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5

　　可算是费尽周折吃完了饭，陵容提出想去周围的大商场逛逛。陆林九也正想带她去开开眼，很痛快地答应了。宇文成都则是去了餐厅。
　　“我带你去换装吧！”
　　陆林九看陵容的眼神像女童看着手上的娃娃。

　　陵容搬了一把凳子，坐在洗漱间的镜子前。她拆下旗头，换下旗装，用梳子把头发梳直。要不是周围的洗手盥、龙头、花洒之类的太煞风景，真好似古画里的场景一般。
　　半晌，陆林九带着她从洗漱间里出来，手上托着她长长的湿发。
　　她轻轻扶着她的头，用吹风机把头发一点点吹干。
　　陵容安静地坐着，感受纤细温暖的手指轻轻梳理着自己的发梢，这样的情景，不由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哪一年？她记不太清了。
　　只知道那年，一部后宫题材的电视剧火遍了大江南北。里面一个又可怜又可憎的角色，名为陵容，也随之家喻户晓。
　　作为灵界的管理者，袁老板似乎也对这个角色偏爱有加，首播刚结束，就“复活”了她——她只觉得自己穿过了一条漆黑的地道，然后就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松软的椅子上，像是用上好的皮料制的，手感光滑。陵容从没见过这样好的椅子，宫中的床榻虽华丽，却又冷又硬，决不能跟这相提并论。
　　她头顶悬着一盏灯，比她平日见过的任何的灯都要亮，像太阳一样耀眼。奇怪的是，那灯罩里并无火烛，而是一个螺旋状的东西在发光。陵容忍不住去摸了一下，结果被烫得缩回了手。
　　没想到，没有烛芯的灯，居然也是烫的。
　　周围环境有些蹊跷，这里充斥着浓烈的陌生感，周围每一样东西都令她觉得匪夷所思。
　　“你好女士，想点些什么？”
　　一个穿着棕色纵向条纹围裙、发饰简单、说话方式也很特别的女子站到陵容面前。从面相看，她的年龄应该跟自己不相上下，可神情里的那份天真纯然，跟自己一比却像个孩子。
　　很快，女孩儿的脸上便因为陵容的衣着打扮而浮现了诧异，更令她惊奇的是，那张脸，让她很快想到了最近热播的一部电视剧……她平时对宫斗剧不太感兴趣，倒是都市剧和韩剧之类的看得比较多，可这部剧太火了，即便一集都没看过，也对这张脸印象颇深。
　　女孩儿的眼神瞬间陷入了迷茫，陵容的表情也并没有比她好多少。

　　的确，像一颗迷失的彗星，降落错了方位，却熠熠生辉。
　　“哎！你真是电视剧里的人哇？”
　　“我是这家店的服务员，你可以叫我阿木。你叫什么名字？”
　　“陵容？好名字！那你在电视剧里是什么身份呀？贵妃？格格？小姐？”
　　阿木的疑问确实很多，不过她这样问，陵容心里却踏实了不少。看来她不了解自己过去做过的事，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即便那个自己，有百般的不得已，可那个心狠手辣的自己，陵容始终接受不了。
　　阿木说，她是这附近一所大学的学生，学业之余来到这家快餐店打工，挣点生活费。她说，这家店老板对她们这些勤工俭学的孩子非常友好，不仅提供午饭，有些时候店里忙下班太晚，还可以直接住在这儿。小店有个里屋，其实就是个仓库，阿木说她平时就住在这儿，现在陵容来了没有住处，可以和她一起住。
　　第一次穿现代的衣服、第一次睡现代的床、第一次吃现代人亲手制作的美餐……
　　阿木教她用炊具、教她用微波炉，两个人常常一起做晚餐。为表感谢，陵容一直央求，让阿木留她做个服务员之类的，总不至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一次阿木都笑着说，说她以前是“娘娘”，没能每天奉上锦衣玉食已经算是亏待，哪还敢让“娘娘”干活。
　　她始终是开玩笑的口吻，可陵容却打心里觉得，这样清闲无忧的日子，一天要远胜过从前宫里一年。
　　这个世界的人，纯粹又简单，虽然每天都过得平平淡淡周而复始，但至少不会像被写好命格的木偶人一样，任由命运操控。他们可以自己创造他们想要的生活，决定自己未来。
　　阿木也是一样。
　　在那个故事里，陵容活成了一个悲剧。
　　如今，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好了。”
　　陆林九给陵容配好了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杰作”，陆林九很是满意。她从抽屉掏出一副墨镜，架在陵容脸上。
　　“这东西叫什么？”
　　“墨镜。戴上以后，别人就没那么容易认出你了。”
　　“墨镜……”陵容微微点了点头，“多谢陆姑娘精心照料。哦，对了……”她从方才脱下来的衣服袖子里拿出几样物件来。“这些都是从前我在宫里用的首饰，像这碧玉七宝玲珑簪、羊脂白玉佩，还有银壳镶碎玉护甲、赤金镶红玛瑙耳坠……”
　　她一样一样掏出来摆在桌子上，不一会儿便堆得琳琅满目。
　　“我离了归梦隐，在这边也没个去处了，吃穿用度都是依仗姑娘和将军，还望姑娘和将军不嫌弃陵容。一点心意，不成谢意。”
　　看着话语真挚诚恳的陵容，陆林九心里都有些嘀咕了。不知她是从哪段剧情“复活”出来的，是开头那个谨小慎微柔柔弱弱的天真少女，还是结尾那个老道深沉阴险毒辣的腹黑凶妇。这一桌子的珠翠虽然瞧着好看，可日常也戴不出去。不过想到是电视剧里的东西，留个纪念也算不错，陆林九还是欣然收下了。
　　冷不丁发现陵容手里还悄悄攥着一个，露出银亮的一角，陆林九不由好奇：
　　“那是什么？”
　　陵容紧张地缩了下手臂，“这个……恕陵容无礼，这个不能给你。”
　　她最终还是亮了出来。那是一支银簪，簪首是一朵莲花，这花做工极为精致，莲蓬上的每一孔、莲心的每丝蕊都生动逼真，银白一朵浑然天成，就像是刚从湖里采摘来的一样。
　　纵然陆林九把这部剧颠来倒去看了十数遍，可那簪子却十分眼生。
　　“这支簪子我怎么没见过？好像画风不大对啊。”
　　见陵容没再说什么，陆林九也就不再追问了。
　　“好吧，既然这簪子对你有特殊意义，那你就留着吧。”
　　“多谢陆姑娘！”

　　宽敞的步行街上熙来攘往，两排高耸的摩天大楼把行人夹在中间，到处都流动着商业的气息。
　　商场里，从各家店铺的音箱里飘出的音乐交相辉映，全国各地、世界各地人的不同口音也混杂在了一起。
　　陵容虽说是古人，可穿着这一身卡其色的薄风衣，踩着陆林九去年买的、却始终不敢尝试的高跟鞋，长发比肩，腰纤腿细，走在商场里犹如摩登女郎，和这现代的气息丝毫没有违和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林九总觉得陵容比她这个现代女人还要热衷于逛商场，从楼顶一层一层逛下来，一家不落地光顾，不知疲倦。看起来，她并不是对那些商品感兴趣，眼睛只盯着店铺的牌匾和里面的商家、客人，这让陆林九很费解。按理说，那些对陵容来说新奇的、从没见过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更吸引她吗？
　　终于，她们在一楼洗手间外停了下来。
　　“我内存满了，去释放一下。”陆林九对陵容道。
　　不知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陵容点了下脑袋。
　　“嗯，帮我拿一下背包。”
　　怀着一丝疑问，陆林九溜进了厕所。
　　陵容跟刚来到现实世界的宇文成都相比，似乎不大一样啊。

　　关掉水龙头，没有了水流的哗哗声，陆林九听见厕所外传来一阵吵闹。仿佛是几个男人粗犷的声音，空旷的女洗手间墙壁很拢音，听起来尤为吓人。
　　陆林九蹑手蹑脚凑到墙边，看见外面大概有四五个男人堵在女洗手间外，最靠前的男人梳着两边剃秃的那种头，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疤。
　　“跑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哥几个最近缺钱花了，想朝妹儿借点。”
　　“你们要干什么？”
　　那是陵容的声音，陆林九心里头一紧。
　　陆林九在墙后面看得一清二楚，为首的那个刀疤脸yin笑着扯住陵容的袖子，从她手里夺走一支银亮的东西。
　　“哎呦，看着不错，是纯银的吗？”
　　刀疤脸拿起簪子来便咬。陵容要上去夺，却被他一巴掌推在墙角。她的墨镜在推搡中掉了下来，她扶着墨镜，脸别了过去。
　　后面跟着的男人嚷嚷着：“又不是金的，咬也没用。”
　　“你懂个屁！”刀疤脸愤怒的表情很快又转变成了一个恶心的笑容，他朝着墙角一步步逼来。“身上还有没有值钱东西了？都拿出来，要不然哥哥我可就要另找乐子了。我告诉你，这地方可是没监控的。”他抬手朝着陵容的脸蛋。
　　陆林九一个猛子冲出去，像护崽的老母鸡一样横在陵容娇小的身前。
　　“兄……弟，那簪子就是个戴着玩的，不值钱。你们想借钱是吧，她没带，你们朝我要。”
　　陵容颤抖地紧挨在陆林九背后，陆林九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在打结，不知道陵容贴的这么近能不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看到巾帼救美的陆林九，刀疤脸的笑容更兴奋了，仿佛是遇上了买一送一的美事。陆林九心里打鼓，不知这些人到底是图什么来的，要是图财倒还好说。于是拿出钱包，心想拿点钱赶紧打发了，可是抠开了摁扣才发现……昨天刚取的工资居然忘了拿出来，几千块钱全原封不动地全在里面。
　　亏大了……陆林九心一沉。
　　几个人眼中都放出了恶狼般的绿光。
　　刀疤脸伸手就要拿，却被陆林九攥得死死的，竟然没抽出来。“怎么？这么不大方吗？”
　　他使劲一拽，几十张通红的纸币哗啦啦洒落满地。
　　就在他们蹲在地上疯狂捡钱的时候，陆林九拽住陵容的手：
　　“跑……跑！”
　　她们撒腿就往外冲。
　　到手的鸭子要飞，刀疤脸赶紧站起来，上前一把捞住陵容肩上的背包带子。陆林九掉过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随后的几秒钟，一声只有在屠宰场才听得到的惨嚎猛然响起。
　　“嗷嗷嗷嗷！！”
　　陆林九吓了一跳，自己的牙口真有那么好吗？
　　一个熟悉的影子突然出现，如同撅葱一般将那几个男人全部撂倒在地上，耳边除了痛苦的叫声，便是瓷砖和衣料摩擦的嘎吱声。尽管声音是那么刺耳，可在此时听来却无比动听，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个人是……
　　“成都！”
　　陆林九惊喜叫道。
　　完胜的宇文成都走过来，粗略地拢了一下陆林九糟乱的头发，问道：“没事吧？”
　　“没事，就是……硌得牙疼。”
　　他随后转回身，用力踩在那个刀疤脸的肩膀上，把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从中抽走了那支银簪。
　　“嗷嗷嗷嗷！”
　　刀疤脸滚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胳膊，除了嗷嗷嗷似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剩下的几个人苦呻着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把地上七零八散的钱全都捡起来，齐刷刷地呈送到宇文成都手里。

　　“你怎么……突然来了？”
　　宇文成都没有回答陆林九，只是把手中的钱整齐叠好，又看了一眼陵容道：“你也还好吧？”
　　陵容受了惊吓，颤颤巍巍点点头。
　　“这儿一会儿要来人了，咱们快走吧！”
　　陆林九心领神会，拽上陵容，跟在宇文成都后面小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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