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4

　　她挑了家清净人少的小餐馆，选了个靠近里侧的座位。
　　餐厅里播放着克莱德曼舒缓的轻音乐，食客们有说有笑地享用着身前的菜肴。坐在前台的餐厅老板正垂眼仔细翻阅着一沓账单。
　　兢兢业业的店老板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平凡的小店里正坐着一位隋朝来客。这可能比哪位明星光临还稀奇的营业日，就这样被毫不知情地当作普通的一天来度过，想想都觉得有点遗憾。
　　服务生也瞄了宇文成都几眼，但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惊讶。加上陆林九刻意压缩着点菜的时间，她和宇文成都第一次会餐还是很顺利的。
　　因为害怕宇文成都吃不习惯，她只要了两碗素汤面，和一碟黄豆小菜。
　　宇文成都用餐斯文而不做作，相比陆林九这种总是咬断面条的女孩儿来说，他吃面的样子简直是一门艺术。似乎是保留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他明明产生了许多疑问却都没有开口，而是自己慢慢适应着这陌生的条件和环境。这样的宇文成都让陆林九由衷地佩服，此刻儒雅的他，似乎比战场上的更迷人。
　　沉浸在与大隋来客共进午餐的曼妙中，陆林九已全然忘记了逃课和谎言带给她的烦恼。宇文成都没再提起龙舟的事，这让陆林九暂时松了口气。
　　用餐后，陆林九递给宇文成都一叠纸巾。
　　“多谢。”
　　“可还算合胃口？”
　　“甚好。”宇文成都连连点头，想拿起手边的帽子，却忽然停顿住了。
　　“姑娘方才‘隔空对话’的方盒子，可否借成都一观？”在他的意识中，那似乎是件极不寻常的物件，所以他试探地问话，语气极为小心。
　　可陆林九只嗯了一声，就大方递给他了。
　　宇文成都小心地摩挲着光滑的黑色屏幕，那里面隐隐倒映出他的面孔。“这像面镜子，”他又翻转过来看了看背面，“金属的。”继续观赏，他发现了上面还有些小巧的机关，触动之前，他抬眼看向了陆林九。
　　陆林九比划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他这才放心按下了按键。
　　锁屏页面亮起，他被跃现在屏幕上的自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这不是现在的我。”屏幕上的他还穿着铠甲，手里是熠熠生辉的鎏金镋。
　　“这是你画的吗？”
　　“当然不是。”陆林九看着他惊讶的神情，露出了有点得意的笑容。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能当镜子，能作画，还能隔空对话？你们这儿太神奇了。”
　　“你能出现在我们这儿，也很神奇。”陆林九看着眼前的宇文成都，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她想，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他找个住处。
　　陆林九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他叫高峤，是陆林九的哥们儿。住在男生家里总比女生方便得多，这是其一；其二，陆林九觉得他会比较能够接受宇文成都，高峤平时也爱看古典文学，了解宇文成都，也是《长安留梦》的粉丝之一。他和陆林九在一个班级，走读，而且一个人住。简直就是不二人选。
　　餐厅离高峤家很远，她想，是时候让宇文成都体验一下乘车的感觉了。
　　尽管在他看来，大街上那些装着四个轱辘、来回乱跑的小房子是那么不可理喻，可他还是乖乖坐进了陆林九招手叫来的出租车内。
　　“这是你们这儿的坐骑吗？”
　　陆林九用胳肘使劲怼了怼他，他不再多嘴了。
　　车子启动的一瞬，宇文成都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紧紧攥住了座套。他没想到这间古怪的“屋子”会跑，更不敢相信它会跑得这么快。他的年代，虽然也有战马，可那种速度根本没法跟发动机相比。可他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将军，临危不乱是他最基本的素质。即便如此不适，他依旧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应。
　　不过，这只是在车上。
　　抵达目的地下车后的宇文成都觉得脚下没了根儿似的，陆林九急忙上前来搀扶他。“你没事吧？”陆林九有点内疚，宇文成都可是第一次坐车，连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突然被加了速，能不晕吗。
　　“无妨无妨。”宇文成都虽然嘴上说着，可腹中却如翻江倒海，午饭险些没全呕出来。
　　他没体验过的事情太多了，要想让他留在这儿，必须先让他一件件地适应。
　　陆林九赶紧带着宇文成都走进了高峤住的小区。
　　说巧不巧，两个人在楼道里就碰见了刚刚从球场回来的高峤。见到宇文成都的一瞬，高峤惊讶得大叫了一声，楼道里快坏掉的声控灯瞬间亮了起来。宇文成都被突然亮起的灯盏吓了一跳，可那远远不及高峤所受的惊吓。
　　“九哥，你怎么什么人都敢收啊？这这这……”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因受惊变得有点扭曲，他颤颤地指着宇文成都，像看着一个会吃人的野兽。
　　九哥？那是高峤对陆林九特有的称呼。一开始陆林九曾自豪地认为：以“哥”称呼一个女生，象征着对方对这个女生的崇敬，说明她拥有着令人崇拜的魄力。可后来她才渐渐明白，一个男生叫你哥，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你没啥女人味。
　　尤其，还是平胸……
　　高峤抱着篮球畏缩在墙角，嘴里还碎碎念：“有诈有诈，不是疯子就是骗子。”
　　陆林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完整地跟他叙述了白天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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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也太帅了吧！”高峤满怀憧憬与崇拜的眼光，把坐在沙发上的宇文成都360度看了一圈。“这就是隋唐里的天宝将军，你就是宇文成都啊！”
　　宇文成都被他盯得极不自然，他瞥向陆林九这边，像个刚被家长送到幼儿园的孩子。
　　“我说九哥，这么快接受一位古代来客，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不是也相信了吗？”
　　“我不一样，我是浪漫主义。”高峤很中二地捂着胸脯回答。
　　说到接受，陆林九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异于常人，她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就相信了宇文成都的存在，接受了宇文成都这个大隋朝的人到来的事实。她从不是一个理智的人，可如此异于常理的事情，她似乎淡定得有点过头。
　　也许，她是由衷地期望着这种情况的发生吧。
　　没错，在宇文成都真正到来之前，这样的情景，她已经想象过无数次了。
　　一个潇洒的、身穿金甲的古代将军，踏着清风而来，给她平淡无奇的生活，拉开了一道帘。

　　陆林九离开高峤家的时候，宇文成都正安静地卧在沙发上。他穿着高峤给他准备的白色浴袍，刚洗涤过的黑发在肩上、背上、袍子上四散而开，并有少许铺散在背后的松软的沙发上。宽松的领口露出了锁骨的曲线，修长的手指掐着一只杯子，半杯清水在不停地摇晃荡漾。
　　这一幕让陆林九看得有些呆了。她在玄关伫立良久，才走出高峤的家门。
　　静夜，八点一刻。
　　依然卧在沙发上的宇文成都一动不动，像是思索着什么。也许，他需要思索，需要慢慢消化他今天所见闻的一切新奇和陌生，正如今天的陆林九，也需要好好回味这离奇的一天。
　　离开高峤家后，陆林九才开始觉得心慌。自己原本是旷了课跑出来的，结果不但华洲没去成，还多了宇文成都这一档子事。她拖着行李箱，一路响着刺耳的摩擦音，朝学校宿舍走去。
　　晚自习这会儿还没结束，寝室里空无一人。陆林九把钥匙往桌上一丢，坐在了台灯照亮的那一小方角落里。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整理行李，也不是洗漱，而是把笔记本电脑立在桌上，点开了她存好的《长安留梦》的视频。
　　这一次和以往不同，她不再是对着电脑里的宇文将军犯花痴，而是反复回忆着今天的遭遇。
　　音箱向她传递着宇文成都坚毅如铁的声音：“如今反贼来袭，成都，当以死卫国，以报皇恩。”
　　他把一个一心想做到忠孝两全，却被朝野的残酷逼得体无完肤的悲情英雄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陈灏勋、宇文成都，似乎是演员与角色间进行过完美的沟通，达成了相互成全的结局。
　　他那么卖力地演着，那么认真，全然不知自己的举手投足已倾倒了多少芳心。
　　陆林九在灯影下静静捧着腮，似乎又一次跟着入戏了。
　　每当看到荧幕上的宇文成都在厮杀，她都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对手起锤朝宇文成都一击，她紧张得腿一哆嗦，一下踢在脚下还四敞大开的行李箱上。
　　里面放着的宇文成都那身金甲明晃晃地反射着灯光。
　　她把那身铠甲捧起来，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很沉，重量感透着真实的味道。一天前还只能在电视剧里看到物件，此时便跟着宇文成都到现实中来了，就躺在她的怀里。
　　有什么东西忽然从铠甲里滑了出来。她蹲下身来查看，不由地眉头紧锁。
　　那竟然是一小沓红色的钞票！
　　按理说宇文成都刚来到现代，怎么可能有现在的钱？数了数，足足有六张！总不会是有谁白送给他的吧，这又不是打游戏，还带送开局礼包的？陆林九心中开始生疑，钞票攥在手里，思想也变得现实起来。
　　宇文成都，他该不会……真是个骗子吧？
　　她依然蹲在那个位置，开始静静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一切……
　　似乎没什么破绽，又似乎哪里都不对劲。
　　她一直认为是她自己淡定得过头，可现在想来，却像是宇文成都淡定得有些异常。
　　她发誓这是今天她第一次怀疑这个宇文成都的真假。
　　正此时，寝室的门突然开了。
　　“呦，你回来了阿九，怎么不点灯啊？”是韩籽妤放学归来，她顺手按了下墙上的开关，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韩籽妤纤挑的身姿映入眼帘，陆林九仍然有些呆愣地蹲在地上，一旁是敞开的行李箱和躺在里面的铠甲。
　　“哇塞，这是什么啊？”韩籽妤惊叫。
　　陆林九嗖地合起箱盖：“朋友的……演出服，明天我还得还给人家。”
　　韩籽妤窃笑着也蹲了下来，目光追逐着陆林九逃避的眼睛：“怎么？男朋友的东西？都不舍得给我看了？”
　　“不是。”陆林九搪塞。
　　“说嘛，今天去哪儿了？哎？对了，你不是说还要给我一个惊喜吗？什么惊喜啊？在哪儿啊？”
　　“我今天……”陆林九刚要开口把今天一整天离奇的经历告诉给韩籽妤，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她刚刚发现的端倪……不，那可能不是真正的宇文成都。
　　“我今天，看见一条裙子，特别适合你，改天……带你去试试。”
　　韩籽妤激动：“哇嘎嘎，什么颜色的？”
　　“水粉色。”
　　陆林九被她的熊抱勒的有点喘不上气。
　　窗外的夜色寂静无声，深蓝的天空就好像白天遇见宇文成都时的那片深蓝的海。平静得没有波澜的海面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她就像是只小小的海螺，被卷进了一个荒唐的世界。
　　再也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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