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十二月夜

作者:姬二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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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替罪羊



      望了一眼桌上二人,刘固正仔细听着屏风后头阿褚与崔芷的谈话声,为此二人扼腕痛惜。

      周志只道这位阿褚哥亦是一位痴情人儿。

      痴情却痴愚。

      “刘捕头要好生盯着阿褚。”沈缚小口啜饮着酒。

      而刘固方才说此案已破,是认定阿褚了正是凶手。

      “刘捕头能否明鉴?”周志轻声问道。

      刘固放下酒杯,等酒入肠,稳了稳声音,问了一句:“周先生、沈司祠,若是人跌打损伤了,应该用什么药?”

      “用药膏敷不如用药酒。”沈缚顺了刘固的意思,说了下去:“马钱子酒入药,用于风湿顽痹,跌扑损伤,痈疽肿痛疗效极佳,而王宵中的毒正是马/钱/子/碱。此物并非会立刻发作,因此需控制好用量,倘若直接接触大量的马钱子,毒性会渗入肌肤,若是口服则更有性命之忧。这种药材药堂里可以配,确实要大夫开方子,不然只能从宫用领用。”看了看周志,“周大人,是不是如此?”

      “不错。”得到点头应允。

      “而阿褚这小伙扭伤了脚,”刘固望着二人思忖道:“因此他有机会去药房配马钱子酒,这便是其一。”尔后他又揣摩着开口,低声道:“其二,动机,阿褚恋慕崔芷多时,而崔芷却一心放在王宵身上,因爱生恨,因此痴狂。其三,因他是在王宵之前举龙首,而又因腿脚不便,因此一直呆在戏班大院里头,在干粉中放入多配的马钱子,他便有这个作案时间。而他明面上与崔芷王宵二人交好,自然也知道他俩用食喜好。”

      沈缚闻言一直沉默,偶听几句督捕司之推论,不置可否。

      因她觉得现下并不能解释那一包有毒的杏脯。

      周志再以尸检结果对应作案时间,一来二去,刘固觉着此案确实厘清了,便是起身谢过他二人,从背后取出了随身携的镣铐,同周志互相看了一眼,下了决心,绕过屏风去。

      三两下将褚行峥缉拿下来,沈缚没去看,她甚至觉得不敢去面对崔芷,只听得略有挣扎动静。

      “两位大人,这是何故?”崔芷急红了眼儿。

      刘捕头反扣着褚行峥的手,与他道:“还请阿褚兄弟同我们走一趟,此事关系王宵之案。”又看向崔芷。

      她倒抽一口凉气,闻褚行峥辩驳了几句:“证据何在?我与王王宵平日里并无矛盾,又怎做得出这杀人的事情?大人不要抓错人了!我清清白白!”

      “例行问话而已,阿褚兄弟颇有嫌疑。”说是问话却是用随身的镣铐扣住了他,令人挣脱不得。

      刘周二人将褚行峥强行拖走,徒留小姑娘一人。而沈缚只听见画屏后崔芷戚切的哭声,心下叹息,眉间渐渐蹙起,于是兀自倒了一些酒。

      不做言语。

      在她将饮之时,却有人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背。

      “姐姐不必伤怀。”

      一句轻淡言语入耳,沈缚猛抬眼见到来人,恍然失色。低头呼吸浅浅,看着江偃覆住她的手,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道。

      如何也没想到会再度见到这个少年。

      沈缚再次转向他,眼色微微失神,不明白江偃为何在此。满腹疑惑无从排解,正要开口时,却见少年面色一变,猛地向她扑来,将她罩在身下,抓扯住沈缚的肩膀,带她翻滚躲开。

      随即,耳边出现一阵巨响。

      奎元楼下正对着临安府最繁华的开元十里长街,车水马龙,灯火凌波。奎元楼里有人凄厉惊呼,混乱之中人如鸟兽,一哄而散,楼外人声鼎沸,热闹不减分毫,并无人留意到楼内不同寻常的喧哗。

      沈缚被侧压在江偃身下,被拧的手腕吃痛,而少年平稳的温热气息喷薄在耳后,她忽嗅到酒楼里那股美食佳肴之外的,淡淡血腥味。

      脖间一温,有血顺流她颈间的弧度而下。

      沈缚丝毫未感受到疼痛,她心下一沉,晓得受伤之人咫尺。努力推了推开少年,沈缚重新坐了起来。

      那一杯方才倾好的酒杯已经倒翻,清酒沿着桌沿滴答而下,席间湿濡一片。

      左手侧的画屏上,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小洞,沈缚不记得方才这一处是否完好。

      “死人了!”楼下一阵喧哗。

      沈缚抬头望向楼上围栏附近,刘固面色凝重,周志大惊失色,而褚行峥并不在她眼之所及。

      而见身后桌畔之人慌乱站起,越过画屏,进入她的视线,奔到围栏边,眼中恸然,根本站立不住,整个人摊在一侧,嘴中凄切地唤了褚行峥的名字。

      沈缚探头往围栏外看去,坠地之人模样惨烈,脑浆迸裂,身下不断渗出血,奎元楼一楼也不过十五尺高,明白方才那声巨响是他坠楼的声音。

      沈缚欲起身,却被江偃一把拉住手腕,对上她的眼睛道:“死无对证是督捕司一贯喜闻乐见之事,姐姐何故趟这浑水。”

      而那边刘固沉声开口,相隔有些远,沈缚听不太清楚:“疑犯褚行峥畏罪自杀,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回想方才见到少年时他讲的第一句话,其所言用意,亦觉此案并非仅仅而已,可是他却不明说。

      无故发言不是劝她莫要伤心,却是觉得不必伤怀。

      是真相大白,犯罪之人必得其诛么?

      他明明深知死无对证,褚行峥不过是一只替罪羊而已。

      这件事并非如此简单。眼下沈缚知几件重要证物,杏脯、莲子、红纸、龙首以及干粉,但从其中只可窥得一二。而崔芷与崔荨,朱班主与乐公公,还有那位突然冒出来的王老汉之间的联系,更有突然死亡的褚行峥让沈缚愈发看不清,让本就难以清晰辨别的一场是非,更是混淆了起来。

      *

      人皆被驱赶出奎元楼,沈缚纵然与刑部大人相识,却并无借东风,也更无人仰仗。这厢方才还在请客为答谢查案,而后便翻脸不认被人驱逐,翻脸如翻书快,不外乎如是。

      欲行义庄司祠之责,却被告知坠楼的罪犯已经转交至刑部,便不关义庄的事。

      似是满怀壮志却铩羽而归,状若树倒猢狲散,沈缚意识到时,江偃已经不在身侧,她叹少年来去自如如鬼魅,却在猛地顾盼之间,看到人群中的那一抹吸纳尽夜色的暗红。

      沈缚刻意撇去心中不安,努力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还未出声喊住他,却被少年牵拉住,人被拖至窄巷中。

      “姐姐追我做什么?是想知道什么?”

      未料到她竟会特地追来,少年心中生了七分趣意,二人面孔相去不远,一低头便能碰到她的额角。

      却未料到沈缚低着的头半抬起,目光直直望入他的眼中,道:“我欠你一句道谢。”

      江偃微怔,还当是那日换了锦鲤救她于危急,后才明白过来,她所言的是今日。转瞬又恢复如常:“义庄几日受了姐姐的照顾,”轻笑,倒有些无可奈何的自讽之意,“方才所为,算我二人两清,没有欠不欠的。”

      沈缚自知未将少年供出去,替他守住所谓的秘密,又请人照看他。根本不是她出于善意而为之,只不过是为求自保而不得不做落井下石之事罢了。

      少年却没料到眼前的她又道:“我讲的不是方才。”

      江偃心中一惊,倘若不是为刚才他护着她躲过破画屏而直穿的银针,那便只有一件事需要被感谢了。

      大费周章地以锦鲤替换了大公公的痛处。也恰到好处地蒙住其他人的眼,让此事只封存于几个人的口中。

      再不会泄露出去,也更不会让那位贵人宦臣知晓。

      “你为何再救我一次,”沈缚眼睫动了动,“不要说是为了还礼。”话毕忽然想到方才脖间沾染上的血迹,一伸手摸到衣领,发觉已经干了。再望向少年,而他深衣染色浓厚,丝毫看不出他哪里落了伤口。

      沈缚眉头越发紧锁。

      江偃有一时间的语滞,因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我不想亏欠任何人。”

      “哪里需要算得这么清呢?”沈缚皱眉,“你我如今还可以互信么?你要知,人情不是用来还的。”她违心地重新提及,心下亦如麻,脑中毫无分寸,不知是因觉得他身上有着可以探索的隐秘,便想要以身涉险石激浪;还是说,她被深不见底的黑洞所吸引,不管不顾地偏要求一个缘由因果。

      他救了她,几次三番,她无法再同从前一样,横下心来对之厌恶。

      “姐姐还是不要信任何人为好。”江偃看向沈缚,神色逐渐自若。

      沈缚脚跟抵着墙面,知趣地笑了笑,耳听他道出了后半句:“更何况是我。”

      更何况是我。

      极尽凄楚。

      江偃没有撇开目,望着笑意逐渐减淡的沈缚,眼底倒映了长街灯火。

      她有些不情愿,执拗道:“你叫我不去信人,那我怎么知人对错。”

      “你刀下所见,还有假吗?姐姐还未到穷途末路之境,信任自己便好了。”他右手搭上了左臂。

      “可惜我无法去查看褚行峥的尸首。”沈缚的目光落在他左边衣袖上。

      她见指缝遮掩处,起了线头。

      “今日的闹剧,姐姐难道做不到心中有数么?”

      “若真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便好了。”沈缚一字一顿,若有所思,有些失神。

      杀人偿命便好了。

      少年嘴角笑意不见苦楚却越发肆意,而良久,江偃方是道:“姐姐杀心太重。”

      她未再去看江偃面色,想自己再如何也比不过他的杀心,因而不知他此时唇角似笑,却比平日紧抿了几分。

      “处置该杀之人而已,怎么能算是屠戮的杀心呢。只不过是因果罢了。”沈缚漠然,她讲这话时全无刻意,倒是才意识到若要杀人偿命,说不定少年或许已经死了。

      “只是当今这世道,你又怎知哪些人是该杀而哪些又不该杀呢?”江偃浅笑道,街面上的零星灯火却照得他眼中悱恻。

      “滥杀无辜,是怙恶不悛。因而应按公道来看,杀人应是一种律法的惩诫,而非私仇,更不能以死来掩盖。”颔首苦恼,沈缚似是走不出来一般,还在被阴云笼罩。她素来没那么豁达,不像他一般能轻易说放弃便放弃,说甩手便甩手。

      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流转至少年身侧,倏忽地擒住他的右手,将之从左臂拿开。

      握住他的手心,将它在逼仄深邃却又充盈浓稠夜色的小巷子里,缓缓伸展开来。

      剖尸多年,成百上千具尸体亦是见过,可此时沈缚慌了手脚,几乎不敢确认,少年手上的血渍,竟然已经是绛色。

      “方才你中了毒?!“沈缚惶恐不安,万千心思都抛到了脑后,心中忽如而来的不自在与愧疚之情,在面前这一个说不上陌生的少年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本就不知如何是好,眼下的复杂情绪更是难以复加。他如何能替她做到如此境地?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猜忌与算计,根本连冰释前嫌都不曾有过,为何说不过几句话,江偃却因护着她而中了剧毒?

      他还能活么?

      她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可事实却真真切切地摆在她的面前,让沈缚又惊又愁又恼又惭又悔又疚。

      “不碍事,死不了的。”少年见了沈缚这模样却是咯咯地笑出声来,仿佛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差点捧着腹笑蹲下。

      对于她自责的关心,他大抵是欢喜的,而她较真的嫌厌,江偃也觉得令人兴致盎然。

      同为蝼蚁,为何沈缚能有这么多细密的情绪?而他的心中,却只有无尽的恨意呢?

      沈缚当然不明所以少年为何而笑,脑中忽地轰鸣,猛然想起少年从前满脸不屑,在她看医书时同她指出的两字:巫术。

      一时有些愣怔,又听江偃道:“姐姐这是在担心我的死活么?放心,你不会欠我的。”

      沈缚悄悄握紧了裙裾,辨不明少年面上神情是如何,却不好将此当作一次嘲讽与戏弄:“我不会因此不顾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眼下还可以来义庄找我。”亦不清楚此时少年再把人情的事拿出来讲是为了做什么。

      而他似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我们马上还会见的。”万分笃定。

      可如今沈缚一头乱绪,她变得什么也不明白,她听不懂也不想多思酌他的话中有话,他的隐瞒与真相。只是知晓现在必须远离江偃,自己手中的事儿方能回到正轨,她还有尸体要验,还有案子必须要结。

      于是眼色繁复地看了少年一眼,深深地停顿后,不顾他的死活如何,走出了巷子,离开这令人透不过气的一丈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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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明天上榜!!!!
    小江同学上线噜!!!
    沈缚/江偃(异口同声):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仵作/杀手,我不会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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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留
    女将军X男戏子:作者一定是我的女装男友和男装女友什么的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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