侧过脸，看着顾正的表情。
　　顾正沉默了片刻，才说：“客观地讲，顾卫东会更容易被选中，在我的记忆中，他是一个非常讲规则的人，应该说是天才，很多天才都生活在规则以外，但是他更喜欢在规则中创造奇迹，也许这样才有成就感。”
　　“一个为全人类的福利潜心研究的天才，确实比靳薄云更像救世主，”齐零点点头，“那么等你知道了真相以后呢？”
　　“那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了，他应该面对的是法律的制裁和审判。”
　　“所以真的到了面对面那天，你要记得这个道理，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扛。”齐零看着前档玻璃上左右摆动的雨刮器。
　　“知道了，不是还有你么？”顾正嘴角显出一丝笑意。

　　张母婉拒了张小白之前所在的大学城派出所同事前来墓地的请求，所以只有顾正、齐零、段可几个人来送行。
　　公墓有专门负责下葬的礼仪团队，墓坑也已经准备好了。
　　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段可替张母撑着伞，所有人的表情都绷得很紧。
　　司仪按照程序念了一段悼念亡者的话，然后两名工作人员神情肃穆地从张母手上接过了骨灰盒，放置进了墓坑之中。
　　司仪请家属洒下第一把土，此时张母情绪终于爆发，哭得几乎站不住，顾正上前说：“那我来代替张妈妈吧。”
　　泥土都被雨水打湿了，顾正抓了一团，轻轻抛进墓坑里，并没有落在骨灰盒上。
　　工人们拿着铁铲将墓坑回填，然后改上石板，立了墓碑，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顾正和齐零就在一边看着，张母因为过于悲痛，被段可先送到公墓管理处休息了。
　　“擦一擦吧。”齐零把纸巾塞到顾正手里。
　　“希望他在那边一切都好。”顾正清理了一下手上的泥。
　　“会的，毕竟是冥王亲自救回来的。”齐零微微一笑。
　　“我也是。”顾正侧过头，微微一俯，在齐零的头发上轻吻了一下。

　　顾正的手很稳，因为此刻脑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可想的了。
　　就在钳子合拢的一瞬间，一只手从身后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响起了他最熟悉的声音。
　　“我比较喜欢蓝色。”齐零几乎贴在他耳边说道，然后钳子转了一个方向，剪断了蓝色的线。
　　一瞬间，顾正觉得自己的心停跳了，然后又立刻落回了胸腔里，继续有力地跳动。
　　没有爆炸，计时器停在了10秒的位置。
　　顾正呼出一口气，把钳子一扔，回身一把抱住齐零：“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应该回来么？还有，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张小白放了？”齐零揉了揉顾正的头，都是汗。
　　撤离的时候，顾正引爆了炸弹，叫来了警察、火警和救护车，兴师动众地救火，而张小白从此消失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顾正怕他们成功脱身的事情会激怒光明天，对黎青甚至对张小白都是威胁，而张小白主动要求潜伏起来，调查黎青和光明天的下落。
　　临走前，张小白录了一段视频，告诉母亲一定要配合顾队长演好自己的葬礼，等任务成功，一定马上回来。
　　而张母也不负众望，演出了真真切切的丧子之痛，因为她知道，她演得越逼真，张小白才会越安全。
　　“希望这步棋真的能发挥作用。”顾正和齐零慢慢走出墓地。
　　“这可能是冥王的恶趣味吧，其实挺想看到人类置之死地以后的挣扎的，如果可以翻盘就更精彩了。”齐零抱着胳膊。
　　“那就请拭目以待了。”

　　当天晚上，网络上突然披露出大量广基集团的负面消息，包括总裁助理兰波涉嫌偷拍产业链，广基资助的孤儿院人间蒸发等等，有好事者迅速在各种论坛里编出了耸人听闻的故事，有些看起来竟然还挺接近真相的。
　　第二天股市一开盘，广基股票不出所料直接跳水跌停，不得不召开新闻发布会，澄清网络不实传言，同时他们也暗中沟通媒体，撤下热门话题，避免更多人加入讨论。
　　顾正在电视上看到了上次那位公关部门负责人的脸，指了指屏幕对飞鸟说：“这一周内严控其他新闻露出，让他们出够风头。”
　　“是，不过广基现在到处重金买消息，希望能爆一些明星吸毒或者出轨的八卦来解救自己，我们最多能上一周的热搜。”飞鸟坐在电脑前，抱着熟睡的阿修罗。
　　“一周就够了，只要广基的股东们坐不住了，给靳薄云施压，他就会被广基的事情拖住，我们才好各个击破。”
　　果然，广基的股东们要求立刻召开股东会，让靳薄云拿出解决方案。尽管靳家是大股东，但是广基的股东各有背景，也并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角色。
　　靳薄云不慌不忙地看了看一屋子气急败坏的股东，极为优雅地坐起身说道：“各位，广基是一家公司，公司发展过程中经历各种危机都是正常的，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我不认为这次的危机和以外有什么不一样，都会过去的。”
　　“靳总，”有股东代表发言，“我们对您的管理还有集团的实力都有信心，但是您身边的一些人，打着广基的旗子在外面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您可不能坐视不理。”
　　靳薄云抬了抬眼皮，他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兰波，所以今天他没有让兰波出现在会议现场。
　　“那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
　　“毁坏公司的声誉，给股东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靳总觉得该如何处理呢？”几个上了年纪的股东本来就对靳薄云这样年轻的继位者颇有微词，这次抓到了把柄，立刻发难。
　　“那就先让兰波免职吧，”靳薄云的声音带着贵族般毫不在意的冷漠，因为在他心里，也许过不了几天，这些人就都是死人了，“即刻生效。”
　　在场的股东都以为他会袒护兰波，但没想到他如此果断地抛弃了自己的副官，而关于孤儿院的那些传言，他们也没有实际证据，总不可能针对靳薄云本人吧。
　　“还有什么需要解决的吗？”靳薄云故意透露出些许不耐烦，股东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靳薄云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会场。
　　“靳总。”兰波等在总裁办公室里，大气都不敢出。
　　“你怎么还在这儿？”靳薄云喝了一口红茶，温度和口感都刚刚好。
　　“我……”兰波愧疚地低着头。
　　“你不用这样，按计划行事，这些不过是暂时的事情，新世界需要财富来搭建，我相信主上应该很快会明白，我比那个人更适合当他的代理人，所以现在我还不能抛下广基。”
　　“是，我知道怎么做。”
　　兰波走了，靳薄云在硕大的办公室里静坐了片刻，阳光在黄昏时姗姗来迟，透过落地玻璃窗，把房间染成了橙红色。
　　靳薄云站在窗前，眼前是一览无遗的城市光景，应该正是下班高峰期。他曾经因为好奇去感受过一次所谓的公共交通通勤，在密不透风的地铁上挤了三个站后仓皇而逃，其实只站了一个站他就已经受不了了，但确实太挤了，挪到门边已经过了两站。
　　他钻进一路跟随的保姆车里，回家便把穿过的衣服全部扔了，然后洗了两个小时澡。
　　车厢里的恶劣气味，人们麻木疲惫的表情，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些普通上班族每天是怎么忍耐过至少一个小时的沙丁鱼时间的，但这并非一种共情，而是觉得这个世界病了，要衰亡了。
　　应该有人来彻底改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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