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2

　　这大概是三年来她最早一次到校。和煦的日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安静的走廊，整栋教学楼透着恬静、诡异的气氛。
　　诡异？一个高中女生正拽着一个来自千年前的将军，在盘旋的楼梯上奔跑。雪白的校服、黑色的大衣，他们的衣袂随着脚步微摆，荡漾在一圈又一圈上升的台阶上。
　　六点十分，必须赶在大家到来前将他带进教室。一路上她已经跟他解释过许多，宇文成都答应她：趴在高峤的书桌上假装睡觉，无论任何人叫他，都不回应。
　　陆林九心下埋怨：高峤这主意真够损的，宇文成都得在桌子上趴整整一上午。
　　“别让别人看到你的头发和脸，无论周围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说话。还有，一定一定不许抬头！就算这栋楼塌了你都不许抬头！除非是我让你的。”
　　他听着她蛮横的要求，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会给你带来麻烦对吗？”见她拼命点头，宇文成都眼里有种签订契约一般的笃定。“放心，你们这儿的规矩，成都一定遵守。不过……”他看向她，“能不能劳烦姑娘帮我个忙？”
　　“做什么？”
　　“帮我雇车。我得回去。”
　　“回去……”又是这两个字，陆林九端起肩膀，仰头叹了口气。“你那点钱根本不够雇车，大隋的疆土离这儿很远的，怎么可能够呢。”
　　“可我只剩这么多了。”他从怀里把那几张钱掏出来，用希冀的眼神看向陆林九。
　　“所以……”陆林九凑到他近前，“你得跟着我，咱俩一块儿慢慢攒钱，才能雇到车送你回家啊。”
　　“好，”他郑重道，“既然陆姑娘愿意相助，成都依你便是。”
　　“你别再叫我陆姑娘了，我们这儿不这样称呼女孩的。”陆林九挑了下眉，“叫我阿九吧。”
　　“阿九，”宇文成都嘴角挂起一个矜持而温暖的笑容。“成都都依你。”
　　他说着便趴了下来，脸朝着墙壁一侧，大衣帽子完完整整地扣住了头发和面孔，只留下一个安静的身影，和还在为方才的谎言心有余悸的陆林九。
　　说谎的滋味并不好受，可目前，也只有谎言才能把他稳住了。
　　果然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的睡姿只有后桌最清楚，他看起来比高峤魁梧太多了，即使披着宽大的学生服，陆林九依然觉得悬殊很明显。饰演者陈灏勋的体型虽然高但还比较正常，幸好不是隋唐的评书里那个一丈三尺高的宇文成都复活，否则坐在她前面的即将是一坨夸张的“泰山”，露馅率高达百分之四百。
　　六点二十，才有同学陆陆续续走进教室。每个人都直奔着自己那张桌子，用极为正常的神态和心态对待这极为正常的又一天学习时光。
　　单调，是每天生活里唯一不变的颜色。就算偶尔有那么一瞬精彩，也像是孩童一次小小的磕碰所产生的疼痛，转瞬即逝。如果没有墙上的倒计时不断善意提醒，甚至会以为每天都过着重复的生活。没有人会注意到，靠近墙壁这一侧陌生的影子，没人会注意到陆林九的忐忑。
　　“你今天到的可真早。”刚刚进来的韩籽妤把包立在桌上，“我刚睁眼你就不见了，差点以为你今天又不来了。”
　　陆林九不作声地笑笑。
　　韩籽妤刚挨着板凳就察觉到不对劲，“阿九，你前边那谁啊？”
　　“哦，高峤找的替课。”
　　“替课？”韩籽妤惊讶道。
　　正此时，坐在宇文成都前排的女生回过头看了看趴倒在桌子上的男人，说道：“你桌子往后点。”
　　陆林九无时无刻不盯着前方的情况，她赶忙站起来，隔着桌子努力凑到宇文成都耳边：“别抬头，把桌子稍微往后挪一点。”
　　在陆林九的帮助下，成都的桌子向后挪动了几公分。那个女生转了回去，她似乎毫不关心身后坐着的人是不是高峤。
　　坐回座位的陆林九舒了一口气。
　　“怎么？你跟他……认识？”韩籽妤有点吃惊地指了指前面的宇文成都，她看见陆林九刚才贴在那男人耳边说着什么，帮他挪桌子的时候更是整个人都快贴在人家背上了，亲密得很。马上就要上课，陆林九没时间把成都介绍给她了，就随口应付了一句：“午休的时候再跟你说。”
　　一个又一个老师接力赛一样捧着书走进教室，拿着书撤出教室。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这间教室的异样，忙着刷题的依旧，忙着讲课的依旧。三节课慢慢熬过去，陆林九稍微抻了个懒腰，漫长的时间让人身心疲惫，她尚且如此，更别提一直窝在前面的宇文成都了。
　　上课听讲，下课刷题的韩籽妤还是留意到了陆林九的反常：“喂，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而且从一早上到现在，好像连厕所都没去过，屁股长凳子上了？”
　　“使命在身。”陆林九拢了拢额角的头发，别说，还真该去上各个厕所了。“籽妤，下节啥课？”
　　“历史啊。”
　　“哦。”陆林九抬起屁股刚要走，猛然从尿意中清醒——“历史课？坏了。”
　　说话间，历史老师已经端着茶杯握着卷子走了进来。
　　糟了，一会儿的综合卷上要是有古代史……尤其是隋唐史的话，前面这位还不得拍案而起？宇文成都已经安静了快一上午了，万一他积蓄的“能量”全在这节历史课上爆发……陆林九慌了神。
　　“上课！”历史老师把手中的茶杯放置在讲台桌上。
　　除了后排戴着耳机睡觉的同学，全班都站了起来。
　　对了……耳机！
　　她一边跟着大家向老师问好，一边从书桌里抽出耳机，挑了Bigbang的歌单曲循环，把耳机调到足够大的声音。
　　她拎起一只耳塞送到宇文成都耳边。
　　“这是什么？！”
　　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惊惶转过头。
　　“别说话，把它戴上。”陆林九用极细微的声音向他说明着。宇文成都将信将疑地把手里这个莫名其妙的小物件放到耳边，可能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样的吵闹，他又把耳塞揪了出来。
　　“这什么声啊？”他边问边坐了起来。
　　大概是听到这边的响动，老师盯了过来。陆林九赶紧把他按回桌子上。按得动吗？不可能，是宇文成都意识到自己招惹来了别人的目光，怕给陆林九添乱，这才自己趴了回去。
　　“陆林九，你怎么回事？”历史老师一这么问，全班的目光都投向了她。陆林九此时一只手还留在宇文成都肩膀上，她赶紧抽回手：“老师，我……让他帮我捡东西。”
　　陆林九忐忑地坐回座位，她的手指轻轻搓着笔杆。课堂恢复了原本的旋律，可她从未安下心，身前，宇文成都的耳边充斥着吵闹的音乐，他一如剧里的风范，内敛，不多事，也不多问。他的配合，是陆林九如坐针毡的一上午时光中，唯一的藉慰。
　　历史课还在急速推进，如果哪道题没人问，通常都是直接略过的。学生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上课方式，适应，是每个人的必修课。对于此刻的成都而言，这两个字更是每分每秒地伴随着他的生活。
　　“老师！第四题。”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生发问。
　　陆林九顺便扫了一眼卷子，第四题？——穷兵三卜余年，疲惫中国而所获无几，这是唐太宗李世民对汉武帝的评价……
　　糟，糟了。
　　陆林九死死捏住了手中的碳素笔。
　　伴随着历史老师念出“李世民”这个名字，陆林九的胸腔里传出一阵强过一阵的心跳，她紧紧盯着身前的人，像在盯着一枚眼看就要引爆的火乍弓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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