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之后

　　待两人急速冲进隔壁房间时，发现刘舍人穿着亵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发出微微的鼾声。几只蛊虫死在他旁边，白色的虫体死在了他脸颊上，仿佛中了剧毒一般变成了深黑色，死状凄惨。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尽是疑惑。
　　“看来他没事。”青衣男子用依旧平淡的声线道。
　　云瑶道，“咱们走吧。”
　　两人走出房，轻轻关上了门。此时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云瑶这回倒是不跟他空气，，进了房间往床上一躺，合衣睡着了。青鳞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喂。”
　　云瑶半睁开眼，“怎的？”
　　“你睡这儿，我睡哪儿？”
　　云瑶朝里翻了个身，又睡着了，“你爱睡哪儿睡哪儿。”心内暗暗补了一句，又不是没一同睡过，虽然那只是你的傀儡。
　　在乱葬岗时，他忽然暴起，将她揽入怀中时。云瑶便觉查出来，那傀儡正是出自他的手笔。傀儡术高深莫测，虽然傀儡的外表不尽相同，但总与本体有些微妙的相同之处。
　　比如，气息。
　　因云瑶曾与那傀儡同卧一榻，因此对他身上的那种味道极其熟悉。开先，那青衣男子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味道杂乱，覆盖了他身上原本的气息。可当他将她揽入怀中时，云瑶便闻到了相同的气息。
　　青衣男子站在床边看了她半晌，叹道，“该说你信任我，还是没有防人之心呢？”
　　再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云瑶发现自己还维持着入睡前的姿势，只是如此睡了一夜，难免全身酸痛。那男人还未醒来，似乎睡得正香。云瑶似乎闻到了一丝腐烂的味道，她走近一瞧，只见那男人的那条烂腿已然生蛆，隐隐可见白色的小虫子在血肉里爬。三两只苍蝇嗡嗡地围着那条烂腿飞。
　　“呕。”云瑶看得有点想吐，伸手摇了摇那男人的肩膀。
　　那男人被干扰了好梦，迷蒙地睁开了眼睛，一脸未睡醒的模样，“怎么了？我可是几百年难得睡一个好觉啊。”
　　云瑶平静道：“你的腿生蛆了。”
　　那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平淡地哦了一声，“天热了，生蛆很正常，不觉得这白色的蠕动的小东西很可爱吗？”
　　云瑶：“……”
　　云瑶嫌弃地捂着口鼻退后几步，“劳烦你把自己治一下行吗？”
　　那男人坐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去让小二给我抬一桶热水进来，顺便给我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裳。”
　　“好咧。”云瑶勤快地答应着走出门的时候，脚步略微凝滞，话说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
　　没一会儿，小二把他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那男人关着门在屋内，偶尔可以听到轻微的水声。
　　刘舍人紧张兮兮地凑过来道，“你没事吧？”
　　云瑶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云瑶话音刚落，对面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从门内走出来一位翩翩如玉的公子。男子身着一身粗布长衫，一头黑发约莫是刚洗过，略微湿润的垂在腰间。他肤白如雪、眉目如画，特别是嘴唇，颜色不浓不淡，饱满而又不失棱角。虽说五官是精致到了极点，缺偏偏没有一丝女气。只是，云瑶莫名觉得她的这长相有些眼熟，轮廓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地，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
　　霎时，云瑶只觉如春风拂面。
　　那男子拱手行了一礼，“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她轻笑一声道，“公子言重了。”嘴上如此说，心内却在疯狂吐槽，这个男人就是被万箭穿心估计都能跟没事人似的，哪里需要别人救他。
　　青鳞一双眼眸含着微微的水光，唇角微微抿着，“相逢即是有缘，既然在人间偶遇，我也闲来无事，不如一路同行？”
　　云瑶想了想，既然都是仙友，多一个人多个帮手，兴许有能用得上的地方，故而亦拱了拱手，“兄台，我姓云，单字一个瑶，你可以唤我云瑶，或者阿瑶。今年年芳八百一十二岁,仙草园侍草仙人。不知仙友如何称呼？”
　　舍人心道：“这云瑶怕不是有病吧，都八百一十二岁了，还年芳……”
　　“我字青鳞。”男子言简意赅地道。他没有说自己的姓名，想必是不想透露身份了。然而云瑶也丝毫不在意。
　　刘舍人瞧了青鳞一眼，密语传音同云瑶道，“这青鳞什么来头。”
　　云瑶道，“我看到了他的寻仙佩。”
　　刘舍人道，“估计也是位散仙。”
　　云瑶道，“或许吧，否则哪有闲工夫跟着咱们。”
　　两人沟通一番后，云瑶露出一个笑脸来，问青鳞道，“不知仙友在何处任职啊？”
　　青鳞道，“天尊神殿。”
　　刘舍人一脸惊叹，“仙友真是厉害，能在天尊神殿当值。”
　　青鳞谦虚道，“一般，一般。”
　　云瑶道，“天尊他是什么样的？”
　　“这个天尊嘛，他挺好的。”
　　“怎么个好法？”
　　“哪里都好，天尊他老人家玉树临风、英明神武、举世无双。”青鳞尴尬微笑。
　　云瑶原本想探起听一些仙界大佬的八卦，可如今他这么说，云瑶顿时就丧失了兴趣，侧过身，远望着颍州古城入了神。这里据说是一千多年的古城，与她曾经的家国竟真的有几分相似之处。

　　如今正是清晨，阳光未起，东方初白，站在二楼客栈的回廊上，只觉天朗气清，心旷神怡 。云瑶及青鳞站得很近，一丝微风卷起云瑶的长发，拂到了青鳞的侧脸之上，有些痒有些麻。青鳞侧过头望着云瑶。
　　不可否认，云瑶的皮相的确生得美，皓雪一般的肌肤，微微圆润的鹅蛋脸，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玲珑鼻，花瓣形状的丹唇，笑起来更是艳光四射。可是，她不仅是皮相美，更美在骨相。
　　人都说，皮相美者天下多矣，骨相美者稀矣。
　　云瑶感受到青鳞的视线，侧过头看向他，“啧，你这么看着我，我说，你是不是饿了，要不然我们去下面买两个肉包子？”
　　美人别开口，开口毁终身。
　　青鳞扶额，“走吧。”
　　两人走过几个街角，终于找到了一家包子铺。这家卖包子的是个年轻小哥，只是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眼窝下两团青影。云瑶未曾细看，“小哥，来两个包子。”又问青鳞，“你要几个？”
　　青鳞摇头，“不用了。”
　　云瑶掏出仅剩的几个铜板递给那小哥，小哥用纸袋装着两个包子递给云瑶。她掰开一个肉包子，深深吸了口气，“嗯，真香啊。”自从升仙以后，连口热乎包子也没能吃上了……惨，太惨！
　　她举着包子正要往嘴里递时，青鳞猛地握住了云瑶纤细的手腕。云瑶皱眉道，“你想吃自己买去呀，干嘛抢我包子？”
　　青鳞用食指戳了戳肉包子的馅儿。
　　云瑶低头一看，只见一团肉馅里肉似乎夹杂着什么异物，她伸出手指尖往肉馅里拨了拨，只见一个月牙形的肉块在里面，似乎，很像……
　　“呕！”
　　云瑶浑身一抖，将两个包子扔得老远，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
　　那分明是一块没剁碎的人指，还粘着半块指甲盖。
　　云瑶干呕了一阵，右手悍然出掌，掐住了那小哥的脖子，“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人肉做馅！说，那食人蛊是不是你养的？”
　　那小哥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惊恐道，“什么蛊？我不知道啊！我是小本经营的生意人，只不过是为了省点本钱，去乱葬岗偷尸体做肉馅儿，大人饶命啊！”
　　云瑶感觉到这小哥的气息，只是个普通凡人而已，身上并无邪气。她渐渐松了手劲。那人吓得如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
　　青鳞见云瑶脸色奇差，正要出口安慰时，云瑶顾自道，“真是郁闷，又吃不成包子了。”
　　云瑶问，“这个人怎么处理？”
　　青鳞道，“他脸颊凹陷，眼下青影甚重，俨然是邪风入体，命不久矣，咱们不用管这等闲事。”
　　云瑶道，“也不能完全不管。”说完，操起地上的木板条凳，将包子铺砸了个稀烂，“再敢做人肉包子，我明儿再来砸！”
　　“走！”云瑶叉腰。
　　青鳞：“……”
　　旁边围观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这女人长得再美都要不得，作风太彪悍了。”
　　“是啊，是啊，娶妻还是要娶一个温柔可人的。”
　　“就是、就是。”
　　云瑶闻言干咳几声，心内腹诽道，彪悍怎么了？彪悍吃你家大米了？
　　青鳞站至云瑶身边，垂眸看她，语气温柔至极，“咱们回吧。”
　　云瑶抬眸看着他深邃如海的眼睛，点点头，“嗯。”
　　两人回到客栈时，刘舍人才刚起，一脸倦色地伸了个懒腰。
　　见两人双双从门外走进门，揉了揉眼睛道，“你们这是哪儿去了？”
　　云瑶道，“原本是想去买点吃的……”想到那包子，云瑶胃里又有些反胃，“老大爷和大娘呢，咱们在客栈吃点吧。”
　　刘舍人眼睛也亮了亮，“那是极好的。”
　　其实，云瑶在修仙辟谷后就不需再进五谷杂粮，进多了五谷杂粮，体内含了杂质于修行无益。可她在修仙一事上一向随性，人间的美食偶尔还是会进用。
　　云瑶四处环望一圈，在客栈大厅并未瞧见两人，奇怪，人呢……
　　她与刘舍人走了几步，绕至后厨，只见两位老人家目光呆滞，直挺挺地立在门槛处。云瑶笑道，“婆婆，有没有好吃的？”
　　两人未答话，纹丝未动，依旧呆立在原地。
　　云瑶心内生疑，伸出手碰一碰老婆婆的手，她的手还是温热的。谁知下一秒，云瑶抬头，只见那老婆婆的头部塌了一块，就像一个气球漏了一部分气。眼球咕噜噜地凸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云瑶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呼，忙甩开了手，倒退了好几步。
　　下一秒，两个老人家的整个人都仿佛漏了气一般，变成的软软的一张皮，软软地塌陷在地上。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也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青鳞听到云瑶的声音，飞身飘至云瑶身边，待见到地上那两张皮时，眼睛微眯起，轻喝一声，“小心！”
　　两人皆后退几步，只见从两张皮的眼窝处爬出来两只白白胖胖，有如人大拇指大的蛊虫。
　　虽然没吃早餐，云瑶却觉得有些反胃恶心，什么人养这种至邪的玩意儿！云瑶正要动手，刘舍人先一步上前，抬脚将两只虫子给踩成了肉酱。空气中登时弥漫这一股血腥的味道。
　　云瑶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捂着鼻子，离刘舍人远了些，“你能先把鞋洗了么？”
　　刘舍人：“……你关注点能不这么偏不？”
　　云瑶变得严肃了些，“这养蛊之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些，任意残害生灵，就不怕天界震怒，降下天罚。”
　　青鳞道，“那个人是在警告。”
　　云瑶极为认同，点了点头，“包括昨晚困住我们的那个仙器。”
　　刘舍人道，“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危机四伏啊。”
　　云瑶蹲下身，将两位老人家的皮收好，“我们将他们埋了吧。”
　　云瑶在杂物房找了一个铲子递给两人，“你们谁来挖个坑？”
　　青鳞看着刘舍人，挑了挑眉毛，意思是“你来挖”。
　　刘舍人道，“凭什么一定是我来？”
　　云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勤快点，勤快点，多干点活，不是你说的要为我粉身碎骨的？”
　　刘舍人心内腹诽，默默开始挖坑，这句话还能不能收回了，感觉要被云瑶奴役一辈子……
　　三人将两位老人埋在后院的院子里，还立了一块牌匾。
　　有时候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怎样死去。云瑶想起，在七八岁时的时候，曾看到被腰斩的犯人。那人被齐腰斩断，被刽子手将他的上半截身躯移到一块桐油板上，使血不得出。如此，犯人在桐油板上可以延续了一个时辰不死。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极其痛苦地蠕动着身体，眼珠暴突，发出“嗬嗬”有如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身后的老嬷嬷捂住了云瑶的眼睛，“小公主，你不能看这些。”
　　云瑶低声道，“嬷嬷，为什么他要被腰斩？”
　　老嬷嬷抱起她，“因为他犯了罪大恶极的事。”
　　走之前，云瑶转过头，看了一眼桐油板上的那人，挣扎着从嬷嬷的怀里跳下来，一步步走上了行刑台，解开了自己披在身上的红色大披风，披在了那不断扭动的一半躯体上，小手帮他系好了一个结。
　　她看着他的眼，双手合十，“愿你的灵魂安息。”

　　此刻，云瑶亦双手合十，垂目低语，“愿你的灵魂安息。”
　　青鳞看着云瑶的侧脸微笑，“我以为你们修逍遥道的，随心所欲，不理诸事，不惹尘埃呢。”
　　三千世界，修仙分为四道，逍遥道、佛道、帝王道、红尘道。这逍遥道则是各个修仙宗门所修之道，崇尚道法自然、清静无为、全心脱离凡尘。佛道，则是崇尚普度众生、大爱无疆、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帝王道则是如清衡仙君一般，身为帝王将相，在人间开疆拓土、立下了大功德、死后飞升。红尘道较为特殊，所修之人甚少，乃是一门烟花风月、情爱缠绵的法门，虽不至于伤天害理，但被其余三道所排挤，被视为邪道。
　　云瑶闻言，抬头道，“我们云梦仙宗创派之时本来就有些不一样。我师傅他一贯……”她顿了顿，眼神中尽是落寞与哀伤，垂下眼眸敛去了纷乱的思绪，“我们走吧，去凤仙娘娘庙走一趟。”
　　青鳞眸间闪过一丝异色，良久道，“好。”
　　一阵清风吹过，扬起云瑶的长发，她抬头，伸手折下一枝开得正艳的海棠，插在了两位老人家的坟头，倏然转身，“走吧。”
　　两人看着云瑶的背影，面面相觑。刘舍人悄声道，“云瑶怎么了？”
　　青鳞摇头，“不知。”
　　刘舍人道，“她在人间活了八百年才升仙，独自过了别人十辈子那么长的时光，如何能没有放不下的劫。我很庆幸，我已不记得前世。”
　　青鳞道，“或许你并没有前世。”
　　刘舍人道，“啊？”
　　青鳞未再答言，紧追上云瑶，“别想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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