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不如奶孩子

　　苗苗的身子渐渐好了起来，即便季鹰不是大夫，也能轻易得此判断。

　　她脸上的红疹全都消退了，肌肤又白又嫩，连一个印子都没留下。近日来，精力也很充沛，与那来路不明的小兔子玩得正是开心。

　　小姑娘边玩边拿眼儿觑他，糯糯的嗓音撒娇喊道：“哥哥~”

　　季鹰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眼睛不离玉简，轻飘飘拒绝道：“不行。”苗苗这是想让黑蛇出来玩，但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从兔子出现的那天起，小黑蛇就不知搭错了哪根筋，莫名其妙地与它杠上了。这一蛇一兔，只要一打照面，便成了两只斗鸡，恨不得拼出个你死我活。季鹰本不欲搭理这俩货，只是他偶尔出趟门，再回来，总会发现这俩的争斗或多或少地牵连到了他的小姑娘。他解决的办法很直接，将小黑蛇收回到体内，让那兔子孤掌难鸣。

　　苗苗抱着小兔子，吧嗒吧嗒跑到他的脚边，把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眼巴巴地瞅着他。

　　季鹰笑了一声，将小姑娘抱了起来，颠了两下，瞥了眼臭着脸的兔子，才道：“可是最近，哥哥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收回小黑，就不会不舒服。不过，如果苗苗一定想要小黑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他自是胡说八道逗苗苗的，但无论是糖人也好，是小黑也罢，只要与自己扯上了关系，苗苗总会不假思索地选择他。

　　果不其然，苗苗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排名第二的小黑，选择了排名第一的哥哥。她拿脸颊贴住他的，软软道：“那好吧，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呀。”

　　“苗苗真乖，今天身体感觉如何？”

　　苗苗眨巴着眼儿，“哥哥，我已经好啦！”

　　季鹰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嗯，苗苗是个健康的小姑娘。”

　　话是这么说，心却不能完全放下来。

　　这样想着，屠百草千夸万捧的那位大师傅就来了。

　　季鹰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完全没法与气质绝品、元婴真君等词语联系在一起。

　　因为，这人实在是太过普通了，还是那种放到人群之中，一时半刻都找不出来的普通。

　　大师傅个头不高，约莫二十来岁，穿着一袭月白长衫，腰间别着一个小药囊。但修行之人，特别元婴真君这等境界，容貌调整到青年时期，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最主要的，这人周身的气息，太过寻常了，即便是屠百草这样半吊出家的，都比他更像是名修士。

　　他正兀自怀疑着，一旁的屠百草在得意洋洋地介绍：“季小哥，这位就是我说的大师傅！”那昂首挺胸的姿态，活像一只炫耀尾巴的孔雀。

　　季鹰这才收回目光，施了一礼后，看茶道：“前辈，久仰。”

　　这位大师傅特别亲切，嘴角扬起温和笑意，轻轻颔首，“季小哥，幸会幸会。屠小弟可是天天念叨着你呀。”

　　他瞧了眼季鹰，又看了眼乖乖坐在矮凳上的小姑娘，温声问道：“请问，今日要看诊的，是季小哥你呢？还是这个小娃娃？”

　　季鹰不由得一怔，“自然是舍妹。”他走到苗苗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

　　苗苗默不作声，耸了耸小鼻子。

　　大师傅微微挑眉，与季鹰两眼相对，嘴角上扬，露出一口白牙，轻声道：“是吗？可是，依我看来，比起小娃娃，季小哥你的病，反而更为严重一些呢。”

　　“我？”季鹰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一旁的屠百草错愕不已，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不会吧，大师傅！我怎么什么都瞧不出来？季小哥这身板，看着健康着呢！”

　　大师傅端起桌上茶杯，轻啜一口，喟叹道：“屠小弟啊，身体上的毛病好瞧，神魂上的，你还得多修炼修炼啊。”

　　神魂？季鹰顿是一惊，突然想起了季府的事情，眼底抹过一丝厌恶。他到如今，还摆脱不了季府吗？

　　一直盯着大师傅瞧的苗苗，收回了视线，抬头瞧了一眼季鹰，伸长手臂，像是在讨要拥抱，又像是给他安慰。

　　季鹰瞬时回了神，轻笑了一声，弯身抱起小姑娘，坐回了凳上。

　　大师傅看见季鹰神色有异，也不多说，直接开口：“你这神魂上的问题，我倒是也能解决，只是，你们兄妹二人的病，我的时间与精力只够看一人的，季小哥，你看……”

　　听到他这么问出声，一直打量着季鹰的屠百草松了口气。他的大师傅什么都好，只是偶尔会抽抽风，问出这种二选一的问题。

　　有一次他们遇见了一对兄弟，大师傅也是这么说的，说二人身染重疾，只能治一位，两名兄弟哭得涕流满面，你让我我让你的，到最后抽签决定哥哥治病后，大师傅反而笑了一笑，说他只是开个玩笑，然后为弟弟治好了病，分文未取。

　　后来嘛，屠百草也就习惯了，高人嘛，总归是要与常人不同的。

　　所以，他就说嘛，季小哥看着就健康的很，怎么会生病呢？

　　于是他暗搓搓地挪到季鹰身旁，小小声支招道：“别介意，我大师傅可能就是逗逗你。高人嘛，总是有些小癖好的。”

　　大师傅瞥了屠百草一眼，只是笑了笑，没作声。

　　季鹰却是压根没往心底去，毫不犹豫地沉声答道：“还请大师傅为舍妹看诊。”

　　他不怎么关心这人话中的真假，也不在乎神魂有什么问题。他只想确认苗苗的安危，两人一起，在这世间，做一对相依为命的兄妹，温温暖暖的过日子。

　　“好啊。”大师傅笑着应道，眼底有些意味深长。

　　大师傅把手朝向小姑娘，温和道：“小娃娃，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你是哪里不舒服。”

　　苗苗皱着小小的眉毛看他，又看了眼季鹰，这才犹犹豫豫地伸出小爪子。

　　大师傅笑眯眯的，却没有直接上前把脉，而是圈住小小的手腕，探出半个身子，另一只手径直触上小姑娘的额头。

　　苗苗蓦地一惊，仿佛早有准备一般，瑟缩了一下，立刻伸出小爪子，将那只手给拍掉。

　　“哎呀，小娃娃，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脑袋。既然不让摸，摸摸小手，也还是可以的……”大师傅笑容弧度分毫不变，没有坚持下去，另一只手环着小小的手腕半晌，这才轻轻松开。

　　苗苗却像受了委屈一般，小嘴一撇，稀里哗啦掉起了眼泪，小脑袋一扭，半张脸都窝到了季鹰怀中。

　　季鹰低头亲了亲她的发旋，又拍了拍她的背，“苗苗？怎么了？同哥哥说说好不好？”

　　他家孩子，从来都是个软和性子，连小脾气都没发过，前段日子，家里来了那么多大夫，也没见过她如此抗拒？但他也在一旁守着，那位古里古怪的大师傅也没做出什么出格举动……他疑惑地瞧向了那位大师傅。

　　大师傅也很纳闷，悄悄偏过头，看向屠百草，小小声无奈道：“我这脸，是不是很不招小孩儿喜欢呀？怎么一个个儿的，见到我，都哭了呢？”

　　“应、应该是吧……”屠百草犹豫道。若说别的小娃娃还好，连扎针喝药都不哭的苗苗也这样，定是大师傅没得小孩儿缘……

　　季鹰道了声失礼，抱着苗苗进了里屋，又是亲她的泪眼儿，又是捏她的小小手，一心想要哄她开心，哄她说出为什么难过。

　　可小姑娘就是什么也不说，吧嗒吧嗒默默流着眼泪。

　　其实，苗苗也不知自己难过些什么。只是那个大哥哥身上，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味道，激得她小小脑仁闪了一闪，不时划过几个片段，却怎么也抓不住。还有刚刚他的那个动作，她总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一般，但再去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时间，又是害怕又是焦急，小小的胸腔压抑不住，索性哭了出来。

　　这会儿，哥哥的声音又轻又软，哥哥的怀抱又温又暖，倒是慢慢地将那些坏情绪拂拭掉了。她看着季鹰焦急的面庞，一只手摸了上去，眼泪说停就停。

　　小苗苗抽噎了两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也不知道。”

　　季鹰松了一口气，也没接着问下去。小孩儿的心思，说变就变，只要不是苗苗身体不适，或者心理难受，她想哭，那便哭吧。于是接着哄了小姑娘好一会儿，这才独身一人，回到桌前。

　　大师傅并不介意，掀过刚刚的小意外，仍旧笑着道：“听说，这小娃娃是被下了恶咒？”

　　“是的。”

　　“什么时候开始病的？”

　　“上个月的七月初七。”

　　大师傅暗自算了一番，“唔，五十来天了啊……”

　　季鹰不解，“是。敢问前辈，舍妹身体如何了？”

　　大师傅温温一笑，“可惜了……”

　　季鹰心下一紧。

　　“哦，我不是说小娃娃，而是说你。”大师傅起身朝门外走去，“小娃娃体内的恶咒，许是差了些火候，又或者是中途出了岔子，又或者是她命格过硬，总之，就是已经失效了。小娃娃现在啊，可是健康的很。我只是有些可惜你，方才你若选了给自个儿看病……”

　　“多谢前辈挂心了。”季鹰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

　　反而是屠百草更为关心一些，直截了当道：“大师傅，小苗苗既然没什么病，那你也可以接着替季小哥看嘛！”

　　大师傅笑颜不改，“虽然没什么病，我也仔细瞧了会儿，现在可是累得不得了……”

　　“那明天呢？”屠百草不依不饶。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季小哥当真有病？到底是真的，还是大师傅唬人的啊？

　　“倒是不巧，明儿个，我就要离开青城了。”大师傅脾气好，即便被屠百草问来问去，态度依旧和善。

　　季鹰再一次怀疑起来，这位当真是元婴真君？

　　屠百草还在问着，但大师傅圆滑十分，愣是将屠百草回得哑口无言。

　　最后，二人收了季鹰的谢礼，却不多留，转身出门去了。

　　只是临走前，大师傅高深莫测地朝他笑了笑，道：“若有机会，还是想为季小哥治治病的呀。”

　　季鹰只是沉默地回了一礼。

　　二人就这么出了门，走着走着，却走往了不同的方向。

　　屠百草赶紧回头，追上他的大师傅，疑惑问道：“大师傅，你这是要去哪儿？咱们不回客栈了吗？”

　　大师傅勾勾唇角，心情愉悦，“屠小弟，你先回吧。我啊，要去见一位故人。”

　　……

　　林修竹成亲的头一天，林品竹摸出了床底的小包袱，趁着夜色离开困了她十年的家。

　　她原本并不打算这么急的，只是那个家，她想再留几年，也是由不得她决定的。

　　她脸上的疹子不知是何怪病，大夫没看出结果，反而扩散了一路，密密麻麻布了全身。不知哪家的多嘴婆娘瞧见了，愣是将这事传到了新嫂子的家里。

　　这不，前儿个，他们就上门找林修竹讨要说法。无非是这病还有得治没，会传染不，并且，若这是个富贵病，需要好生将养着，林修竹你还供着这个妹妹不？

　　林品竹缩在屋子里头，没敢吭声，只听得自家哥哥在外头，低声下气好声好气地安抚着未来亲家。她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就浮上了一个答案——自是会将这个累赘甩得远远，绝不会连累新媳妇。

　　她有些害怕。不仅担心自己未卜的前途，更担心她莫名其妙的失了踪或是没了性命，反而将那灵石留了下来，便宜了旁人。

　　她的胆子，有时候很小很小，有时候，却大到超乎她的想象。

　　恍恍惚惚之中，她就这么摸了些银子，独自逃了出来。

　　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

　　只可惜，逃出来后，那怪病反而越发严重了。

　　现下，她的雄心壮志终于被那怪病击垮，倒在了一个偏僻的巷口。

　　只差几步了啊，只差几步她就能寻到驿站，离开月明城，过上好日子了啊……

　　可是，她实在是走不动了，身子虚弱得厉害，又痛又痒，光是忍耐便已耗尽了她的全部气力。

　　这怪病，怎么不找上旁人，偏偏就找上她了呢？

　　她本以为，她那苦不堪言的人生终于出现了转机，迎来了光明大道，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条道，会在半路断开，直拽着她坠入万丈深渊。

　　她不甘心啊……

　　为什么好事不找着她，坏事全落在她的头上呢？

　　入了秋的夜晚，如同她的心一般，凉飕飕的，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咦？今天是和小娃娃有缘分吗？”好像有一个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是谁？”林品竹强撑着不倒下，搂紧了怀里的小包袱。

　　那人语带怜悯，温声道：“原来是生病了……”

　　说话间，林品竹看见眼前起了一道亮光，正好照明了那人含笑的嘴角。

　　那人指尖白光不住闪耀，自空中画了几笔后，落到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儿包裹在光晕之中。她感觉自己像回到了母亲肚腹之中，稳稳的，暖暖的，那股折磨着她的极端痛楚慢慢的消失了。

　　那人满目温情，叹息一声，“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林品竹的心下跟着起了一道暖流，仿佛偌大个天地，只有这人懂她、怜她。

　　突地一道声音传来，“有什么可怜的，自作自受罢了。”

　　林品竹听音，挣扎着起身，目眦尽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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