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谁能事先预知即将发生的不幸。

　　也许有那样的先知，出现在不同的故事里过。
　　但，很遗憾，作为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的她，似乎少了那么一点，嗯，成为主角的价值。

　　她已不再年轻，下个月就是她的三十六岁的生日，也是她的大儿子满十二岁的日子。说来，她的小女儿和小儿子，一个七岁，一个四岁半了。相信，不久的以后，他们都会长得和他们的父亲一般贴心，和他们的妈妈一样充满爱心。

　　生活之于她，实在是太幸福了，不是吗？

　　如果，那一日，没有被预先通知死亡的那一日。
　　她乖乖地呆在家里，给大儿子织那只剩着几针，马上快完成的毛衣。
　　或者，不上丽都超市去卖小女儿爱吃的鸡蛋面。
　　又或者，她不过那条马路，不急着想去对面的动漫馆，买小儿子眼谗了很久的奥特曼特典装。
　　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
　　那么，她仍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陪着丈夫慢慢变老，看着孩子渐渐长大。
　　那么，她的幸福，依然可以继续下去，永永远远地继续下去。

　　她不必像一片无足轻重的羽毛，简简单单地让一辆失控的工程车，撞飞了出去。
　　落地的声音，沉重得使她来不及闷哼一声，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漆黑中。

　　那一刻，空白，笼罩了整条喧哗的街。

　　医院，手术台。
　　……妈妈……
　　……妈妈……
　　……别开玩笑了，妈，你又在故意吓莲华，对不对，真是的，都那么大的人了……
　　……妈妈，醒醒啊，妈妈，莲美听话，莲美不哭，妈妈，醒来啊……
　　……爸爸，莲宝要妈妈，莲宝要妈妈……

　　听不到了，听不到了。
　　孩子对她声声的呼唤，她什么也听不到了。
　　看不到了，看不到了。
　　孩子、和他的，泪。
　　不能再环抱住他们，她，的家人。
　　最爱的他……
　　最爱的他们……

　　因为，她死了。

　　惨白，医院的走廊，空洞得叫人不知所措。
　　她呆呆地站在手术室门外，看着那出，生离死别，仿佛和自己毫无关系。
　　毫无关系？
　　彻骨的疼痛。

　　是他们的。
　　是她的。

　　离开了。
　　留恋。
　　疼。

　　“阿姨？”
　　一个甜甜的童声，挨近。
　　轮椅滚动。
　　“阿姨，你是在哭吗？”
　　哭？魂魄不是没有眼泪的吗。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人。走廊，忙碌，她是局外人。
　　“似乎只有我可以看见你。”轮椅上的小女孩，并不惊喜地说，“为什么，只有我可以看见。总是这样。是不是我也快要死了，所以……”
　　她仍然望着，远方。
　　“阿姨。”小女孩动了动轮椅，想更加贴近她，只是，惯性，让轮椅残忍地穿过她的身子，而去。
　　“阿姨？”小女孩回头，看着她，站在走廊，大大的落地窗前，整个人，隐在氤氲的空气中，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也许风，是要将她带向天空。
　　喃喃地，小女孩说：“我会掉下楼梯的。”
　　一尘不染的地面，轮椅，朝着楼梯口，直，冲下去。
　　相似的，沉闷的，轮椅冲下台阶的撞击声。
　　又是“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脆”响。
　　可怜的小女孩，轻轻地被抛起，又落下。

　　但，不像车轮底下的她，
　　有东西，碎了一地。

　　“阿姨……”小女孩仰躺在冰冰冷冷的地板上，有点寒意，“我…很想…阿姨，把身体…送给…阿姨。可是，我…害怕…害怕死掉。怕，像阿姨，这样……”

　　这样难过。

　　小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水亮亮的：“我…不想…死。”

　　她，也不想死。

　　“救我…救救我……阿姨。”小女孩艰难地抬起手，对着她。
　　救？
　　怎么救？

　　她看到，有白影，从小女孩的身体里飘出。
　　那是……
　　和现在的自己类似的存在。
　　仅存的记忆，不，应该说，是有一种本能，告诉她。
　　她可以替换，替换下这个小女孩的灵魂。
　　然后，她就能活下来。
　　活，多么诱惑的字眼。
　　对此刻的她来说，不择手段，才不负众望所归。

　　不行！
　　犹豫。
　　不行！

　　……妈妈……
　　……妈妈……
　　……妈，你回答我啊，妈，你快回答我啊！快回答我啊！！！……
　　……爸爸，妈妈不会醒了吗，是不是，妈妈是不是不要莲美了……
　　……妈妈，不…抱抱…莲宝了，抱…抱莲宝……

　　她的孩子。

　　……安姚……

　　她的名字。
　　爱人。

　　再抬眼，她望进小女孩忧伤的眸子里。
　　“阿姨？”
　　她和莲美一般大吧。
　　小小的个头，纯真无暇的脸庞，俏皮微卷的金色长发。
　　长大后，一定会是一个美人。
　　莲美也一样。
　　一定会出落成一个大美人。
　　她会有好多的追求者，让她这个当妈的操心，生怕女儿交上坏朋友。
　　莲美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嗯，绝对不能比莲华逊色。
　　她引以为傲的大儿子，早就是个不得了的美少年。那么以后呢。
　　莲华会成为英俊、温柔的成熟男子，就像，就像……
　　他的父亲。
　　调皮的莲宝，她疼爱的小儿子。
　　聪明如他，嚷嚷着要成为宇航员的莲宝。
　　如果有一天，你实现了你的心愿。
　　妈妈，一定会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自豪不已。
　　而，莲荣。
　　她的丈夫。
　　请记得我，记得我，永远不要忘了我。
　　我是你的安姚。
　　无论过了多久，多长的日子。
　　你也许会爱上其他的人。
　　会为孩子们找到一个新妈妈。
　　那个女人，尽管会出现那样一个人，像我爱你一样爱你。
　　也请你不要忘记我。
　　不要忘记你的安姚。
　　可不可以，别，忘了，我。
　　忘了我，忘了我。
　　我不想成为你痛苦的原因。
　　时间，世界。
　　你们，忘了我。
　　墓碑，孩子们，来看我。

　　就算你们不能听到我的话。
　　什么遗言也没有留下的我，只能可笑地在这里演着独角戏。
　　心意，却，无时无刻不想传达给你们。
　　你们一定能了解的。
　　一定能了解的。
　　了解的。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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