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田所，你们昨天现场勘查的结果怎么样？”顾正强迫自己不要吐出来，然后抽了张纸巾，故作优雅地擦了擦嘴。
　　田所长明显没有顾正的经验，试探性地抿了一口“孙法医特制果汁”，整张脸完全皱在了一起，龇牙咧嘴道：“完全，没有发现……今天又从市局借了警犬，再去排查，我估计，咳咳，我估计是昨天那场大雨惹的祸，什么脚印都没了。”
　　“孙老师，您再复述一遍检查结果好么？”顾正已经完全从那杯液体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把白板拉过来开始写字。
　　“好，死者杨柳，20岁，未生育，但近期做过人流手术，死亡时间在昨天19点到21点之间，尸体的发现时间应该是在23点前后，死亡原因，溺水，无毒物反应，也没有抵抗伤，唯一一处生活反应，是在她的胳膊上，有一道指痕，类似这样……“孙荷绕到顾正身后，伸出右手抓住了顾正的左边胳膊。
　　这些信息今天凌晨孙荷已经给顾正讲过了，于是顾正接着道：“然后杨柳挣脱了，留下一道指痕。“
　　田所问道：“是男性指痕还是女性呢？“
　　“女性，“孙荷在白板上写了两个字，“当然，尸体上的生活反应，会在不同时间段出现，也许还有一些痕迹尚未表现出来，之后我会再做检查。”
　　“跟杨柳关系比较近，并且昨天见过面，还有过冲突的人，最有可能就是她了。“顾正在女性两个字上面写下了“薛晓曼”的名字。
　　田所皱了皱眉：“这个薛晓曼不就是最早报案说杨柳失踪了的那个师大学生么？”
　　顾正点点头：“有多少熟人作的案子，报案人就是凶手的。“
　　”嗯，确实不少，“田所摸出手机，”那我现在就让人去学校，传唤薛晓曼到案配合调查。“
　　顾正下意识摇摇头：“这小姑娘家里挺有背景的，咱们这样冒然去，恐怕不会有什么进展，对了，杨柳的母亲找到了没？“
　　田所一听头都大了：“别提了，我办案这么多年，头一回见这样的妈，一开始不信，把我们当骗子，骂得可难听，然后我们就协调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去家里找她，好不容易信了，说我们应该派车去接她，没办法，我只能让张小白去了。“
　　顾正无语：“还真让张小白说中了，没办法，没有亲属认尸，咱们也不好办，还有那个林文森，派人去查了么？“
　　“李佳一早就去了，就我们派出所那个小姑娘，但是那个公司的人说，林文森两天前就已经开始休假了，没来过公司，李佳查了他的家庭住址，上门去找了，还没有消息，据说这个林文森的职位还不低，在这个行业，年薪应该在150万上下。“
　　“这是自然，不然怎么能有这样的生活状态。“顾正说得很隐晦，他并不想诋毁死者，但事实就是如此。
　　师大有很多学生，尤其是女生，都有一些不能言明的经济来源，也许对她们内部来说反而是一种攀比的资本，毕竟比起毕业以后老老实实上班的薪水，这样的钱来得实在太容易了。
　　田所接了个电话，是张小白打来的，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被谁听到一样。
　　“领导，我接到杨柳的母亲了，是先到市局去认尸吗？“张小白搞得好像做贼一样。
　　“那不然呢，我们都在这，案子现在市局接管了，顾队长负责，有什么他会搞定。“
　　“好嘞。“张小白愉快地挂上了电话。
　　顾正忍了忍，没把案卷朝田所砸过去，果然是老狐狸。
　　“田所，还是把孙老师给您准备的果汁喝了吧，别浪费了。“顾正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脸上却是笑眯眯的。
　　田所“呵呵”一笑，不得不又喝了一口。
　　顾正的火气不是没有理由，他太了解杨柳母亲这一类人了，极度自私张狂，等会儿来了，田所把案件负责人这顶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就很难安宁了。
　　他看了孙荷一眼，对方根本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尸体在太平间，五号柜，等会儿自己去。”
　　顾正叹了口气，又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一阵，然后电话就来了。
　　“顾队长，您在哪儿呢？大学城派出所的兄弟带了一位家属要找您呢。“
　　“带到接待室吧，我就来。“顾正深吸了一口气，借着玻璃柜的倒影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然后练习了一下笑容，推着田所往外走。
　　一见顾正和田所进来，张小白如获大赦，表情夸张地跟身边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女性介绍道：“阿姨，这位就是咱们市刑侦队的顾队长，这是咱们派出所的田所长，杨柳的案子就是他们在负责。”
　　两人同时看向张小白，张小白吐了吐舌头退到了一边。
　　杨母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漂亮的，现在也打扮得很入时，也许生活不易，在她身上留在了无数烙印，让她看上去就无比尖刻，不好相处。
　　“哟，领导啊，那你们总该跟我说说我女儿到底怎么出的事？“杨母把二郎腿一翘，气呼呼地说。
　　“您先别急，杨柳的事情我们还在调查中……“田所陪着笑想把话例行说完。
　　“还在调查？“杨母跳起来尖声打断他，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田所鼻子尖，“你们这些警察，不就是保护市民安全的吗？现在你们跟我说人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是纳税人，我交那么多税养着你们呢？”
　　顾正有点想笑，结果张小白先嘀咕了一句：“打麻将还要交税的么？”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杨母立刻把火力转移到张小白那边，顾正赶紧拦住她。
　　“姐，姐，您别动气，您的心情我特别理解，我们按照程序来，先去看看杨柳好不好？“顾正耐着性子一口一个姐。
　　也许是看顾正长得不错，嘴巴也甜，杨母才收了架势，扯了扯衣服：“哼，去哪儿看？“
　　”您跟我来。“
　　带家属认尸这件事，是顾正很不愿意做的，他总是会猜想，在家属的记忆中，最后一次看到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场景，说过什么样的话，中间过了多久，便看到这个人冰冷地甚至面目全非地躺在了冷柜里。
　　而今天这一趟，却完全不一样。当柜子被拉开，杨柳那张脸呈现在杨母面前时，杨母并没有太强烈的反应，她知道今天是来认尸，依然穿着枚红色的上衣，脸上麻木地抽动了两下，顾正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悲戚。
　　”死丫头，怎么就这么死了……“杨母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头看着顾正，“还要干什么”
　　“尸体还得在我们这保存一段时间，等案件结束了才能领回，这个请姐姐你理解，“顾正小心翼翼地措辞，“另外，我们还想跟您了解一些杨柳的情况，您看方便吗？“
　　”方便，出去说吧，这儿冷。“杨母面无表情地抱着肩膀。
　　“没问题。“
　　几人返回到接待室，张小白准备做笔录，顾正依旧把录音笔放到杨母面前：“这是规矩，那我把情况先给您介绍一下。“
　　整个案情介绍的过程中，杨母都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说的是别人家女儿的故事一样。
　　于是顾正开始问问题：“杨柳会不定时给您汇钱么？“
　　“我不问她要的话死丫头不会主动给的，你说她一个学生，能用那么多钱吗？“
　　“那您知道她的钱是怎么来的吗？”
　　“知道，男人给的呗，不然呢？“
　　“所以您也认同她的做法么？”顾正这个问题问得好像有点偏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能找到男人给她花钱是她的本事，我从小就是这么教她的，还指望她以后能嫁入豪门，我能跟着享享福，现在是不用想了。“
　　“那您认识和她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吗？“
　　“不认识，她从来不说，放假她也不回来，不过没关系，只要能挣到钱，不回来也没关系。“
　　顾正抬头跟田所对望了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顾正假装没看到。
　　“据我们了解，杨柳有一个好朋友叫薛晓曼，在杨柳失踪之前跟她吵过一架，这个人你听杨柳提起过吗？“
　　“没有，不过，那个死丫头有一次打电话跟我吵架，说别人家的女儿都当公主一样养着，说我把她当小姐一样养，真是气死我了，难道她说的就是这位公主？“
　　顾正不说话，录音笔的绿灯持续单烁着。
　　“那我得去会会这位公主了，家里很有钱是吧，警察同志，我看这个案子很清楚了，肯定就是这个什么晓曼嫉妒我家杨柳，傍上了高富帅，痛下杀手，你们赶紧，赶紧把这个薛晓曼抓回来审问！“
　　顾正苦笑了一下：“姐，我们是警察，不能随便抓人，得讲证据。”
　　“讲个屁，我女儿尸骨未寒吶，凶手逍遥法外，我一个老太婆可怎么活呀……“杨母突然就开始干嚎起来，变脸速度之快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姐，姐，您先别伤心，这样，杨柳的遗物我们已经全部拿回了物证科，除了她的手机，我们需要调查一下以外，您都可以拿走，手机也会在结案以后归还，您看可以吗？”顾正只好又使出这招，好在他这张脸确实让人看了舒服。
　　“卡呢？你们把她的银行卡拿哪儿去了？“杨母立刻追问道。
　　”都在都在，小白，你快带人家去。“顾正擦了把汗，把录音笔关了。
　　张小白战战兢兢地请杨母出去了，田所这才对顾正说：“你这招会不会有点……“
　　顾正笑得一脸无辜：“什么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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