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从医院出来，顾正就让段可先回去了，自己开着车，也不说去哪儿。齐零看得出来，他是看到陈辰一家虽然刚刚劫后余生，但依然其乐融融的样子有些感触吧。
　　“我饿了，顾队长管饭。”齐零瘫在副驾上。
　　“哟，都饿垮了，想吃什么？”顾正回过神来。
　　“师大商业街吧，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说不定这饭能吃出点别的信息。”
　　顾正略诧异地看他一眼：“齐老板这是准备查案啊？行啊，专案组的角色进入得挺快，我们就找个人多的地方，听听学生们都说什么。”
　　所谓流言，就是杀人利器，毫不知情也没有立场的人们为了表达自己消息之灵通，听觉之敏锐，对信息进行二次加工传播，往往能扭曲得面目全非，但顾正相信，流言的根源一定是某个事实或者某种动机，无论找到哪一个，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商业街一如既往地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手里拿着刚买的奶茶、小吃，热烈地讨论着哪位流量明星又换了新的发色，出了新的机场街拍，或者昨天晚上的游戏战绩如何，谁是猪队友谁在带节奏。而那些阴暗的发生在身边的罪恶都被他们选择性过滤了。
　　两人找了一家大排档坐下，点了招牌香辣烤鱼，老板麻利地写了单子，就冲着后厨喊“杀鱼”。周围都是师大的学生，年轻的面孔因为就酒精微微发红，争先恐后地散发出热气，冲淡了冬日寒夜里的冷空气。
　　顾正点了根烟，给齐零拿了一瓶热过的豆奶，两人默契地不说话，耳朵却听着旁边一桌七八个学生的聊天内容，言语中提起他们当中有校学生会的人。
　　“付校长的事儿有结果了吗？”
　　“没听说，不过看着他平时挺和善的，比其他的一些校领导好相处多了，怎么就突然跳楼了。”
　　“好相处啥呀，就是个和稀泥的主，不做事也不得罪人，这种人危害才大，希望以后我工作了不要遇到这种领导。”
　　“他老婆就是那个苏老师吧，最近都没见到人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肯定请假了，她那么年轻，我也想不通怎么就看上那个老头子了。”
　　“背后说人坏话，小心他晚上来找你哈哈哈哈……”一阵嬉闹又打断了说话，学生们又嘻嘻哈哈地举起了酒杯。
　　顾正和齐零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时叹了口气，掰开筷子开始吃面前这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烤鱼。
　　“要不要把童乐叫出来？”齐零突然问。
　　“嗯？”顾正夹了一块鱼肉放进齐零碗里。
　　“你真的不在状态，”齐零瞟了他一眼，“王强的信息是童乐提供的，那两个愣头青去追查这个信息才出的事，你觉得童乐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心情？”
　　顾正楞了一下，放下筷子，右手按住胸口，：“我向组织保证，吃完这顿饭，立刻满血复活。”
　　“说话算话。”齐零亮出手里的录音笔，还给顾正，开始埋头吃东西。
　　“什么时候跑到你那去的？”顾正摸摸口袋，震惊地接过录音笔，按了一下回放，就是刚刚自己说的那句保证，顿时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
　　“那天在温泉疗养院的时候，也应该录下来的……”
　　这下轮到齐零脸红了，不知道是被鱼刺卡了还是呛了，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去，你慢慢吃，我不录，也不说，”顾正赶紧站起来给他拍背，“好点了没？”
　　齐零喝了一大口水总算缓了过来，眼角都逼出泪花了，看起来特别委屈：“也不知道，咳咳，地狱史上有没有过被呛死的冥王……”
　　“……我来帮你把刺挑干净，你先吃点别的。”顾正坐下来严肃认真地开始挑鱼刺，挑好了才往齐零碗里放。
　　齐零一边吃一边打量附近的人，低声道：“你看，什么都影响不了他们的生活。”
　　“对呀，那些人只是活在他们的调侃里的素材，而且是短暂地活着，最多一周就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这就是人的伟大之处。”齐零脸上浮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但顾正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样的表情代表着此时冥王的神格占了上风。
　　“也对，不然人类早就被苦难压垮了。”顾正拿起饮料喝了一口，对他来说，只要齐零没有像上次那样暴走，神格也好，人格也好，都是他认定的那个人。
　　“你觉得我们无情也好，麻木也好，本来就是面对灾难时的本能，fight or flight，人权衡对手的能力之后总会做出判断。”
　　“明明怯懦但是又自大，明明恐惧但是又乐观，这些相反的特质在人类身上都体现得很可爱，明明就很弱小，还在不断地坚持，挣扎着要活下去，这很了不起，烤鱼好吃。”齐零毫不关己地说完又马上转回到碗里的东西。
　　“好吃就多吃点，人类社会就像这锅烤鱼，本来是生活在水里的东西，偏要被架在火上烤得焦熟，然后浇上一大堆各种滋味的佐料，辣的咸的酸的甜的，口感也是大相径庭，反而配成了一道菜，要是各自独立出来，谁也活不了，”顾正认真地看着齐零，“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这个世界是唯物的，没有什么超能力的异人，更没有主宰命运的神明，人类自己作孽，又自己赎罪，自圆因果。”
　　“你觉得现在失控了？”
　　“潜意识里可能是这么想的，不过已经是死鱼了，谁吃都一样。”
　　齐零直接笑出声来：“你放心，鱼的命运还是鱼决定的。”
　　顾正刚想问什么，齐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往旁边瞟了瞟，顾正就听到刚才那桌有两个男生趁别人喝酒在小声说话。
　　“你不是选修了苏老师的营养学么？我刚刚想说的，但是觉得不好开口，他们肯定又要说三道四。”
　　“苏老师人很好，不过我觉得，”那个男生四下看了看，顾正他们正在埋头吃鱼，“我觉得付校长死了也未必是坏事……”
　　“什么意思？”
　　“上课的时候有好几个同学都说，苏老师嫁给付校长肯定是有苦衷的，他们俩年龄差距那么大，怎么可能有真感情。”
　　“那付校长的死到底跟苏老师有关系么？”
　　“别胡说，都看到付校长自己跳下来的，跟苏老师能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们那个选修课班上有好几个男生都给苏老师写过情书……”
　　“我去，胆子真大，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苏老师直接就拒绝了，拒绝得有礼有节的，人家为人很正派的，谁要是说她跟付成的死有关系，我实名反对！”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赶紧喝酒！”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地酒杯碰撞的声音。
　　顾正抬头看了一眼齐零，把碗里都快戳烂的鱼肉扒拉进嘴里。
　　“看来这个苏老师的风评很好嘛。”
　　“那我们就得好好查查王强的事情了，我让童乐等会儿来书舍聊聊。”
　　“书舍老板到底是谁？”
　　“是您，是您，齐老板，我这样安排可还妥当？”
　　“妥，准了。”
　　打开书舍的门，阿修罗喵喵叫着迎上来，直往齐零腿上蹭。
　　“我这有吃的呢，快来。”顾正招呼着黑猫，把手里拿着的塑料盒打开，里面是煮熟的鱼肉，刚刚让烤鱼店老板特制的。
　　阿修罗埋头欢快地吃起来，发出猪一样的呼噜声，齐零嫌弃地摸摸它的脑袋，一抬头就看到童乐站在门边，怯怯地不敢进来。
　　“这么快来了，进来呀。”
　　童乐的表情有点尴尬，望着顾正。
　　顾正蹲在地上也回过头：“你站在门口干嘛，快进来。”
　　“我……”童乐吸了口气，才慢吞吞地走进来，站在柜台边，手足无措的样子，“顾队长，我当时答应了小白哥他们不能告诉你强哥的事情，没想到他们会出事……”
　　“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只是一个提供线索的普通学生，不要有心理负担，”顾正一边安慰他，一边觉得这个事情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突然抬起头来问他，“他们出事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童乐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当时也在现场……”
　　“什么？”顾正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吓得童乐一哆嗦。
　　“我，我也在，不是，我在车上等他们，然后就听到了枪声，正想去看，就看到仓库的保安全部跑了过去，对讲机里说已经报了警，我当时就吓呆了，就把车开到了隐蔽的地方，后来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我看到陈辰哥被抬了出来，小白哥也被押上了警车……”
　　“你为什么不马上通知我？”顾正声音冷冰冰的。
　　“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顾正深吸了一口气：“幸好你没有跟着他们进去，他们是警察，出了事叫因公殉职，如果他们带着你，你有什么闪失，他们的状况会比现在糟糕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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