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来自地狱

　　九月，城市如同余烬里的栗子，燥热得几乎要爆裂。
　　童乐刚把行李搬进宿舍，一路上过来都在跟走廊里穿着裤衩的哥们儿打招呼，已经有人先回来了，支起电脑在打游戏，大呼小叫的，也没注意童乐回来。
　　“小川，你不去接新生？听说今年咱们表演系新生，妹子很多且肤白貌美，还不快去当让人觉得十分可依靠的学长？”童乐边归置东西边用脚踢了踢唐小川的椅子。
　　唐小川飞快地操作着鼠标和键盘，头也不回地说：“我早去看过了……握草……快扶我一下！赶紧！没什么优秀的，怎么也比不上咱们的系花，你的女神啊。”
　　童乐一想，对呀，回来还没见到薛晓曼呢，赶紧放下手里东西，开始摸手机。
　　一边的唐小川还在念叨：“你说咱们系居然是双系花，我说乐乐，你可别不高兴啊，我觉得那个杨柳和你的薛晓曼，旗鼓相当，风格各异，也是很养眼……”一回头，童乐早就没在房间里了。
　　每年的新生入学，学校里都混乱得如同毕业季一样。各式各样青春洋溢的脸带着好奇或者骄傲打量着新环境。
　　童乐给薛晓曼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他只好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看能不能趁着新生入住溜进去找她。路上还有两个小姑娘冲着童乐喊“学长好”，童乐还在发呆，引得两人一阵大笑。
　　刚走到女生宿舍门口，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从面前开过去，一看车牌，果然是薛晓曼家的，他又打了两次电话，还是没人接。不知道她是出去了，还是在宿舍，反正她家里已经来了人，肯定也帮她收拾停当了，用不着自己干着急。
　　童乐恹恹地往回走，想去学校后门吃个饭再回去。师大后门有一条商业街，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各种消费档次都有，向来是师大学生聚集的地方。这会儿临近饭点，更是热闹非凡，充满了嘈杂的烟火气，仿佛所有人都不记得三个月前那场令天地变色的大地震了。
　　手机响了，童乐兴奋地拿出来一看，结果是唐小川。
　　“乐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帮我带个饭呗。“唐小川那头明显是免提，键盘声不绝于耳。
　　“一会儿的，等着吧。”童乐挂了电话，已经走到了商业街的中段，这有一条横巷，巷口有家炒饭挺不错的，跟老板点了两个酸菜肉丝炒饭打包，付过钱，童乐站在门口到处张望，发现巷子更深一点的地方新挂了一块招牌。
　　走近一看，是一家书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招牌上写着：2370书舍。这名字还挺特别的，童乐准备进去看看，门很窄，进门就是一排低矮的展示架，左边是收银的柜台，但是没人。展示架上摆满了书，仔细看看，几乎没有市面上那些畅销的小说和心灵鸡汤成功学，多是历史、哲学、艺术等书籍。
　　店里没什么人，童乐一点都不奇怪，这些书放在图书馆里免费借阅都没什么人问津，别说自己掏钱买了。书舍大概就五十平米左右，转了一圈，在靠墙的一面书墙上，童乐发现了一本画册，讲的梵高和猫的故事，他一下来了兴趣，取下来小心翼翼地翻看。
　　本来童乐就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是大学的美术教授，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和艺术熏陶，父母都希望他能在美术或文学领域继续学习，他却报考了师大表演系，这全是因为青梅竹马的薛晓曼曾经说过自己想学表演系，将来进入演艺圈。
　　原本薛晓曼的父亲是童乐父亲的同事，童乐和薛晓曼从小一起长大，两家关系也不错，在他们上初中后，薛晓曼的父亲薛栋就辞去了学校的工作，下海经商，也许是运气好，时机也对，竟一举发了家，搬离了大学家属院，两家来往也少了，而童乐却时时都记挂着这个青梅竹马的妹妹，连报考志愿都是参照对方来的。
　　这本画册实在有趣，童乐合上书，准备把它买回去。但是，老板呢？
　　书舍里确实太过安静，只有头顶上一盏复古的吊扇在呼啦呼啦转着，但这里面明明一点都不热，外面的喧嚣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童乐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本书是个系列，其他两本要买吗？“一个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柜台后面，端着一只马克杯。
　　童乐这才发现柜台后面是有门的，估计是通往起居室或者储藏室什么的。
　　“哦哦，好，在，在哪儿？“
　　年轻人歪头想了想，把杯子放下，绕过柜台，走到童乐刚刚取书的地方，抽出了两本画册，确实一个系列的作品。
　　童乐悄悄打量着这个人，留着齐下颌的长发，有一点自然卷，约莫二十五上下，五官很立体，尤其是眼窝很深，感觉有点像混血，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以及人字拖。
　　“您是老板吗？”童乐接过书翻了翻。
　　“不是，我是看门人。“年轻人又回到柜台，端起马克杯喝了一口，童乐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气。
　　看来是个文艺青年。
　　“那一共多少钱？“
　　“三本书，180，没有□□。“
　　“行，我要□□也没用，”童乐念叨了一句，“能帮我装一下么？”
　　年轻人弯腰从柜台里摸了一个塑料袋，还是Zara的包装袋，给童乐把书装上。
　　童乐正掏出手机付钱，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薛晓曼的照片，并且电话开始响。
　　“不好意思啊，马上，我接个电话。“童乐赶紧接通电话，走到一个角落里接听。
　　“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有什么事儿吗？“薛晓曼声音听起来心情很好。
　　“没事儿，就是新学期开学嘛，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用啦，我爸叫人帮我搬好了。”
　　“那就好，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块吃饭？“童乐感觉自己有点紧张。
　　“不了，我约了杨柳吃饭，改天咱们再约吧，拜啦。“说完薛晓曼就把电话挂了。
　　童乐有点尴尬，回头一看，那个年轻人却并没有注意他在打电话说什么，才松了口气，回到柜台前，用手机付了款。
　　“收到了。“年轻人站起来递给他一张名片，材质像是再生纸，只写了一个“2370书舍”的字样，右下角还有一个签名，字写得非常漂亮：齐零。
　　“你叫齐零？“
　　年轻人点点头：“这些书你要是看烦了，不想要了，可以拿回来，出示这张名片，我可以半价回收。”
　　童乐觉得很有趣，把名片放进口袋里，掂了掂手里的塑料袋说：“你放心，我会好好收藏的，走了。”
　　走出书舍，初秋傍晚的热浪和夜市的喧嚣迎面扑来，童乐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现实世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个书舍，书舍还在，透出冷冷的白光，手里的画册也没有消失，应该是真实的吧。
　　这些思绪让他被薛晓曼拒绝的心情都无暇顾及，走到巷口时，饭店老板才叫住他：“同学！你炒饭还要不要啦？”
　　童乐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拿了炒饭往宿舍走。
　　唐小川依然在打游戏，连姿势都没变过。童乐有气无力地把炒饭放在电脑旁边，说了一句：“吃饭了。”人就瘫倒在椅子上。
　　唐小川刚好一局结束，抓起半瓶可乐猛喝了一口，拿下耳机说：“谢谢乐乐，你这是怎么了？你也没吃吧，快来吃，吃了陪哥们儿开黑。”
　　“开个屁，强子和林哥呢？”这是他们宿舍另外的两个人，强子叫王强，是个撸铁狂人，床底下常年藏着各种杠铃哑铃臂力棒，练得上半身比童乐厚一半，他们都说强子不用学表演都能去收债大哥。林哥大名林贤，是他们宿舍年纪最大的，却长得最面嫩，从大一就戴一副金丝眼镜，身材修长，不苟言笑，非常像日本动漫里那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而事实上这两年他确实也交了超过两位数的女朋友，成为表演系一位风云人物。
　　“他们都缩明天才来，鬼滋道似不似在外面浪呢？“唐小川吃着炒饭说话口齿不清。
　　童乐没接话，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你这是什么情况？又被女神拒绝了？“唐小川打这么多游戏还没把眼睛打瞎也是挺难得的。
　　童乐自言自语碎碎念着：“你说这些女生，她们的友情怎么就这么戏剧？“
　　“什么意思啊？“唐小川看着童乐，手里也没闲着，一刻不停地往嘴里扒饭。
　　“我约晓曼吃饭，她说她约了杨柳一起吃饭，不是说一山不容二虎吗？晓曼那种性格能和杨柳做朋友？搞不懂啊搞不懂……“童乐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搞不懂”。
　　“你是说，我们系的两位女神，在一起了？”
　　童乐一下从椅子上翻起来：“什么叫在一起了？我是说她们以前不是水火不容，跟宫斗剧一样吗？现在居然约出去吃饭了，而且，之前晓曼为了避开杨柳，还搬到了学校外面住，这学期都搬回去了，你说是不是很神奇？”
　　“兄弟，“唐小川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了一口可乐，“女人是很难搞懂的，就算现在好得跟亲姐妹一样，可能过两天就要撕破脸互相捅刀了，可能撕完没两天，又可以手挽手逛街吃饭喝奶茶了，你稍安勿躁，过几天女神搞不好就想起你了。”说完，唐小川又戴上耳机全情投入到他的游戏事业中去了。
　　童乐又发了一会儿呆，才爬起来把炒饭吃了，戴上耳机，开始认真翻看刚刚买来的画册。
　　2370书舍，明天再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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