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4

　　训练室里，一个年轻女孩注视着电子屏，眼神明亮地念着：
　　“我身在炼狱留下这份记录，是希望家人和玉姐原谅我此刻的决定。……我对你们如此无情，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挽救于万一。我的□□即将陨灭，灵魂却将与你们同在。”
　　李阳坐在一边，认真观察着女孩每一秒的神态。
　　“好。”李阳用笔点了下桌子，“不过记着，下次读英雄的独白，骨子里要带有自傲。像那句‘只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际，我辈只能奋不顾身’，要读出使命感。”她铿锵有力地示范了一遍，气场感染到了那个小演员，小演员认真地点点头。
　　“第一题过。第二题，题目是电影《七号房的礼物》长大后的女主角在模拟法庭上为当年冤死的爸爸‘翻案’。自由发挥，大致内容参考原作，时间五分钟。”李阳按下了计时器，“开始。”
　　女演员做了个深呼吸，马上进入情绪。
　　“我今天，为了被告人，不，为了我在这世上最爱的爸爸，天使般的爸爸，进行本辩护人最后的辩护……”
　　随着女演员的眼角闪烁出一抹晶莹的泪花，桌子上李阳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陆林九。
　　李阳没去管它，把手机放到了桌子下面，继续观赏表演。
　　但李阳的举动却让还不太成熟的女演员出戏了。
　　“导演，要不，您先忙……”
　　李阳皱着眉毛，接起电话。

　　“又怎么了？”
　　“你现在方便吗？”
　　李阳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简而言之就是，最近有个灵追杀我，还有成都，都跑我家去了，好几次了。”
　　“所以呢？我能解决什么？”
　　“你帮我问问袁老板这到底是咋回事？有一回特危险，幸好我躲衣柜里要不小命就没了……”
　　“你不用描述这些细节，我这儿给学员考试呢，你一个电话把人家眼泪都憋没了。”李阳急匆匆道，“你再挺一阵子，有宇文成都保护你你死不了。”
　　电话这头的陆林九急得要疯，感觉对方要挂电话，赶紧道：“就最后一个问题！”
　　“说！”
　　“求袁大神手机号……”
　　“他平时不用手机！”
　　嘟嘟嘟嘟嘟……

　　陆林九气得扔掉了自己的老年机。她先前的手机拿去修了，电话卡放在了这部里。
　　既然李阳不肯出手，那咱就自己找！
　　“成都，你还记得那天去归梦隐的路线吗？”
　　“车子是往北开的，经过和平桥，再之后……”宇文成都闭上眼睛，仔细回想着。陆林九则拿过了他的手机，“我记得快到归梦隐前，咱们经过了一大片银杏林。”她在手机地图里搜索着华洲市内以及周边的银杏林。
　　“还真有一个！市郊银杏公园！地铁没有直达的线，但公交车有！我们可以坐公交！”她举起手机给宇文成都看：“占地面积六十四公顷，应该就是这个了！”
　　“不错。”宇文成都也认可道。
　　事不宜迟，两个人坐上了开往银杏公园的公交车，目的地比较偏远，是终点站。
　　经历过整整一天的可怕遭遇，昨晚又将近一宿未眠，陆林九此刻疲惫不堪，十分憔悴，讲她看上去老了十岁，一点也不夸张。她和宇文成都坐在相邻的座位上，头倚在他的肩膀，闭上眼睛，随着公车的颠簸渐渐陷入沉睡。
　　宇文成都始终保持警觉，他了解那个杀手的狡猾。他把坐在车上的乘客暗暗打量个遍，而且每上来一位乘客，他都要瞄上几眼。陆林九实撑撑枕着他的肩膀，发出低微的轻鼾。他伸出手帮她轻轻理了理散乱在脸上的头发，看起来，她是真的累了。

　　公交车的车窗似乎没有关严，一股凉风吹拂在陆林九身上，使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陆林九睡眼朦胧，隐约想要伸手去拽车窗，却猛然发现，宇文成都不在身旁。
　　她慌忙睁大眼睛——环顾车厢，发现车里只坐了六七个乘客，都闭着眼，面无表情，像是已经沉沉睡去。
　　不，那不像是睡着，而更像是……
　　陆林九感觉到一股酸涩霎时间封住了喉咙，她声音颤抖地问了一句：“有……有人醒着吗？”
　　车里没有人回应她，她下意识看了看驾驶座上的司机，后脑勺朝着她，手搭在方向盘上，也不知是清醒地开着车，还是，也“睡着”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是哽咽地靠回到椅背上，手脚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一股寒意，从天灵盖灌遍全身。
　　感觉头顶有风，她迟疑地抬起头，看向了车子的天窗——
　　一张诡异的脸，正伏在天窗口低头俯视着她，咧嘴笑着，嘴唇如染血般猩红。
　　让陆林九更加崩溃的是，她发现那其实是……她自己的脸！
　　啊！！！
　　她捂着脑袋惊吼出声，那张人脸笑得更加肆虐了。司机像是被这一声尖叫给吓着了，车子打了个转，不受控制地滑行向路边的围栏！伴随哐嘡一声，她的视线被各式各样的碎片包围。
　　……
　　“啊！”
　　陆林九猛地离开宇文成都的肩膀，唰地坐立起来。
　　有个坐在前排的老头扭头看了她一眼。与此同时，公交车的提示音响了：
　　下一站，银杏公园。
　　她粗重地喘了几口气，谨慎地瞄了一眼头顶的天窗。外面的天湛蓝一片，只有匆匆扫过的树影和郁郁黄叶。车厢里充斥着阳光，一片祥和。
　　原来是个梦。
　　可那张可怖的面孔，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九，你怎么了？”
　　“成都，我梦见她的脸了！”她惊惶地摇着宇文成都的手臂，“为什么？她长得……会是我的模样？”
　　宇文成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安慰道：“不会的，只是噩梦，阿九。”
　　“不！”陆林九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知道那是梦，可梦得却特别真实，让她不得不多想。她想起了表姐的遭遇，池梦君跟林冬冬长得一样，很好解释，因为林冬冬是她的饰演者。而自己呢？自己并不是个演员，怎么会有灵体长得和她一样？
　　车终于到站了。

　　银杏林里静静悄悄，挺拔的树干如同为来访者搭起了一座金黄色的长廊，恬阔静谧，令人神往。
　　“归梦隐的入口就在这儿吗？”看到茫茫无尽的树林，陆林九有些疑惑。她记起李阳的车在驶入这片林子之后，通过了一条黑暗的隧道。而那个隧道的入口，又在哪儿呢？
　　宇文成都也在寻找着通往归梦隐的道路，他清楚地记得那天车子是突然间陷入黑暗的，周围没有任何路标，任何标志物。看着到处都是密集生长着的一模一样的树，他有些犯难地叹了口气。
　　归梦隐的秘密，没人能够解开。
　　没有人知道那里到底藏着多少灵魂，又存在着多少无法想象的瑰奇。没人知道它在哪儿，以及它的入口，就像是《哈利·波特》里，那个必须穿过九又四分之三车站，才能抵达的魔法圣地。
　　丛林深处，倏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细小而急促，宇文成都即刻止住脚步，侧耳觅源。
　　那声音，来自正背后，约，四十步远。
　　现在是二十一步。
　　三；
　　二；
　　一！
　　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后脖颈感受到一丝剑风。宇文成都斜过身，雪白的剑刃从他刚才站的位置刺了出来。
　　他迅速抓起陆林九的一只手，把她拉到自己身侧，转身面向着那个家伙——
　　长发在林风中纷飞，半遮半露着一张光滑的没有五官的脸。她双手持着一对长剑，飞卷起的是紫色的裙摆。
　　不错。这一次，不会再让你跑了。

　　身后的陆林九惊得吸了口凉气。
　　错过了偷袭的机会，那人显然很不心甘，一剑朝他正心刺去。宇文成都腾地起身，一面将陆林九推远，一面在半空翻转了一番，躲开了剑锋。剑削落了宇文成都的一缕头发，他不等落地，一双脚蹬在了那人腹上。
　　那人被重重踹了一下，捂着肚子向后踉跄几步。见势头不好，轻盈折身，飞脚跳到茂密的枝杈间，瞬时不见了踪影。
　　陆林九举头张望，茂密的银杏叶成为了她最有利的庇护，完全不知此刻她正潜伏在哪棵树上。敌暗我明，她手心冒出了细密的汗，身子紧贴在宇文成都的后背上。
　　林荫肃静了半晌，连鸟鸣声和风声都异常安静。
　　头顶是金黄的树冠，太阳顺着枝叶的缝隙洒下的光十分刺眼，陆林九不禁把眼睛眯起来。
　　而宇文成都却始终低头盯着地面，两道剑眉压着一双猎鹰般明锐的眼睛。
　　阳光照亮的地面上，一个不易察觉的淡淡阴影飞快地掠过。捕捉到这一信号，他的嘴角流露出微笑。
　　果然，一股冰冷急促的气息从东南方向朝他头顶袭来。
　　早有准备的宇文成都轻松躲开。那把剑贴着他的鼻尖轻擦而过，另一股剑风紧接而至，朝着陆林九斜劈而来，宇文成都撩起黑色的衣袍包住陆林九，将她护在了怀里。
　　对手再次落地，一把剑刺向他脖子，另一把剑砍向他怀里。他抱着陆林九向侧边弯下身，利刃连他衣角都没挨着。
　　刺死砍伤，显然她对陆林九并未下死手，对他却招招致命。
　　非常好，现在知道你的目的了。
　　他撒开衣袍，把陆林九像掷陀螺一样松开，随后翻身跃上背后的树梢。
　　果不其然，那个人也提了剑追上来。宇文成都不慌不忙，就地取材，以树枝作剑，几招之内便将她的剑压住、挑开。那人速度敌不过他，空挥一下，飞身踩着宇文成都肩膀跳到了更高的枝头。
　　两个人在枝头相斗，金黄的银杏叶簌簌地落下来，林荫间飘起的金色的雨。
　　陆林九站在地面仰望着战势，什么东西打在她脸颊，拿起来一看，是被剑劈得只剩一半的黄叶。

　　占据高地，便是占领了先机，那人居高临下刺来一剑。宇文成都跳脱开来，剑的锋端结结实实插进了树干，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她脚下踩空，一只手紧抓住树上的剑柄，另一手继续挥剑朝宇文成都砍去。被固定住的剑柄挟制住了她的攻击范围，砍了十数番，却未曾伤着宇文成都分毫。她被激怒了，腰间发力向上起身，两脚钳住插在树上的剑身，借力跳到另一端的树上。宇文成都用胳膊环住树干，将那把被她抛弃的剑像出鞘般轻松地从树上拔了下来。
　　两边这下都有了趁手的武器，局势瞬间对那人十分不利。
　　她站在对面的枝头停顿了片刻，竟忽然朝地面一跃而下，直奔陆林九的方向。
　　这令宇文成都措手不及，那张脸没有五官，他无法从眼神判断她到底锁定着哪个目标。来不及阻拦，宇文成都大喊一声：“阿九！往有树的地方跑！”
　　陆林九撒腿便跑。
　　茂密又粗壮的树干帮陆林九挡开了她劈来的剑，陆林九吓得不轻，但安然无恙。
　　此时宇文成都也追来了。他用剑柄狠狠击中那人的手腕，又立即横劈在她的锋刃上，她的剑脱手而出，斜刺在一旁，激起一地黄叶。
　　趁此机会，宇文成都一脚踢在她膝盖窝上，那人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跪倒在地。

　　宇文成都一剑横在她脖子上，睥睨着站在她身后。
　　那把剑插立在铺满黄叶的地上，如英雄冢一般。陆林九低身凑过去瞧那把剑，剑身纤长，剑柄上赫然刻着一个“河”字。
　　……河？
　　剑？
　　“宋浔川？！”
　　陆林九的目光一跳，不经意地念出那个名字。
　　“你认得她？”宇文成都惊愕。
　　“没错。”
　　陆林九转身答道。
　　“而且这世上，只有我认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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