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第六个记录 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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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之初，性非善，亦非恶。
　　性贱。
　　昨个把人家丢在大街上，陆林九一夜未眠，今儿大清早就屁颠屁颠跑去年轮餐厅找人。大隋隔间里，宇文成都早已着好了金甲，扣上面具，持一杆铁矛，当然，为确保安全是特制的。伤心归伤心，该来上班还是得来，找个差事不易丢不得。见到他，陆林九放下心，宇文成都还是有正事的，一码归一码。
　　在这间名为大隋、实则处处都是南北朝风情的餐厅隔间里，看着现代衣着的客人大快朵颐，并不能让他产生亲切之感。
　　宇文成都并未释怀袁老板那些话。不过，过往既然都是假的，而且自己也已经死了。到了这儿，从某种意义上讲，就当作是一场重生吧。
　　年轮餐厅里的古琴昼鸣夜息，周而复始了多久呢？没人记得清。
　　只是渐渐的，大家都养成了习惯。
　　教室里的倒计时板也在一天天更换，没有人记得今天的日期，只记得那鲜红的几个大字——“距高考还有23天”。班任为了督促大家心无旁骛专心冲刺，把“还有”划掉改成了“仅剩”。
　　大多数人为了节省时间，教室成了他们的第二个食堂，时间一久大家都适应了。而陆林九却偏偏养成了一到午休就往年轮餐厅跑的习惯。
　　同学们谈论，说陆林九这叫养精蓄锐，都这工夫了还有啥好复习的呀，不如多吃几顿好的补补身子，考场上拼的是心态。虽然嘴上都这么说，却没有一个人效仿，还不都是快餐包装纸往书桌堂里一塞，抹抹嘴巴又捧起了“救命”宝典。
　　这样的猜测还真是把陆林九给冤枉了，她每次都是在食堂打完两份饭菜，装到饭盒里，再跑去年轮餐厅的。不知从何时起，魂儿就在那儿生了根了，每天不跑去一次，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隋朝隔间里，金闪闪的男模特将铁枪挥舞出一阵凛冽的疾风，如同滑过的灿烂流星，金面具后藏着一副颇具神采的眼睛，沿着那枪指的方向，大喝：阵前何人。
　　宇文成都对待自己的事业向来认真，自从他加入餐厅服务行业，隋朝隔间里多了不少客人。
　　前来的陆林九默默倚在门框上，双手捧着饭盒，呆呆地痴望着。长此以往，怕是要被风化成一尊“望都石”。
　　面具后的目光掠过了门口张望者的影子，他平静将枪收回，走了下去。
　　“不用总跑来给我送饭，我有吃的。”
　　“就你们那员工餐也能吃？”陆林九无情吐槽，“我就纳了闷了，这家饭菜挺好吃的呀，给你们做饭的就好像换了套厨师。”她撅着的嘴，随着打开的饭盒转变成一个笑脸，“尝尝我给你带的，今天有你最爱吃的香菇炒肉！”
　　两个人在角落里的小桌子开动起来。
　　都道秀色可餐是形容美人而非美食，可对陆林九而言这词却是将二者融会贯通，眼睛瞧着坐在对面的宇文成都，眉宇英气，鼻梁高挺，一副俊秀模样惹人百看不厌，看得她食欲大增。最近体重又呈上涨趋势，不知是不是这缘故。
　　宇文成都见她扒两三口便要盯自己一阵，开始并不作声，等到要吃完了终于开口道：“大家都在忙着考试，你怎么总跑出来看我？”
　　阿九取纸巾拭着嘴边的油渍，不吱声。
　　“马上就要考试，你的时间不容挥霍。”
　　她在他的话语里足足愣了半分钟，才总算“唔”了一声。
　　因为在之前的时间里，她心里始终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就算到了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也不会觉得陪着你是种浪费。
　　“我得回去了。”她起身推起凳子，“我得服从将军的命令，抓紧时间准备考试。”

　　宇文成都的话还真奏效，连续一周，陆林九闲余时间都不离自习室，以至于高峤发现她在研究三角函数的时候还大吃了一惊：“我去！这还是我九哥吗？从前连找不到荧光笔都能成为你不复习的理由，如今是怎么了？”
　　见她目不转睛故作正经，高峤有意撩逗：“我办了VIP，能看好多新上映的电影，怎么样，想不想看？”
　　“我不看护宝笔记。”陆林九头也不抬答道。
　　高峤意味深长地嘿呦了一声，整个胳膊横跨在陆林九面前的桌上，扶着头打量着她：“你最近不对啊？头发越梳越利索，辫子越吊越高，衣品也提升了。别说，越来越女人了。”
　　“我本来也不是男的。”高峤这家伙，明明是个奔二的阳光少年，却偏偏长了副女人般的八卦心肠。他不依不饶，玩味地笑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现在跟以前不能比了，你身边多了个宇文兄，得注意形象了。”
　　陆林九咬着下唇怒目圆睁，恨不得举起笔戳死他。
　　高峤笑嘻嘻地搬了个凳子坐她旁边，却猛然想起了什么，笑意收敛。“对了九哥，我刚才从球场回来的路上，看见李阳了。”
　　“李阳？李阳不是已经离开坤口了吗？”
　　“说的是呢，那天去给剧组送行，我亲眼看见她上了飞机。”高峤也纳了闷，不禁想到了最令人担心的一种情况：“你说会不会是……她在咱校拍戏期间，看到了宇文兄？”
　　“看见了又怎样，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以为那是饰演者陈灏勋。只要他们之间没有交流，就什么事都没有。”陆林九肯定地道。“她返回来应该是办别的事吧，或者是落了什么东西在这儿。就算当初成都真被她给看见了，那她这反射弧也忒长了，都坐飞机走了，哦，才想起这事儿折回来？怎么可能嘛。”
　　高峤想她说的也是，默默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陆林九闷下头继续看书，可这一次她却无法静下心了。
　　虽然嘴上说的轻松，可这个李阳……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阳的确在坤口。
　　市中心拥堵不堪，成百号的上班族排着队，把皱皱巴巴的零钱塞进公交车的投币箱，忍受着天气和拥挤的双重炎热，张望一圈满了的座位，不甘心地保持站姿。
　　此时的李大导演正挤在这辆公交车上。得知有宇文成都的消息，李阳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乘机返回坤口。
　　事先她没通知任何人，没有人来机场接应她。她站在拥挤的人群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之所以乘公交，是因为她不想再有不必要的破费。
　　《长安留梦》总共投资了1.2亿，里面有一半是太平洋公司自己出钱，余下的都是依仗其他公司集资，这里面不只是影视行业，大到软件工程，小到洗衣粉，各行各业。他们投下的成本，随着被禁播的电视剧一起石沉大海。
　　简单说，李阳赔大了。
　　到一个地方就把这儿的事情办利索，这是她的原则。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坤口一个小型影视基地，那里有等着与她结算的投资方。此行，送去的是钞票，赚回的只有同行们的挖苦嘲讽。
　　她掐了掐手挎包的带子，里面尽是钞票，鼓鼓囊囊。说实话，有点招摇。公交车上的电视屏正播放着李阳曾经的影片，一大半乘客的眼睛都注视着那儿，她也不例外。
　　墨镜片下，绽开一个苦笑。想到之前在片场那么多的辛苦她都不怕，如今欠债还钱，做着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却让李阳苦不堪言。
　　太平洋公司表面上仍光鲜如旧，不身在其中，没人知晓那已是一个濒临破产的空壳。就拿李阳来说，身为一个对奢侈品钟爱有加的女人，前阵子她几乎卖掉了所有珍藏多年的名包和礼服，甚至还有一套在她名下的公寓，才勉强给一部分演员付了片酬，幕后工作者的薪金还是她拆东补西凑的。影视行业就是这样，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赚的钱多得数不过来，可收入高，开销更高，《长安留梦》是大制作，一次失败，就足以把她的公司推向悬崖边。
　　李阳有时会后悔，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倔强，接受电视台的建议，剪掉一部分剧情让《长安》继续播出，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好很多？
　　来电铃声让她回过神来，是公司的人给她打来的，八成是些琐碎事。李阳刚要接，公交车上的报站女声忽然响起：
　　下一站，西大桥，下车的乘客请您提前准备……
　　她忙抬起手指，静候了几秒钟，等那报站声结束才把电话接起来：“喂，小雅，我在外面，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她仓促挂断电话，两颊似有东西在烧，滚滚发烫。

　　李阳来到了影视基地的大楼前。脸上的汗水让墨镜一次次顺着鼻梁往下滑，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妆肯定是花了。她卸下墨镜补好妆容，一改公交车上如同参加葬礼般的神情，气定神闲走进大楼的电梯。
　　大厅角落里，三个导演模样的中年男人分别倚靠在沙发上，叼着烟的动作非常一致。高跟鞋的声音一步步朝他们迈近，他们看着李阳婀娜的身姿，像在看着一个携款潜逃却忽然良心发现的骗子。
　　李阳伸手将玻璃桌上的烟灰缸推开，把挎包甩在桌面。
　　“这是还给你们的钱，都是现金。”
　　她在弥蒙的香烟雾霭里吐着清澈的声音。
　　面前的几位都是不太知名的小导演，作品没出几个，绯闻却捅出不少。站在他们中间，李阳的心被鹤立鸡群的骄傲感和虎落平原的挫败感绞缠。她跟他们不一样，但总归也一样，像是被书写成工整和潦草的两种字迹，在墨迹未干时一把抹去，结局是一样的狼藉。
　　男导演们互相对视了一圈，目光交集在那个背包上。
　　其中一个黄衬衫的长发男人不客气地先打开包，轻点了一下钱数，没好气地道：“怎么这么少？”
　　“我电话里说了，先还你们六成的钱，剩下的四成，我打了欠条。”李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小包，里面夹着三张欠条，她屈下膝把它们放在那张玻璃桌上。
　　“哎等会儿！”还是刚才那个男人，“太平洋公司就算再不景气，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李导这欠条上写的还款期可是在半年之后，那这半年，我们不拍戏了？”
　　说着把欠条在李阳面前一抖搂。
　　他的说法得到了另外两人的拥护。
　　“可不是嘛！我们没钱拍戏，拿什么养家？现在请个明星得多少钱？诶，我都恨不得去卖血！”其中最年轻的那个男人道。
　　“得了吧，就咱拍的也叫电影？怎么跟人家李大导演的电影比啊？”一个肥胖的男人调侃的语气道，“去年那个华洲电影节，李大导演怎么说的来着？哦，电影得具有审美价值，要引发观众的思考共鸣，要……？”
　　“要有内涵。”黄衬衫男人补充道。
　　“对！内涵！”肥胖男人瞟了一眼李阳铁青的脸色继续道：“说了，做影片不能像卖艺人一样，只为了搏大众一笑，毫无反复体会的价值。李导这话，不就是赤裸裸地批判咱们的片子吗？”
　　“那有什么？我倒是觉得啊，电影就是看个乐呵。现在的人每天都这么忙，呵，你还让观众思考什么呀？”黄衬衫男人冷笑，“我反倒更喜欢咱哥几个拍的片子，看得不费脑，看完也不揪心，虽说什么评分不高吧，但咱票房可不低啊。总不至于像李大导演，这位‘行业楷模’，拍着拍着居然拍出了一部‘天价禁片’！哈哈哈，‘天价禁片’。”
　　三个人笑作一团。
　　李阳受不了这样杵在原地任由他们羞辱，反正事办完了，她扭头要走。
　　“等会儿！”
　　黄衬衫男人朝她一招手，“李导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哥几个的帐，您今个得给我们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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