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语

　　第五个记录 艺灵传说

　　序

　　清晨，灯影淡去，霓虹枯零。
　　早起的人们没有因尚在偷懒的天色，而忘记了匆忙。
　　人群当中，有一个逆流而行的人。
　　穿着厚实的黑色长褂，一张脸被埋在一顶压得很低的黑礼帽和高高立起的衣领中间，和契科夫写的《套中人》里别里科夫的样子有一较量。比那更甚的是，他整个面部都缠裹着绷带，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行走在街上的木乃伊。
　　和所有人不同，他的脚步不急不慌，像是悄悄潜入凡人中央的暗夜男爵。
　　与他迎面的人都纷纷避散在旁，用惊异的眼光目送他的背影。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找这座城市里的谁。
　　没有人知道，他要在这座城市做什么。

　　1

　　“喂，阿九，是你吗？你在吗？”
　　宇文成都用沾着肥皂泡的手，把手机托在耳边。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试着用手机拨号。
　　听到是他在讲话，陆林九惊讶不已：“成都？你什么时候学会打电话了？”
　　上次在合租屋楼下，因为不会弄电话差点出了大事，宇文成都很主动地跟高峤请教。他的领悟能力很强，当然，这些总比他从前练的枪法拳法简单多了。
　　“你那边忙完了吗？”
　　“还有一节课呢。这样吧，一小时后高峤家楼下会合。”
　　“好。”他说完很从容地挂了电话。

　　下午要举办校运动会，当然，这根高三生没关系，但老师嫌太吵了所以干脆放了半天假。学生们都各忙各的去了，陆林九本想去自习室泡一下午，却突然想起之前宇文成都托付她的一件事——
　　也许是争吵那次刺激到了他，也许是他本就不愿白呆在别人家里，宇文成都原话说：自己整日游手好闲，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想寻一份差事。
　　找工作？这得先看他会点什么。骑射？御车？相马？刀法？……这些本事放在现代就成了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从前看剧的时候陆林九总觉得他生错了年代，事到如今才发现，就算给他换个年代也不是那么好生存。找个适合他的工作谈何容易？且不说他封建的脑回路能不能和同事融洽相处，就论这数字时代的各行各业，哪个他能把持啊？就是去工地搬砖还得用微信跟工头联系一声呢。
　　幸好，陆林九早有准备。从他来的第一天起，她就时刻留意着学校门口发的那些宣传单，凡是关于跆拳道社、武术班之类的，她都特意收着。
　　她下午的任务，就是带上宇文成都，依照传单上的地址挨家面试了。
　　熬完最后一节课，陆林九来到高峤家楼下。由于老师压堂她晚到了十多分钟，本以为自己迟到了，可宇文成都连个影儿都没有。他怎么还没下来？午睡了？不应该的，根据剧情分析他应该很守时的。陆林九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在楼下徘徊了几圈，终于等不住了，干脆上去找他。
　　“搞什么呢这么半天？……”
　　一进门，陆林九就被“飘浮”在窗前的几件衣服吓了一跳，正对着窗口，乍一瞅还以为谁在那儿“自挂东南枝”了呢。湿漉漉的衣服“滴答滴答”，窗户底下就跟水帘洞一样。
　　洗手间里传出响动，她扭头看去，是宇文成都拎着一件刚洗完的白T恤走了出来。
　　“你应该是不知道有一种叫晾衣架的东西。”陆林九直愣愣地仰头望着挂满衣物的窗帘杆说道。
　　“你来的真早，”成都道，“不是说一个时辰吗？”
　　“是啊一个时辰，你十一点钟给我打的电话，现在都十二点二十了。”她指着墙上的钟抱怨。
　　宇文成都不解：“我计算着呢，给你打电话的时间是午时，一个时辰后应该是未时集合啊。”
　　“未时？”陆林九诶呀了一声，那么多古装剧白看了，她竟忘了古代计时和现在是不同的，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啊！
　　宇文成都刚要把那件T恤也挂上去，被实在看不下去的陆林九拦了回来。
　　“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衣服洗了，连同高峤的也一起洗了。”他解释道。
　　陆林九还记得前几天教他使用洗衣机时，是拿他铠甲上的披风做的示范。为此他还很不情愿，大概是担心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转筒会把他勇士的象征搅碎吧。不过那身铠甲，估计今后也用不着了吧。
　　“我觉得你把高峤这身T恤洗的更脏了。”
　　“是啊，上面有块黑色怎么搓也搓不掉。你看我那外套多干净，跟他这件是一个转筒洗出来的怎么差这么多？”
　　陆林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窗前挂着的外套——他把黑外套和高峤的白T恤一起洗的！！
　　她一把抢过那件可怜的T恤，塞到水里一顿猛搓。宇文成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凑上来小心问道：“怎么样了？”
　　陆林九看了看手中的衣服长叹口气：“抢救不过来了。”
　　宇文成都一个人做家务，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所以说，还是尽早给他找个“差事”吧。
　　想招学生的武打班很多，招聘教练的还是寥寥可数，他俩好不容易找上一家。
　　“我们俱乐部的教练员招聘是面向全省的，而且要通过统一培训，合格后才能上岗任教。”门口年轻的教练是这样说的。
　　“小哥哥，您看他这身板，看看这肱二头肌肱三头肌，纯有氧运动打造出来的。”陆林九彻底沦为了“王婆卖瓜”模式，“说真的，他这身板，比您都壮实。要是您觉得他不适合当教练，让他在这儿当个模特也行啊，您的弟子要是看见他这一副身材，还不得卯足了劲朝这榜样练啊。”
　　此时的宇文成都像极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默默站在陆林九身后。而他看着小教练的眼神似乎也充斥着冷傲之气。他的武艺是他平生最大的骄傲，也具备骄傲的资格。
　　陆林九望了望自信满满的两个人，试探问：“要不……你俩比试比试？”
　　小教练点头同意了。
　　大厅里，两个人分开站在了两边。陆林九伏在宇文成都耳边小声嘱咐道：“你可下手轻
　　点！”
　　小教练听了轻蔑一笑。
　　宇文成都沉静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说完陆林九“嗖”地闪在一旁。
　　小教练盯着面前的宇文成都，转了转手腕，开始了热身准备。
　　正这时，门后忽然走出来一个稍微年长的男子。
　　“小五，住手！”
　　小教练立刻退在一边。
　　那个年长的教练朝他们走过去，细细打量着宇文成都，说道：“你先去后面找家伙练两
　　手让我瞧瞧。”

　　跟随老教练的指引，大家都走到那扇门后面，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场地，中间挂着几排一
　　人多高的沙袋。
　　宇文成都回头向两位教练施过礼，转身朝其中一个沙袋奔了过去。
　　斗起的尘埃渲染了他动人心魄的击打，沙袋被捶打出好远，却像被他完全控制一般近不得他的身。几十公斤重的沙袋，在他的拳掌之间像玩具一样被把玩。
　　直到一个直拳，彻底穿透了沙袋。
　　沙子簌簌地流了出来。
　　两位教练目瞪口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对视一下，分头朝宇文成都冲了过去。
　　站在一旁的陆林九吃了一惊，还没等她开口提醒，小教练的拳头已到了宇文成都近前。他不慌不忙顺势捞住小教练的胳膊，将他夹在腋下；这边老教练也朝他击来，他侧身闪在一旁，拳头贴着他的鼻尖溜过去，老教练扑了个空。怀里那小教练想朝他肋上打，却根本动弹不得。宇文成都不愿束着那年轻人，干脆撒手放了，重头再来一回合。
　　两人重新站好，对立在宇文成都一左一右，倏地，一个低身奔着腿去，一个飞身跳起。宇文成都只在原地候着，那小教练果然扳住他一条腿，头顶那个也要朝他而来。本以为他无处可躲，哪知小教练根本牵绊不住他，年轻体壮的大小伙子裹在他腿上只如同拴了块泡沫板，宇文成都轻松挪开二尺的距离，早躲开了夹击。老教练又扑了空，失重的身体朝地上的小教练砸下去。
　　宇文成都反应极迅，待那老教练离地还有半截腿的高度，将其一把推开。小教练安然无恙。老教练跌出去一米多远，将那一地散沙蹭开一道一人宽的干净区域。
　　“好！”陆林九跳起来拍手惊呼，又觉得此举对那两位教练有失礼貌，□□大家非敌是友，所以又改口道：“三位都是好武艺。”
　　“承让。”宇文成都施礼。
　　自从到这儿来，就再没得机会舒活筋骨，他已憋闷好久了。
　　老教练扶着小教练的手臂颤巍巍站起。
　　“先生的武艺，我师徒领教了。可俗话说湖小装不下大鱼，先生还是另谋高就吧。”
　　陆林九愣了，连忙辩解：“你们嫌他出手太重了？起初是怕你们不相信他的身手才让你们比划的，怎么还不收了？”
　　小教练一言不发给他们俩拉开门。
　　“二位先生！别这样听我说！……”
　　还没说完，她和宇文成都就被“请”了出去。

　　“我去…国家级的吧？”
　　年轻教练看着玻璃门外两个不甘离去的背影感叹着。老教练背着手，默默无声，像在思考。
　　“师傅，你怎么不说话？”
　　“小五，你跟我学几年了？”
　　“六年。”年轻人想了想说。
　　“六年来你曾可见为师败过？”
　　“不曾。”
　　“是啊，这么多年都没败过。今天是碰上来踢馆的了，而且……相差悬殊啊。”

　　宇文成都来到的下一个地方是家健身房。
　　健身教练们一上来就对宇文成都的身材赞不绝口，可当他硬是把一百多斤的器械舞得虎虎生风，还是把在场的那些长期混迹健身房的壮汉吓得不轻。
　　陆林九终于知道这些练家子呆的地方为什么都容不下他。隋唐里的人物被描写得太过夸张，单说宇文成都那柄凤翅鎏金镋就有四百斤。这些人眼里，他就像蜘蛛侠、奥特曼一样。宇文成都是个怪物，供大家开开眼可以，收留？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一晃到了下午三点，陆林九疲惫不堪，为了把这个“王牌商品”拍个好价钱，她像推销员一样口若悬河。加上她刚下课就跑来没来得及吃午饭，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
　　“不行了成都，累死我了。”陆林九拽着他的衣角坐在树荫底下，也顾不上什么蚂蚁灰土了。
　　“我就不坐了，我去路那边的店铺给你买点水。”
　　“好好好，要冰的。”陆林九递给他一沓零钱，并嘱咐道：“记着走天桥。”
　　宇文成都拿着钱走了，陆林九整个人瘫靠在了背后的树上。
　　旁边的豪华酒店偶有进出的客人，穿戴或低调或奢华，陆林九无聊，睁眼数着，莫名觉得那是另一星球的生物。产生这样的想法，她有点笑话自己，不过世上种种，或贫或富，终不过是凡人。凡人总是无趣的，即便是个出挑的灵魂，新鲜感磨没了，也就淡了。人一辈子除了自己不会腻，谁都会腻的。
　　她数得烦了，刚想合眼歇息，忽然瞥见酒店里走出一个穿浅灰色西裤的男人。
　　男人身量极高，体格强健，黑发梳得很是讲究，透着淡淡的光泽。他干净利落地套上一件西装外衣，步子极快不拖沓。即便从那扇门走出来的多数都是魅力人士、人中骨干，可他却依然显露出一种特殊的气质。
　　“不是‘凡物’。”陆林九窃笑感慨，不由得贪看几眼。可惜距离太远，只能隐约瞧见眉宇和轮廓。面容净如白玉，鼻梁高挺倒显出几分英气。刚想细看，却被保安亭挡住了。俊俏人物到底还是稀有，陆林九不免遗憾。
　　等他再露出面孔，便是朝她而来。
　　男人走向停靠在街边的一辆蓝色保时捷，恰巧经过陆林九，像是对她一路追着自己的眼神有所察觉，男人瞟了瞟她。两个人目光交错了片刻，那张英俊的脸完整地暴露在陆林九眼睛里。
　　什么情况……？
　　她从树底下唰地站了起来。
　　“宇文成都？！”
　　男人一愣，站住脚。
　　又渴又饿腿又酸的感觉一瞬间全散了，只剩下怒火中烧，陆林九拦在他面前，瞪着那短齐的头发喝道：“谁让你自作主张把头发剃了？”
　　男人狭长的眼睛打量着面前咋咋呼呼而且莫名其妙的女生，那鄙夷的眼神让陆林九幡然大悟，似乎脑海中有根弦“啪”一声断了——
　　“陈灏勋？……”
　　看着熟悉的脸上陌生的神色，陆林九心跳仿佛空了一拍。
　　对待她唐突的出现和毫无逻辑的话，男人轻轻回了一句：
　　“你认错人了。”
　　说罢坐上了车。
　　陆林九呆站在原地，那辆车在她的视线里渐渐驶远。
　　“阿九。”
　　身后有人叫她，她才回过神，看见是宇文成都拿着两瓶水回来，她木木地一笑。
　　“你刚才看什么呢？”他问她。
　　“没……什么。”
　　说来也巧，陈灏勋前脚刚走，后脚宇文成都就回来了，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险些就撞见彼此了。陆林九暗暗庆幸，幸亏宇文成都晚回来了几秒，要不指不定发生什么呢。
　　陆林九把冰凉凉的水瓶贴在脸上，提议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这附近新开了一家主题餐厅，顾客评分很高呢，去尝尝？”
　　宇文成都想要点头答应，却又觉得有些不妥。
　　“这顿算我的，等我寻到差事有了俸禄，一并还与你。”
　　“好。”陆林九没有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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