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女

　　正值三月初三上巳节，长安城中无要紧事的人基本都会前去曲江旁游玩。

　　萧瑾今儿打扮得格外柔和雅致，松花色缎子镶边的桃红色高腰襦裙，水绿色白海棠花纹的外裳，发上不过戴了枝粉碧玺海棠南珠流苏步摇并两支白玉南珠簪，还插了几朵开得正好的海棠花。

　　戴着垂到腰部的白纱帷帽，上绣小簇花散落点缀，下坠一圈珍珠璎珞，遮挡在面容前的面纱收到耳后，露出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庞，她身形本就纤细婀娜，如今褪去了冬日的厚衣裳，薄薄的春衫更显出少女本身的娇弱无辜，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了似的。

　　真真是弱柳扶风，娇花照水。

　　萧琅从他骑着的那匹自小养着叫非鹿的黑马上利落洒脱地下来，接住正从马车走下来的萧瑾的手，小心地将萧瑾拉了下来。

　　一旁站着的萧琤也照着萧琅那般将萧敏接下来，还立在马上的萧琏愣了愣，便说道：“你们两个这是欺负我没有妹妹呀。世安妹妹你再上去，你琏哥哥我啊，一定亲自把你平平安安地给接下来。”

　　萧瑾站在草地上，捂嘴轻笑，不经意间露出手臂上戴着的嵌红珊瑚白玉双扣响铃镯，那镯子里的明朗铃声与她清灵的笑声极为相称，她声音一如往常的柔软，“琏哥哥净会开玩笑，若不然，我来扶琏哥哥下马？”她虽显然是在开玩笑，却还是顺着话头里的意思朝萧琏走了几步。

　　萧琏见此，有些慌乱地连忙下马，他摇了摇头，道：“这就不必了，这就不必了……”

　　见他这副情形，萧琅悠然自得地轻笑出声来，极为得意的模样。

　　忽然宁霁景、裴明嫣与一个身着蓝色锦衫的少年走了过来。

　　“琅表哥，瑾表妹，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说话的便是那蓝衣少年。

　　这少年生得清隽眉目，如朗朗皎月，如透彻清风，干净而高洁，便是萧瑾的表哥，宁家长房二公子宁浮之。

　　“浮之表哥，霁景表妹，明嫣妹妹。”萧瑾略低低头，有些羞涩温婉地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一旁的萧琅就没这么多讲究了，他大大咧咧地招了招手，说道：“没什么，我们这不是正打算去曲江边走走玩玩嘛。”

　　“正巧我与霁儿裴小姐也打算去走走，不如同行一块进去可好？”宁浮之轻笑问道。

　　萧琅看了看身边的萧瑾，见她没意见就不在意地点头答应了。

　　说起来，裴明嫣与萧敏还属表姐妹，萧家大小姐萧敏的亲姐姐萧翎还嫁了裴明嫣的亲哥哥裴四郎裴俭，虽然在世族尤其是这些鼎盛的里头，算算基本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算是亲戚，但按裴明嫣与萧敏这样的应也该是亲近中的亲近。

　　不过，二人见了面，却都彼此僵持着一张勉强算是笑脸的神情，一看就知道关系冷淡得很。

　　这曲江池边不但有一众赏景游玩的人们，那芙蓉园里的紫云楼上还有正与大臣们作宴享乐的圣人，不远处的杏园里更是有一堆刚刚完成“鲤鱼跃龙门”的新科进士们写诗作赋。

　　说起这新科进士们，就不得不说说萧琅的同门沈岁晏，在二月的殿试里，沈岁晏不负期望地成了状元，至此也成了有了这科举以来头一个六元及第。

　　圣人虽没按照沈岁晏期望的那般，将他生母一家的贱籍下旨抹掉，但皇后却将宁氏的亲妹妹沈岁晏的嫡母沈宁氏召进宫去，话里话外暗示明示其将沈岁晏记在她名下，充做嫡子。

　　心气高的沈宁氏到底也为了自己唯一的两个女儿无奈地同意了，再过些时日沈家就打算开祠堂将沈岁晏记在她名下。不过沈宁氏十分坚定地在皇后面前表示，沈氏的家谱上沈岁晏可以记在她名下，但宁氏的家谱里沈岁晏却绝不可能跟着她一块被记上去。

　　想来再过不久，沈岁晏生母对沈岁晏的影响就会慢慢消逝了。

　　不过，皇后昨日下旨赐的一桩婚事，也算是让沈宁氏勉强出了点郁气，也不知实际上做主的圣人是怎么想的，竟把与沈初旬有过暧昧的卢明玉赐婚给了沈初旬亲堂弟沈岁晏，这下子可真是让不少人气闷了。

　　等日后卢明玉与崔玉珠一一嫁入沈家后，直至现在还厌恶卢明玉的沈皎月，讨厌沈岁晏却和卢明玉是好友的沈宜蓁，就不难想象日后沈家的精彩大戏了。

　　萧琅早在前些日子就让家里的仆人在曲江边上占了好大的一块地方，又让用些缎子遮挡未对着河水的三面充做帐幔，这曲江池边远远望去，尽是这五颜六色的缎子，看着华贵而艳丽。

　　帐幔里头早有仆子备好桌椅，见几人进来又赶紧上了点心茶水，一会赏景闲聊了会儿，宁浮之三人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见三人起身离开，萧瑾想着方才聊天时裴明嫣在宁浮之面前娇羞温软的神情，不在意地在心里冷笑一声，怪不得裴明嫣这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会对宁霁景这么好。

　　萧敏也拉着萧琤说要出去走走，说完也没理其他人说什么，直接转身就走，温和的藕色梨花纹衣裳被她穿出一股气势凛然来。

　　萧琤无奈地拱手笑了笑，转身快步跟出去。

　　萧敏出生三年后，其母裴氏就因病过逝，萧三爷和她那三个兄姐怜惜她自幼丧母，从小便都对她娇惯至极，倒养成她这般性子。

　　萧瑾知道萧敏不喜欢自己，或者说嫉妒自己，所以她才会对卢明玉十分推崇，有时候明里暗里的故意讥讽萧瑾，但萧瑾对着她基本永远都是笑脸相迎，有时候萧敏事做过了，萧瑾就会故意在其他人面前做出柔弱无辜的可怜神情，让别人来整治萧瑾。

　　但萧瑾从来没有把萧敏真正放在眼里过，这样一个由着性子的姑娘在萧瑾这儿是没有任何价值可言，所以萧敏对于萧瑾来说，充其量只能算是不太能够逗乐人的闹剧，若不是为了萧瑾自个的名声乃至萧家的声誉，依着萧瑾的心性和手段，萧敏早就在家庙里孤苦一生了。

　　看着萧敏对着自己那种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神情，萧瑾依然温柔地笑着，只好似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失落与伤心。

　　见萧瑾这般模样，萧琅连忙柔声安慰了几句，又仿若凑巧般睨了几眼萧敏方才走出的地方，那是极为冷淡地神情。

　　“我陪着瑾娘也出去走走逛逛吧，阿琏你可要一同前去？”萧琅站起身说道。

　　萧琏看外头河面上一个花枝招展的游船经过，嘴角露出几丝笑意，他摆摆手，道：“这就不必了，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回来就好了。”

　　萧琅听着那游船上传来的琴声，揶揄地瞥了萧琏一眼，不过看着身旁的萧瑾尚在也没说什么。

　　不得不说，这曲江边虽有许多人，但景色确实极佳，萧琅和他那帮同出世家的好友们常在这长安城内外玩乐，对这曲江四周是极为熟悉，带着萧瑾倒看了许多极为漂亮的景。

　　一路逛到略偏些的地方，人影也有些稀疏了，萧瑾与萧琅正轻声说着话，就听见一阵嘈杂之声，抬眼望去，就见是一帮子禁卫正在驱赶一个卖字画的少年。

　　见萧瑾好奇，萧琅便道：“我们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吧。”

　　萧瑾点点头，放下系在耳后用来放在脸庞前的面纱，跟着萧琅往那走去。

　　那禁卫里头像是首领的那个似乎与萧琅很是熟悉，见萧琅走过来，也赶忙迎上来，二人寒暄了起来。

　　萧瑾身后的骊歌捡起一张正好飘落在萧瑾脚下的画作，递给萧瑾。

　　这画画得倒极不错，虽称不上什么传世名作，但看着面前这个至多只大自己两三岁的少年，再从对方身上破旧的衣裳就能瞧出来，这少年大半可能从未接受过什么大家指导的，那这少年天赋可就算得上是很高了。

　　再加上写在画上那首从未见过听过的诗，就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断定这人绝非池中之物。

　　隔着面纱不太清晰地看向那个正蹲着捡画的少年，萧瑾心里头有些高高在上地做了定论，这少年只要有一丝机会再幸运点绝对是个未来能权倾朝野的料子，他的反心、逆心与野心都从那双眼和那首诗里流了出来，对这种人也只可施加小惠却绝不能有大恩。

　　恰好，萧琅从那禁军首领那问到了些东西，走到萧瑾身边说道：“据说这卖画的家中贫寒，亲母重病，弟弟年幼还在上私塾，为了生计便到这儿卖画。”他语气带着点似有似无的怜悯与更多的不以为意，“今日陛下驾临，指不定要从这儿经过回宫，所以他们才赶这卖画的。”

　　又低声在萧瑾耳边说道：“好了，瑾娘，这戏咱们也看完了，回去吧，我记得这时辰有那教坊的在河上奏乐跳舞。”

　　萧瑾问道：“三哥你身上有银子吗？我看这人挺可怜的，不若我们便买下他的画吧，这画也很不错，不然他母亲或许会因无钱治病而死的，这可是条人命。”见那少年抬起头，萧瑾心中满意地笑笑。

　　萧琅看不清萧瑾隐藏在面纱后的眼神，但他素来没有拒绝过萧瑾的请求，从身后的仆子手里接过十两银子，扔给那少年，道：“你这画想来这些银子也够了吧 。”示意身后婢子接过拿一摞字画，“我这银子就当全了我妹妹的善心，拿钱回去吧，别在这儿当着误别人的事了。”

　　萧琅说完，便走回萧瑾身边，笑道：“这样行了吧，咱们回去吧，我的好妹妹。”

　　萧瑾点点头，二人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忽然传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下贺余年定会谨记公子小姐的恩德，日后定当报答！”

　　见萧琅与萧瑾离开，那个少年也便是贺余年紧紧地握住那十两银子，忽然意味不明地抬头含笑看着方才围在他身边的禁军，明明是一张十足俊俏的脸，却让被他看着的人只觉恐怖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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