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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向花海
01
公元二千零五十年。科技的高度发展使得许多疾病成为过去，只有先天的器官衰竭人们没有防治的方法，不过这也不是多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一个克隆人，来替换需要的器官了。甚至，还可以根据需要来控制克隆人的生长速度。
克隆人和一只小白鼠、或者一朵花没有任何区别。
六百六十六是一名克隆人，年龄一百九十二天——当然，这只是对于自然人而言，对于他来说，他已经十六岁了。
据说他的母体是一名先天慢性心脏衰竭的女孩。
一百九十二天前女孩的病情开始恶化，所以她的父母终于下定决心，下血本来为自己的孩子买来拥有一个克隆人的资格，以便有一个健康活力的心脏换给这个女孩。为了尽快的供给女孩一个心脏，六百六十六被小小的拨快了生长速度，并且每天都要锻炼身体以便保证健康。他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孩儿存在的。
“六百六十六号！过来量体温！”站在健身室的门口、穿着白衣的护士小姐推着医疗车、面无表情的叫着坐在一边休息的六百六十六——六百六十六号是他的编号，编号便是克隆人的名字。
“就来。”被叫到的六百六十六顺从地站了起来，听话的向护士走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没有到测量体温的时候他却要去量体温，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然人创造了克隆人，克隆人只需要服从就好了。不听话的克隆人会被销毁，六百六十六曾经看到过一名被抓回来的、试图逃跑的女性克隆人，她最终被一枪打碎了心脏，做成了一具人体标本。六百六十六不想变成这样，所以他很听话。
几个克隆人抬起头来看向这名穿着白色睡衣、头发削短凌乱的盖住大半张脸、编号为六百六十六的男孩。他们围在一起，眼中没有同情也没有丝毫的波动，更多的是空洞和麻木。在这种地方，克隆人的生命一眼望的到头，根本不会有希望。
护士垂着眼睛，她的目光在医疗车上转过，喉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六百六十六在护士面前站定，伸出手去准备去接温度计，护士小姐举着温度计，手往后退了一下，并没有给他。这让他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再次伸出手去要拿温度计。护士这一次没有躲，她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六百六十六。
一秒，两秒，三秒。
六百六十六眼前一黑，倒下了。温度计被摔得粉碎，水银顺着地面散落。这个上面有对克隆人专用的麻醉药，只要一接触到皮肤就会生效。
护士脱下了手上的手套，又换上另外一副，推着医疗车走了。接下来的事情自然无需她来操心。护士小姐是第一百九十二次见到六百六十六，每过十二天，他就会长大一岁，是护士小姐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个男孩儿将在四十五分钟后——对于六百六十六来说是满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刻，被推上手术台，从他的胸腔里取出一颗鲜活的心脏安到他的母体身上。那名患有先天性心脏衰竭的女孩已经不能再等了，而移植了他的心脏后，女孩儿至少还能健康的活上八十年。
六百六十六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向自己划过来的寒光。他下意识地一拳挥过去。寒光在他的手上擦过，留下一道血痕，他捂着拳头坐起来，目光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医生一脸铁青地瘫坐在地上，犹自沾染着鲜血的手术刀掉在一边，他气急败坏地看着六百六十六，尖声惊叫起来：“该死的！麻醉药的效果还没有过！他怎么会清醒过来？”
这一句话惊醒了他的两名助手，他们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双双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面前这名看起来平和温顺的克隆人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上一次主持取出器官的医师就是这样丢掉了自己的小命——那名克隆人被痛醒了。
男孩皱了皱眉，头上的无影灯照的六百六十六有些不舒服。他摊开紧握的手，手心是被血染红一片的纸条，这张纸条是护士小姐在递温度计的时候偷偷塞给他的。看医师似乎没有上来制住他的打算，于是他打开纸条，纸条上面写着：
『不要相信这些医师，快逃，他们想要你的心脏！』
医师站起来，他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完全不见之前狰狞的模样：“六百六十六号，既然你醒了那么就更好了。快躺下吧，我们在给你做全身检查。”
“哦。”六百六十六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怀里，点点头便要躺下，被凌乱碎发遮住的眼睛目光呆滞。
医师心下一喜，眼中也带了笑意。这克隆人看上去呆呆的，没想到真的和他的表情一样好忽悠。可是下一秒医师就喜不出来了。六百六十六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脚踹到了医师的某个部位，医师弓着身子捂着被踹的地方，嘴唇一开一合，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
六百六十六拾起医师掉到一旁的手术刀，眼神灵动完全不复之前呆滞的模样，对着两名惊惶的助手勾起笑容。他只有一百九十二天的年龄，可是他并不傻，全身检查？有谁见过拿手术刀来做全身检查的？
“我想这把刀很锋利。”眼睛被碎发盖住，苍白的脸上有着点点的血迹，六百六十六手里拿着寒芒闪烁的手术刀，语气天真而又无辜。
两名助手再也忍不住，抛下医师、打开手术室的门冲了出去。医师们并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跑就只有被砍的命了，非外力手段下过度依赖外物的自然人根本打不过为了保持健康身体而从出生就进行身体锻炼的克隆人。
被抛下的医师终于缓过劲来了，他瞪着六百六十六，狠狠地拍下了手边的一个红色按钮，刺耳的警报声蜂鸣，这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而设立的东西。用手术刀指着医师六百六十六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火烧屁股似的夺门而逃。
医师扯开嗓子叫嚷：“救命——！六百六十六号克隆人跑了！”
02
身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女孩坐在床上看向窗外。床边的柜子上有一簇百合花。这是在一间特护病房内，她便是这个病房的住户。现在这间病房外已经闹翻了天，警局出动了，来配合研究所抓捕一名逃跑的克隆人。
——叩叩。
“请进。”房门被敲了两下，此间的主人将视线转向了了门口，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警服的英俊男人，他抽了抽鼻子，向这女孩儿点点头，语气柔和：“打扰了，安乐小姐。能配合我一下吗？”
安乐歪了歪头，端起温水喝了一口：“好啊。警官有什么事情呢？我一定会尽力配合的。”
“您最近有看见什么可疑的少年吗？他是一个逃跑的克隆人，十分危险。”
“可疑的少年？”安乐放下水杯，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来，比划着，“是不是穿着白色的睡衣、看身形和我差不多年纪，头发凌乱盖住大半张脸的男孩子？”
“是的。”警官问，“您有看见他往哪里去了吗？”
“唔……好像……我见到他向右边去了。他见到我没有关门好心的帮我关上了！”安乐似乎对于警官要找的人很有好感，她的语气有些憧憬，“如果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就好了。他看上去真的是十分漂亮的男孩子呀！虽然只能看到没被头发拦住的一截下巴，但是十分的精致、就像是做过基因调整一样的完美呢……”
“安乐小姐。”警官打断了安乐的话，他并没有什么时间花在听她述说她对于那名逃跑的克隆人有多么喜爱的话语上。逃了一个克隆人并不是什么小事情。他向安乐敬了一个礼，说：“多谢您提供的信息，我想我得先失陪了。祝您早日康复。”
安乐闭上了嘴，她看着警官，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警官退了出去，他深深地看了这个病榻上的女孩一眼：“那名克隆人很危险，十分危险。请务必小心，安乐小姐。”
女孩儿点了点头，警官这才带上门离开。女孩侧着头，听着警官召集同伴，脚步声齐齐的向她所指的方向远去。直到脚步声远到听不见了，她这才点了点头，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们走了，快出来吧。”
这句话说完之后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安乐身下的床起了变化——侧边的床单被掀了起来，出现了一只胳膊，然后是一个脑袋，一个身体……
六百六十六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的身上有些尘土，右手握着手术刀，左手捂着从白色睡衣上移开就开始淌血的右手，他的白睡衣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只有将血抹在衣服上才不至因为滴下的血而被找到。可是他手上这明明只应该是小小划伤的伤口丝毫没有止血的样子。想来是划伤他的手术刀上涂抹了针对他的药物——不然依照克隆人少年的恢复速度，还没取出他的器官，他的伤就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少年透过发间的缝隙看着安乐：“多谢。”
“不用谢。”安乐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注意到了对方流着血的右手，语气略带上了隐隐的担心：“你受伤了，”安乐的神情真挚诚恳，“过来让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六百六十六没有感觉到对面少女的恶意，而且他也不认为一名看上去十分虚弱的病人女孩能够对自己不利。伤口始终是一个麻烦，于是他走上前去坐到床边，将手术刀握到左手上，右手直直的伸到安乐眼前，毫不客气：“麻烦你了。”
安乐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家伙不是对于自然人有着天然仇视的克隆人吗？也都不知道客套一下，要是自己有害他的念头怎么办？她打开抽屉取出医用绷带，拉起六百六十六的手。
“话说，克隆人先生，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克隆人先生吧？我叫安乐，你叫什么名字？”安乐的动作很麻利，看起来是常常做这种事，可是她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会受伤的人，“哈哈，很惊讶吧！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很无聊嘛！所以就练习包扎咯。”
“嗯。”六百六十六的眼睛一直看着安乐动作的双手：“我是六百六十六号克隆人，你可以叫我六百六十六。”
“六百六十六啊……太长了，不好听……”安乐打了一个蝴蝶结，满意的点了点头，拍拍手。“好了哦！小六！”
安乐包扎的很好，不会因为太松而无法止血，也不会因为太紧而影响活动。只是……看了看自己手上那个硕大的蝴蝶结，小六——默认了这个称呼的六百六十六，抬头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虽然被头发拦住了，对面的女孩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可以猜得出来。干笑两声：“我只会打这个结嘛，小六不会介意的对吧！”
抿着嘴的男孩收回了目光，低头看着刀锋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术刀。这把狭长的银白刀刃闪着寒光，他还未用它伤过人。血液中有一种冲动叫嚣着将这白刃送入面前的自然人的身体，可是小六情感与理智却不想这样做。——安乐帮助了他，他不该伤害对方。
“嘿！回神啦！”伸出手在小六的面前晃晃，安乐不知何时已经跪坐在了他的面前，这个女孩看上去是如此的苍白瘦弱，她却恍然未觉，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已经当你答应我了哦！”
小六拉住安乐乱摆的手，他微微皱起眉头：“答应你什么？”
安乐理直气壮道：“带我出去啊，你已经答应我了。可不能反悔啊。”
像是生怕对方不带她出去似的，安乐双手捧住小六的手，殷切的看着他。见到少年露出的下半张脸没有表情，安乐急了，摇了摇他的手：“小六~”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外面。
小六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他知道自己作为克隆人，而且是自然人的一天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寿命最多不过四年的克隆人，带着一名虚弱的女性自然人逃命将会有多么的困难。为了消除不安定因素，研究所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逃离控制的克隆人歼灭。但是、看着安乐哀求的眼神拒绝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小六轻轻点了点头，只要对方不怕死，那么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就是死掉而已。
“谢谢你~小六！”看到小六点头，安乐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新月，颊边还有浅浅的梨涡。这个女孩子似乎很喜欢笑。她热情地搂住小六的脖子，对着他的脸颊就是吧唧一口，然后松开了对方，翻箱倒柜的清理东西。
小六捂住脸颊，愣愣的看着安乐的动作。
直到安乐背上一个小包，穿好鞋子站在他的面前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
“走吧！”安乐毫不忌讳的拉着六百六十六的手腕，兴高采烈的像是要出去郊游的孩子。自然人不会伤害自然人，安乐要担心的只有自己的病，所以说起来这次出逃对于安乐来说是一次郊游般的旅程。
小六的嘴唇动了动，他的嘴角上扬了一点：“嗯。”
03
浓厚的黑暗几乎掩盖了一切，潺潺的水流却带着恶臭，水流的两边是窄小的路面，这是城市下如同蜘蛛网般的下水道。这个下水道已经用了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想过要清理重建过，因为那实在是太花费时间和金钱，不过这下水道倒是很干净——至少看上去干净。
“好……好臭哦！”拉着小六的手，安乐不住的用另一只手扇着空气。一直都是闻着地面上经过净化的清新空气，她可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倒是小六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闷声不响的跟在安乐身后，眼神直愣愣的。
他们正走在研究所附属医院下方的下水道里。外面因为逃走了一名克隆人已经闹翻了天，再加上研究所的附属医院里还少了一名病人，如果安乐不想回病房、小六不想死的话，他们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在地面上走。到处都是在找他们的警员，那实在是太危险了。所幸警员们完全没有去找下水道的意思，习惯了干净整洁的人们完全忍受不了脏乱的下水道，所以在偷偷跑出医院之后小六就拉着安乐躲到了下水道里。
“我说啊……”安乐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待到对方微抬了一下嘴角算作回应后，这才接着说道，“小六，我们要去哪里呢？”
闻言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带得安乐也只好停下脚步。是啊，去哪里呢？起初逃走只不过是因为不想死，不甘心就这样被拿走心脏，想要到外面去看看而已。可是现在又该去哪里呢？
克隆人的身上有和自然人不同的烙印，只要被自然人看见就会被认出来，如果被抓到，等待他的只有死亡。难道一辈子呆在下水道？可就算是这样做，他们也必须要到地面上去补给食物和水才行，迟早会被抓到，那时就是他的死期，而安乐也会继续被困在病房里。
“我说啊……”看到小六犹豫的模样安乐也明白了，她眨眨眼，“那么……小六能带着我一起去看花海吗？在东南方的……”
“那耳喀索斯的花海。”
“花海？”小六犹疑的重复着，一百九十二天的生命并未让他了解这是什么。
“嗯，花海。”安乐轻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向往的神色来，“我啊，很久之前见到过花海，壮阔又美丽的花海……我们去看花海吧，我还记得大概的方向，在下水道中也能够通往那里。”
“好。”摩挲着手术刀，男孩抿住了唇。话是这么说，可是他们没有食物和水，安乐只带了一些药品和绷带之类的东西，所以他们必须到地面上去。
小六反手握住安乐的手，开始按照原路返回。安乐被他拉得一个踉跄，本来眉开眼笑的她不明所以的看着对方。小六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凌乱的碎发下，眼神带着一抹凝重。现在上去很危险，可是晚了的话就会更危险——找不到人当然会加大搜索力度。所以还不如现在马上就去弄到足够的食物和水，那样还能支撑的更久一点。
“等我。”拉着安乐到他们下来时的地方停下，小六松开安乐的手腕，将手术刀咬在嘴里开始顺着爬梯往上爬。
安乐反应过来拉住他的裤腿，此时男孩已经爬上去一米多了。安乐抱住他的小腿，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等！小六你别想丢掉我！”
——这名呆呆的克隆人打算在找他们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去抢去偷，总之就是弄到一些食物和水来。
“你是逃跑的克隆人，被发现的话会被杀掉的！要去一起去！”
小六低下头看着安乐。他想要一脚把安乐踹开，可是潜意识里告诉他那样非常不妥，于是他伸手摸摸安乐的头：“等我。”他不希望安乐出事，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安乐很亲切，他知道自己理应保护这个女孩。
安乐可不管小六是否同意，她抱着小六的小腿就是不撒手，像是认定了男孩不会伤害她一般，仰起苍白的脸，目光坚定：“我也要去，小六，我们是朋友的吧。”
“…………”小六没有说话，被碎发盖住的脸看不清表情。
“是朋友的话就不要拒绝我的请求。”女孩儿目光毫不退让的瞪着男孩。她不希望对方去冒险——克隆人的身体完全可以支持几天不吃不喝。所以他要去抢食物和水只有可能是为了她。安乐后悔为何自己只带了急救用品与药品，都怪她太笨了。
“安乐，你该吃药了。”拿下咬着的手术刀，小六的语气也很认真，安乐的脸色并不好看。
“欸？是吗？”安乐低下头去，作势要松手去拿药，然后她抬头，更加用力的抱住少年的小腿，瞪着他：“开什么玩笑！我吃药然后看着你去送死吗？”
小六摇了摇头，一板一眼：“不是送死。”
“你……”安乐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大吼，“小六！我实话和你说吧！我不想要一个人呆在这里！我怕黑，一个人呆在这里我怕！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还怕你跑路了丢下我不回来了！”
“……等我。”小六弯下腰扳开安乐的手，然后将女孩往后一推，安乐栽坐在地上直愣愣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她咬住下唇，双手抱住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什么啊……明明才认识一天而已，我为什么这么担心……”
只有在面对小六的时候安乐才感觉不到同情怜悯的或者是惊奇讶意的目光。她自小由于疾病而不能肆意玩耍，一直在医院里度过生命的时光，没有同年的玩伴，每天都会看见死亡……其实她看见有克隆人逃到她的房间请求帮助时不知道有多开心。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去过什么花海，花海什么的都是隔壁的老爷爷死之前告诉我的……我从来没有出过病房……”她说。
04
奔跑、奔跑、奔跑！
脸色苍白的少年右手握着一把滴血的手术刀，左手提了一个鼓鼓囊的旅行包。他看上去不太妙，肩膀在往下淌血，看上去触目惊心。在他的身后，身着警服的男子紧紧的跟随着他。
风掠过耳边，掀开了男孩盖住大半张脸的碎发，露出一双灵动的眼。追着他的男人是在医院里询问安乐、是否见过逃跑克隆人的警官。警官的左手臂在往下流着血，那是被小六划伤的。
他是在拿到了满满一旅行包的水和食物、正准备原路返回时被发现的。他带着警员们七拐八拐、在经过一个小树林时成功使他们放弃了代步工具从而用跑步来追他。小六甩掉了几乎所有的人，只有这名警官还在跟着他。他肩膀上的伤是被警官的警告性子弹穿透造成的。
不知不觉又转回了城市。
小六的脸色越发苍白，步子也慢了下来。剧烈的奔跑使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液。失血让少年感到有些头晕，可是他的手里仍旧紧紧地握住手术刀，抓着旅行包。这两个一个都不能丢。
行人早就被疏散躲在其自己的房子里，街上就只有巡查的警员，他们看到自己的长官就追了上来。小六身后的追兵由一个变成了好几个，看上去煞是壮观。
“六百六十六号！停下来！”警官将手中的枪对准着小六的头部，他边跑边喊，同时给自己身边的警员一个暗示的眼神。警员们立马会意，准备包围他。只要形成了包抄，对方就插翅难逃了。
小六逃跑的身形猛然停住，转身背靠着墙壁滑坐下来，看着朝他逼近的警员，脸上露出苦笑。太失策了，他居然慌不择路的逃到了死胡同。
小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现在很累，从身体的深处生出一股倦怠的感觉来，他现在只想闭上眼好好的睡一觉。可是他不能闭上眼，闭上眼就会睁不开了，闭上眼就全完了。他强打精神，抬起眼从发间的缝隙里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警员们。
一百九十二天，一百九十二天……六百六十六号很不甘心，就因为是克隆人……因为是克隆人……克隆人在自然人的眼中不过是养殖的人形肉猪，唯一的不同是自然人要的只是克隆人的器官和肢体，并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替换自然人残缺的东西。
小六咬住下唇，握紧手术刀。
“啧，终于不跑了吧。”警官的枪对准了小六的额头，却没有接近他，“抱歉了。按照克隆体治安管理条例第一百三十一条，处决决定，死——”
“等等！”
警官的话被打断，手中的枪扣下了扳机却偏离原本的轨道，他看着少年身前的女孩，咂舌。
小六瞪大眼看着面前的背影。子弹切断了几缕发丝，在少女的脸上带出一道血痕，安乐张开双臂挡在少年的面前，她恶狠狠的瞪着警官：“这就是你们对待一名拥有独立的意识的人类的做法么？警官。”
警官挥挥手制止了警员们的动作，他眯了眯眼睛，沉声道：“请让开，安乐小姐。我想我已经提醒过您了吧？那名克隆人十分的危险。”他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伤口，加重了语气，“十分的。”
安乐转头看了看狼狈的小六，少年的脸被碎发盖住，使得她看不清楚表情，可是她看清楚了小六做的口型，他在说——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安乐没有理会，她转过头去，目光愈发的坚定起来：“警官先生，我想小六根本就没有您的一半危险。您对身为普通公民的我开枪了，而他却为了帮助我被您伤害。”安乐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您想要杀死小六，那么就先杀了我这个不自量力的自然人吧！”
看见小六的样子安乐觉得心脏的部位有点疼，不是病发的时候的疼，而是另外一种、让人想要哭的疼，一种愤怒的痛：这些人把生命当成了什么！即使早就明白“克隆人不被认为是具有人权的独立个体”，可是亲眼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还好她没有等。安乐不禁一阵后怕。
“安乐小姐。”警官皱了皱眉头，“您知道，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对您出手，这不是让我们为难吗？”话是这么说，警官却收起了枪。
“警官！”越拖下去，对于失血状态的小六就越不妙，而她也有可能在下一秒被下定决定的警员们制服。到时候迎接少年的就只有可能是死亡了。安乐深深的明白这一点，她打断了警官的话：“既然这样你们就放我们走！当做你们没有发现我们！不然的话我就诉告你伤害无辜的我！我可以保证小六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危害，以我的性命做保！”
“这……好吧。”警官并没有做什么思考便妥协了，他制止了不满的警员，深深的看了安乐一眼，“希望您能遵守您的誓言，安乐小姐。”以性命做保这样的话是非常重的，是自然人能够下定的最高的决心。最主要的是，公务人员不能伤害并未作出犯罪行为的自然人——即使她包庇了克隆人。
警官招呼着警员们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扫见安乐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从随身小包中取出纱布与绷带为克隆人少年处理伤口的一幕。警官暗暗的摇了摇头。反正克隆人六百六十六号最多只有四年自然寿命，而现在已经过了一百九十二天，差不多一百九十三天了。他又不是研究所的成员，那么尽心尽力干什么？
“长官，我们真的就这么算了吗？”一名警员心有不甘的开口，“上面的命令……”
警官抬手制止了这名警员的话：“记住，我们根本就没有找到克隆人六百六十六号。我的命令就是一切，懂吗？”他的语气很冷，警员打了个哆嗦，点点头。警官的语气柔和起来，弯起嘴角：“这就对了。”
令一名自然人小姐不开心可不是一名好警官，更不是一名好绅士该做的事情。警官自诩是一名绅士。警官是负责捕捉逃跑克隆人的行动指挥官，几乎每一次每一次都是由他来抓捕逃走的克隆人。或许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即使他的手上已经沾染了太多克隆人的血。
“偶尔我也想要做个好人啊。”警官叹了口气。
05
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酸臭味，水流从这个四方的空间内穿过带来一点声音，四周十分阴暗。这是两条下水道的交叉口，它的上方是出口。
克隆人少年平躺在地上，肩膀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他的身下还铺着自然人少女不知从哪弄来的被子。自然人少女蜷成一团坐在克隆人少年身边，她歪着头看上去像是睡着了，长长的黑发垂落，盖住苍白的脸。旅行包就搁在她的身边，已经扁了一点——虽然安乐很节约，毕竟已经过了三天了。
三天了。小六已经昏迷三天了。由于对方的特殊身份安乐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带着他去医院，只好躲到这里守着他。小六的伤势恢复的很快，手上的划伤早就好了，肩膀上的枪伤明明才过了三天却已经像是过了三个月一样，就是还没有醒过来。安乐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她所能做的就是保证让小六恢复得更好一点。
躺在地上的人手指动了动，他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睁开了眼，木然的注视着自己的前方。六百六十六号醒来了，他现在的脑子很乱。他被逼到了绝路上，可是他没有死，安乐救了他。仔细一算的话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包庇了他的下落，第二次则是将他从警员的手中抢了回来。
小六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孩。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泛紫，现在双眼下方还多了两抹淡淡的青黑色阴影，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安乐太累了，真的的要叫醒她吗？这太残忍了。她大概都没有好好的睡一觉。
他捂着还有些晕的头坐起来，呆呆的看着安乐的睡颜。他的手术刀就在安乐的脚边，被擦得干干净净。闪着寒光的刀刃上没有丝毫血迹。他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有些笨拙的将被子替安乐盖上。下水道里很冷，会着凉的。
——吱吱。
从远处传来像是老鼠的叫声和类似于啃咬东西的细碎声音。
小六警觉起来，他拾起手术刀，身体紧绷，转头看向下水道中某个方向。声音是从其中一个下水道中传来的。他可不认为能够在下水道里活下来的会是什么兔子之类的动物。实际上用了上百年的下水道让人不愿意翻修的原因，除了脏乱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那就是下水道的生物，它们不知道在这个阴暗的地方生存了有多久，自然人的废弃物让这些顽强的东西能够很好的活下去。在出入口的地方还是会有人来定期处理垃圾的，所以那些东西一般都不会到这里来。不过……就算来了，小六也不会感到奇怪，更不会感到害怕。
他的目光沉静下来，呼吸被压到极低，脚尖微抬。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是鲜活而灵动的。
那个东西从下水道的路中出来了。是一只老鼠。灰白的老鼠，大约有他的小腿高，尖利的牙齿豁出嘴唇，一双爪子上捧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血肉模糊的尸体，绿豆大小的眼睛透着阴寒的光。
小六抿住了呼吸，向这只巨大的、变异了的老鼠扑了过去。这老鼠很大，有尖尖的指甲，有弯钩似的牙，可它终究只是一只畜生，一只脑容量小到可怜的老鼠。手术刀划过这个牲畜的皮毛，刺入咽喉的血肉发出噗的一声。这个东西被突然袭来的疼痛激怒了，“吱——！”的一声怒号，抛下了爪中的食物，尖利的爪子向着这个攻击自己自己的克隆人刺去。
小六拔出手术刀后退两步躲开了攻击。这把刀已经被染红了，老鼠灰白的皮毛也染上了斑斑血迹，脖颈处血液汩汩流出。鲜血的味道散发开来，刺激着一人一鼠的神经。
男孩冷淡而又漠然的看着面前毛都炸起来了的老鼠。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他利索地割下了这只老鼠的头，神色轻松的就像给面包涂上黄油。别的不说体型的差距可都是摆在那呢，一只老鼠再怎么强大也强不过有着武器的克隆人。
安乐被吵醒了。疲累的少女揉揉自己惺忪的睡眼，然后她的眼睛瞪大了，迅速小跑到小六面前、她的目光扫过一旁身首异处的老鼠，再看看对方身上的白睡衣上新添的未干血迹，伸出手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小六，有没有受伤？之前的伤还疼吗？你睡了三天哦！”
小六摇摇头，一把抓住安乐的手腕。平视着安乐那水润的眼睛，他感到有些不自在，低下头：“我没事。”明明小六也不算矮了，可安乐却和他一般高，他一眼看过去最先对上的就是安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安乐看着小六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的动作，不禁哧笑出声，她亲昵的伸手拉克隆人少年的手：“没事就好。别忘了，小六你可是答应了我带我去看花海的呢。”
小六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有很多疑问。比如安乐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是怎么找到他的？这几天她是怎么过的？还有，她有没有发现……他们的时间不同。对于小六来说安乐守了自己三个月了，他们也算是相处四个月了，可是安乐不同，那个时候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为什么要挡在他的面前……他问不出口。
收拾好了东西两人便牵着手、向着离东南方向的花海最近的下水道口走去。女孩紧紧抓着男孩的手：“只要认定了那个方向就一定会到的。一起去花海！”
下水道的弯弯绕绕很多，两人不知绕了多远的路。而且越深入，垃圾也就越多，臭味也直呛得人流眼泪，间或还有巨大的变异生物出来拦路。幸好，小六还还能够对付这些小东西，两人也没受到什么损失。终于在转悠了数天，安乐的药物与两人的食物和水都所剩无几的时候，他们找到了花海。
当少年再次掀开一个下水道井盖探出头去勘察而愣住，安乐疑惑也探出头去而扬起嘴角的时候，他明白这场逃亡快要结束了。
从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对于女孩来说是七天，而对于男孩是七个月的逃亡。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花海。
那耳喀索斯的花海。
06
眼前的一切是一副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瑰丽景象。大片大片的花朵蔓延到了天际，娇嫩的那耳喀索斯盛着晶莹的露珠，在朝阳的照耀下就连花瓣上的细小绒毛都看的一清二楚。铺满眼前的那耳喀索斯自由舒展，带着热切的、洋溢着生命力的气息。
“小六……”两人从下水道里爬了出来，小心的踮起脚来怕踩坏了这易碎的生命。安乐的眼中甚至噙满了泪水，她拉了拉少年的衣袖，“你看。”
“我看到了。”小六淡淡的应声，他反手将安乐的手拢在掌心，“我看到了，很漂亮。安乐。”
可以感染到人的蓬勃旺盛的生命，就这么娇艳的绽放着。圣洁的白色带着阳光的金色辉芒。安乐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她偏头看向小六，对方没被发丝挡住的侧脸上，淡色的唇微微上扬。安乐咽了咽唾沫：“那个……小六……”
小六转头，安乐可以感觉得到他疑惑的目光。女孩的脸上盛开一抹淡淡的笑容：“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小六。”在战斗时露出的侧脸，是十分熟悉的模样。女孩想要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她看着男孩，手中却是出了一层薄汗。
“…………”小六没有说话，他的目光透过碎发间的间隙投到了安乐脸上，安乐下意识的握紧了手，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看这个样子，他大概是不会答应了吧？
“……可以。”淡淡的声音，小六松开了安乐的另一只手，呼出一口气，“你看吧。安乐。”
“嗯！”安乐点点头，她很开心。小六沉默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以为他是拒绝。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缓缓拨开小六凌乱的发丝，而她的眼睛也因为慢慢呈现在眼前的脸而越睁越大，最后，她愣住了。
发下，是一张多了一份英气的、与安乐的脸一般无二的容颜。
小六的目光是空洞而又呆滞的，只有在看向安时才会多出一抹灵动。他的眉头皱起来，完全无法理解安乐为何会愣住。半响，安乐才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问道：“小六，你是我的克隆人吧？可是，为什么你会是男孩……？”
“大概……”小六有些含糊的回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对于安乐的莫名亲近感就可以解释了。他露出一个干净的笑脸，颊边甚至有着和安乐如出一辙的梨涡，“男孩子的器官比女孩子的要更加强健有力，我被小小的改动了一下。”
“安乐，你若是我的母体，那么，我便是为你而生的克隆体，对吧。”若是将心脏给安乐的话，也不亏。六百六十六号是这样想的。这个女孩救了他两次。
“如果是你的话就没关系。”他说。
“我……”安乐的眼睛迅速湿润起来，她恶狠狠地揪住小六的衣领，“你怎么可以是我的克隆体！小六你这个混蛋！我……我……”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安乐的语气也哽咽起来。她的朋友是她的克隆体！
克隆人少年顿时就慌了神，他伸手去擦安乐的眼泪，安乐却是越哭越凶。她知道自己的克隆体只有四年多的寿命，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男孩子，会是小六。也就是说小六只有四年多的寿命，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察觉，她、她都在干什么呀！
“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可是……呜哇！”
六百六十六的身体绷紧了，手忙脚乱了一会这才醒悟过来环住安乐瘦弱的身体，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也不知过了多久，安乐平静下来，她与克隆人少年一起平躺在花海中，看着天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安乐，为什么哭……？”小六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了。
“没什么。”安乐的声音闷闷的，“小六，你知不知道你只有不到五年的寿命？”
“知道。”小六伸出手对向太阳，眯着眼看着阳光洒落，“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
“什么？”
“我……”
“安乐？”
小六转过头去，可是盛开的花朵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到安乐的几缕发丝。安乐没有回答，六百六十六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安，他试探着：“安乐？”
“唔……”安乐发出的并不是对于他的回应，而是强忍着痛苦的呻/吟。小六猛地站起来看向安乐。只见自然人少女将自己蜷成一团，手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的脸色白的吓人，嘴唇也透着一股异样的深紫。克隆人少年吓了一跳，他的脸上透着惶急的神色，在安乐带来的药包中翻找起来。没有、没有、没有！盒子里全是空的，原来安乐不知何时已经将带出来的药全部吃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的很慌、很乱。他看着安乐，脸上显出几分决然。
这是救过他的女孩。
这是他的母体、是他的女孩。
他抱起安乐向不远处的市区跑去。安乐很轻，所以小六毫不吃力的就能奔跑。而且，走在地面上，城区到花海的距离很近、非常近。可是待到克隆人少年抱着自然人少女跑到花海的出口、与市区相通的道路上时才发现这条路的中央堵着一辆警车。而之前的那名警官正抽着一根烟倚在车上出神。警官是特意来看花海的，这会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女儿。
“喂！六百六十六号！站住！”警官被面色不善的克隆人少年吓了一跳，他抽出枪对准六百六十六号的额头，“安乐小姐怎么了？”
克隆人少年站定，他露出一个略显生硬的笑容：“警官，做个交易吧……我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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