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乱了一地的拼图。
　　欧洲中世纪风格的古典洋房。整个庭院采用维多利亚时期大师级的设计。
　　坚实的拱形门和高大的梁柱，白色的大门和窗子上点缀以繁花与绿藤。种满郁金香、紫罗兰、蔷薇花……的漂亮花圃。
　　盈盈地散发着浓郁泥土气息的芳草地，紫色几近深黑的藤椅，香气袭人的红茶，还有那无比耀眼的阳光，共同构成了这座庄重典雅、古色古香的别致楼阁。
　　趴在波西米亚风格的毛地毯上，摇晃着双脚的金发少女，手捏着其中一块拼图，垂目，似乎有片刻的凝神。直到一位修长削瘦、金发蓝眸的男子走入房间，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块拼图，坐起身。
　　“莱蒙，有消息了吗？”少女出声。
　　男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贵族礼：“回禀小姐，英国那边回复，一切正常。长老们还不知道小姐您成了‘美国人’，更不知道您已经来到中国。”
　　“很好。”继续隐瞒下去，“不能让他们查到我们的所在地。”
　　“是的，小姐。”金发男子呈递上一份黑皮文件，“这是上次您吩咐要调查的人的资料。”
　　接过，翻阅：“确定吗？”
　　“嗯。这个叫‘莲荣’的男人，现在就职于Niceya公司，担任其纽约分公司的销售经理……”
　　文件夹中掉出一张照片，捡起，盯着上面唇红齿白的褐发女子，金发少女拿着照片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这个女人？是他的……”
　　“是他的秘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的现任女友。”男子回答，“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不愧是莱蒙，调查的十分详细。
　　少女试图站起来。但她晃了晃身子，又站不稳地腿软下去，幸亏一边的金发男子及时扶住了她。
　　“没事。”她一手推开男子，“只是腿麻了。”
　　金发男子依言，放开了她，却无法忽视少女逐渐难看的脸色。
　　“对了，莲宝少爷到现在仍没有回家。”金发男子据实禀报，请求指示，“小姐您打算……”
　　温柔恬静的少女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去调查初中部的几个老师，教过莲宝，或者和莲宝有过接触的老师。把他们的背景资料，及此刻的动向查个一清二楚。”
　　那天莲宝拉着自己逃课，在他们后头追他们的那个男人，她有种直觉，莲宝的反常，和那个男人有关。而，那个人，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没错。所以，到了该弄清一切，关乎莲宝一切的时候了——…

　　“够了！停止！给我停止！”
　　莱蒙的报告未念完，她的心就全冷了。
　　“小姐？”担心。
　　“莱蒙，立刻出发！立刻！”捏碎。盛着红茶的瓷杯，杯身和杯柄，“嘎然”分离。香醇的深红色液体，搅和着手掌上撕裂开的血，滑落的完美。
　　“……”他懂。
　　小姐手上的割伤带来的痛，比不上她所受的心痛。然，这份疼痛，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为承受的。

　　小姐……

　　泪，流泪。
　　在不可更改的事实面前，人为什么仍然会哭泣？
　　她不能哭！
　　不可以哭！听着！艾姚！他需要你！
　　你不可以再哭了！
　　你是被需要着的！
　　那个孩子，他在呼唤你！
　　他需要你！

　　我，
　　必须去救那个孩子——…

　　救他！

　　老鼠、蜘蛛网、污秽不堪的地下室。
　　被抽离的空气，重新溢满胸膛。
　　被束缚的双手，依然不能动弹。
　　潮湿，阴冷。
　　他的恐惧，不是因这黑暗。
　　脸上火辣辣的疼，那时被捂得……
　　不著片缕。
　　肮脏、狼狈。

　　这样的自己，还有资格获救吗？

　　怀着如此的疑惑，少年再度深入昏迷。

　　而在地下室油腻的天花板之上。
　　那个男人嘶吼着，企图扑向金发少女：“凭什么！你凭什么阻挠我！”
　　少女身后的金发男子，一脚，狠狠地踹开了这个不死心的男人。
　　瘫倒，仍有力气再爬起来。
　　吐出几颗牙齿，男人满嘴血污，还不甘示弱地瞪着屋子里的两位“不速之客”——少女和她的仆人。
　　“我爱莲宝！我有错吗！”男人再度冲上前来，领受了金发男子的铁拳，撞上背后结实的墙。
　　“爱？”以爱为理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少女走近跌坐在墙角的男人，半弯下腰，伸手，按住他的额头，一字一顿地说：
　　“老师，你错了。”
　　“别碰我，你这女人，根本无法了解我的爱！”

　　挪开你那令我想吐的手！
　　像你们这种女人，根本无法了解我的痛苦，我的绝望！
　　明明是那么爱一个人，却必须隐藏自己的心情！
　　即便是相爱，却始终不能相守！
　　即使相守，也始终要忍受无边无尽的苦！
　　我们能怎么去做啊？
　　我们可以怎么办？
　　我可以怎么办？
　　我控制不了！
　　我爱莲宝！
　　我爱他！

　　你知道什么才叫爱么？
　　你以为你是深爱莲宝吗？
　　你有没有问过莲宝的心意？
　　你有没有考虑过莲宝的幸福？
　　什么爱得痛苦？
　　又什么爱得绝望？
　　这种程度，就是爱了吗？
　　这只是想要占有的野心！

　　所谓的爱一个人，难道不是为了让他幸福吗？！

　　自己的感情，
　　不愿隐藏，
　　不愿抛弃。
　　想要传达的，
　　和他相爱，
　　厮守在一起——…
　　这些当然重要，非常重要！
　　但，比起对方来说，
　　比起对方的一切来说，
　　这又算得了什么？

　　“在你伤害他的那刻，你就已经失去了爱他的资格。”

　　所以，老师，我永远也不会承认你的爱！
　　永远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这种爱！
　　你知道吗！！！！

　　……
　　“莲荣！”
　　“嗯？”
　　“我刚才看了一本漫画。”
　　“哦？”
　　一部很感人的漫画，女主角和男主角都是月亮上的人。他们来自很遥远的河外星系，为了守护地球，而住到了月球上。后来，由于病毒的肆虐，他们的伙伴都相继死了，女主角也不幸地染上这个病。
　　在死前，女主角阻止了想要自杀，陪她一起走的男主角。
　　她说，自杀的话，就不能再转世了。
　　就算自私也好，她希望在来生还能遇见他。
　　所以，流着泪，她要男主角好好活着，替她，从这月亮上，一直守护地球。
　　相信，来世，他们一定可以在这颗蓝色星球上，相遇、相爱！
　　于是，男主角答应了。
　　余下的日子，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女主角的尸体，还有他们共同珍爱的地球。
　　一个人，忍受着寒冷、孤寂。

　　活着。

　　“莲荣，假如，我是说假如……”
　　“然后呢？”
　　“有一天，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先走了的话？”
　　“我先走了，我会希望安姚别太想念我。”
　　“什么吗！这是什么答案哇！”
　　“呵呵，那你呢？”
　　“嗯，如果我先走了……”

　　我会和那个女主角一样希望——…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然后守护，我们共同深爱着的——
　　孩子们。
　　……

　　“我们都没有做到。”
　　她没有，莲荣也没有。
　　泪水，不可抑止地夺眶而出。
　　拎起男人的领子，少女歇斯底里：
　　“你以为我是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你的！我恨不得，我恨不得杀了你啊！！！！！！”

　　我恨不得杀了你啊！！！！

　　心脏？
　　一瞬间的跳动，停止。
　　寒意蔓延。
　　抓着男人衣领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小姐！！！”
　　远远地看到莱蒙急速奔向她的身影，却再也支撑不住的，一头栽倒在地板上。

　　苦笑。
　　心脏好像有点儿承受不住负荷了。

　　她真的，好没用。
　　好没用。

　　完完全全失去知觉前，金发少女隐约想起。
　　那部漫画最后的结局——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男主角死了。
　　他们的转世之身，在地球上重新相遇。
　　尽管差了整整九年的岁月。
　　放手。
　　让他们的转世继续着他们曾经向往不已的幸福。
　　恋爱，结婚，生子。
　　嗯，而男主角与女主角，都化成了地球的大气。

　　让他们的爱，变为我们呼吸的空气。
　　Even through the world is not here any more.
　　（即使世界不在。）

　　“从前我会使你快乐
　　现在却最多叫你寂寞
　　再吻下去像皱纸轻薄
　　撕开了都不觉

　　我这苦心已有预备
　　随时有块破璃破碎堕地
　　勉强下去我会憎你
　　只差那一口气
　　不信眼泪能令失乐的你爱下去
　　难收的覆水将感情慢慢荡开去

　　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
　　牵手来空手去就去
　　我这苦心已有预备
　　随时有块破璃破碎堕地
　　勉强下去我会憎你
　　只差那一口气
　　不信眼泪能令失乐的你爱下去
　　难收的覆水将感情慢慢荡开去

　　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
　　牵手来空手去就去
　　一起要许多福气
　　或者承受不起
　　或者怀恨比相爱更合理
　　即使可悲
　　不信眼泪能令失乐的你爱下去
　　难收的覆水将感情慢慢荡开去

　　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
　　一生人不只一伴侣
　　你会记得我是谁
　　犹如偶尔想起过气玩具
　　我抱住过哪怕失去
　　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张国荣《玻璃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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