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7

　　中午，陵容又来到了昨天那家商场。
　　她站在商场5楼的一家快餐店门前，这家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隔壁西餐厅的格调精致，也不像对面烤肉店那样火暴。但这里，却是她到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个地方。
　　门口那个有点绊人的台子，已经被修掉了。那是从前她唱歌时摆放音响的地方……

　　她跟阿木一同住在快餐店库房里的那段日子，虽然条件简陋，却安稳快乐。她发现阿木总是爱盯着一个方形的小砖块看，一看便是几个时辰。那里面带彩图的东西陵容始终没瞧清楚，似乎还会动。
　　有天入睡前，陵容偷偷躲到阿木身后，趁她看得入迷，悄悄瞄上两眼——
　　“陛下，妾身不喜欢您赐的这个封号。鹂妃，妾身不过是您豢养的一只鸟。”
　　“陛下，妾身愿承受一切责罚，既有当初，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自己的过去，像情景再现一样一幕幕现形在那方形的窗格里面，就好像自己从前的生活、做的每一件事，都被一只躲在暗处的眼睛窥探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被记录了下来……
　　突然踢翻被子滚下床的陵容把阿木吓了一跳。阿木摘掉耳机，只听陵容惊恐喊着：
　　“妖……妖物！”
　　她惊恐地缩在床脚，而阿木却笑了。
　　“毕竟你来了嘛，我就寻思把这部剧补习一下，之前一直忙着没工夫看。”拢共七十多集，阿木一集不落地追了下来，不知不觉看得竟很入迷，也逐渐看懂了这个可怜的姑娘是如何一步步自己走进了深渊。
　　“既然都过去了，就把那些痛苦的回忆都忘了吧。”
　　陵容没有反应，她只好又说：
　　“你很喜欢唱歌，对不对？剧里头讲你的歌声唯有‘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才可勉强比拟。我好想亲耳听一听啊！……对了！我有个主意。”阿木忽然眼前一亮。“店里面有麦和音箱，店庆的时候用过。我去跟老板提议，就让你在门口唱歌怎么样？服务员的工作不适合你，这个正好合适！”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嗯……我得把你打扮得漂亮一点，再教你几首现代歌曲。门前有美人，店里有美食，生意一定会红火的！”
　　陵容旧时听闻，民间茶楼酒坊常有歌姬嬉唱，以招揽客人。换做过去，她必定会认为这样的做法作践了她。可正如阿木所说，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就没必要纠缠过去了。
　　都已经过去了。
　　第二天，阿木果真弄来了一个大家伙。陵容虽不明白这个黑乎乎的、满是窟窿的铁盒子到底跟唱歌有什么有联系，可看得出，阿木很积极。
　　“这个叫麦克风，唱之前推一下这个红钮，这是开关。”阿木给她示范着怎么拿麦克，然后接上音箱的线。“来，唱两句试试。”
　　许久不开腔的陵容有点紧张，她低低清了清嗓子，举稳麦克，“江南何……”
　　陵容没想到是这么大声音，惊得合不拢嘴。旁边有路过的行人朝这边看过来，她难堪地别过头。
　　“很好听啊！”阿木在旁边拍着巴掌。“哦，对了！”她匆匆跑回屋子，不一会儿拿出一副带有两个黑色圆片的东西，架在了陵容的鼻梁上。
　　陵容感觉到眼前的世界瞬间变暗了。
　　“戴上这个，别人就认不出你了。没办法，你现在太火了，有人找你要签名倒还好说，要是有人因为你在剧里是个坏角色对你大打出手，那就糟了。”
　　“哎！……”陵容忽然推了一下她的胳膊，“我的事，你都在那个‘砖块’里看到了？”
　　“呐。”阿木点头，“不过我可从来没有觉得你狠毒，谁没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呢？况且你已经到了我们这边，上辈子的事已经是过去时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来的，但你只要把这当做是一场重生就好。过去的你就算是罪不容诛也好，令人同情也罢，那些都和现在的你没关系了。你就只管在这边，好好生活就好了。”
　　阿木轻轻拍了拍陵容的肩膀，看见她浓密睫毛后面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睛，渐渐泛起了晶莹。
　　“我会的。好好活着，好好生活。”
　　阿木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那笑靥就好像剧中她没入宫之前，那个可人少女的模样。
　　“我还有个礼物要送你呢。”
　　阿木从棕色条纹的围裙口袋里拿出一直银簪来。
　　“不不，这使不得！”陵容连忙推阻，“我已经给你添了太多累赘了，原本该是我谢你的！怎么好再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你看你，又跟我客气了。”阿木坚决地为陵容别上了簪子。“你能出现真的太让我意外了，也算是一遭奇遇了吧。既然是奇遇，我当然得珍惜了。”
　　阿木看着陵容小心地抚摸着银簪下的流苏，她的鬓边仿佛开了一朵藕花。
　　那一刻，陵容觉得，好像那些过去被她丢掉的东西，真的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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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吃饭的客人差不多都散了，宇文成都换了衣服回到家。一推门就看见周末加班回来的陆林九坐在客厅中间的沙发上，一脸严肃。
　　“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陆林九没有回答，只是把压在膝盖上的枕头重重往旁边一扔，起身朝卧室走去。
　　“你站住！”
　　他抢先几步，把陆林九堵在了走廊里。
　　“我又何处得罪与你了？”
　　陆林九把脸扭在一边，不看他，也不说话，脸上像蒙着一层死灰，眼角也垂着。看到她这副模样，宇文成都语气顿时软了下来：“你怎么了？”
　　“我问你，”陆林九掏出手机，翻出来一张图片。那是她用美图软件生成的一张把自己P老了的照片。“这个人丑吗？”
　　“这是谁？”
　　“我就问你这个人丑吗？”
　　“……”
　　宇文成都被问得一头雾水，“这是哪位老人家的照片？你拿人家照片做什么？”
　　果然，丑得都认不出了吗。陆林九撂下来的胳膊砸在自己腿上。尽管距离变成照片上的样子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陆林九还是很害怕，她不想让宇文成都看见她那副样子，永远都不想。
　　“如果，有一个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温柔，小巧，招人怜爱，和你那个年代的女孩儿又像，不胡闹、不瞎折腾、不会把房间弄乱、不会和你大吼大叫……最重要的是，她永远都会和你一样的年纪，永远也不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我想那样的人，一定比我更适合陪在你身边吧？”
　　盯着宇文成都的表情，看样子，他是被自己说动了吧。陆林九泠然一笑：“其实我猜她也挺喜欢你的，不然昨晚上，她也不会特意跟我说那么多关于灵界的事。”
　　“我……”
　　“袁老板说得对，你俩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把她复活出来应该也是这个用意，要不然，随便复活一个医生出来给你祛疤就成了，何必非得选她呢。至于我呢，我就是个普通人，就适合随便相个亲、约个会，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嫁了！了此一生，平淡踏实。”她开始嘲笑自己，“是啊，我明明就只是个普通人。”就因为碰上了跟别人不一样的奇遇，就妄想着自己有什么非凡的能力，非要削尖了脑袋往那些妖魔鬼怪堆里钻。
　　“你说的，可是陵容？”他好像刚刚才意识到这个话题的女主角。陆林九没说话，无精打采地靠在旁边的墙上，原来夏天的墙壁，是这么冰凉。
　　走廊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话题的女主角就在这时回来了。
　　陆林九打开门，看见陵容穿着昨天给她打扮的衣服。她穿这一身还真是好看，陆林九觉得，比这衣服的主人好看多了。
　　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人都一脸冷郁，陵容不敢发问，本打算悄无声息地回卧室去，却被陆林九叫住：“你上哪儿去了？”
　　“我……去商场了，就是昨天那家。”
　　“对了，不提商场我都差点忘了。”陆林九的目光又回到宇文成都这边，“昨天你怎么出现得那么及时？你不是去了餐厅吗？怎么那么巧，偏就在那个时候你出现了？”
　　“我是因为……”宇文成都脸色急得白了起来，喉结也在上下滑动，像有什么不好说似的。
　　“难道你们联络好了？”陆林九看了眼陵容，又看了看宇文成都，“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学东西应该很快的吧，你瞧，她一早就自己打扮出门了，都能无师自通了。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完全适应现代的生活了，正好你们又是同一类‘人’，也都不会老，很……适合生活在一起。至于我这个多余的人类，还是早早搬出去吧。”
　　陆林九删掉了手机里那张满脸褶皱的照片，默默走向自己的卧室。
　　陵容看了一眼宇文成都，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正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她忙上前追一步，对陆林九道：
　　“我想，阿九姑娘是误会宇文将军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支莲花银簪。
　　“其实在此之前，袁老板已经复活过我一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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