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花月 此女成了老爷

　　都城城东，王府书房内。

　　废太子李修令独自一人不断来回踱步，自从听闻江府商邸出了事后，他一直忧心忡忡，好几夜难以成眠。至今虽已过了三日，送好多封口信去，得来的消息却不足以让他安心。

　　如果只有他就罢了，但云未雪也来到西北，这让李修令更加坐立难安。

　　他的担忧并不是无由来。
　　因为在这道长城边关外的，可就是当年求娶安云公主的边塞族，他们对于中原和亲的失信，大有备受欺骗之辱，现如今还虎视眈眈等待时机，要是让他们得知安云公主未死，在尊严上便足够他们有理由，向中原全面再次开战。

　　薄薄的石造长关后，就是百万黎民百姓。
　　不希望妹妹安云出事，但也更不望得见铁骑踏平这边关都城。

　　与上现在废储后的身分，以及兵临城下的急迫，李修令如履薄冰。

　　许多个时辰后。

　　下人前来通报江大老爷上府拜访，李修令差点没把桌案给撞倒，急忙的冲去前厅见人。此时前厅等待的是流风与云未雪，一见到李修令步出，流风立即大跪下，拜声道:"草民参见殿下。"

　　云未雪也跟着一起福身，但视线却刻意的避开。

　　李修令上前扶起流风，并敏锐的发现后头，早已跪安着无声无息的姜唯。

　　似是领悟了什么，李修令微微一愣，随后才面对流风，若无其事的担忧道:"江大人辛苦了，我听说了府上的恶讯，没想到会发生这等事，定会让都卫府的人彻查是谁所为!"

　　流风目光和善，微笑道:"有劳殿下了。"

　　李修令朝云未雪一看，还是未得对方的视线。

　　姜唯在后头听着，发现虽然是两人间的对谈，却总觉得李修令不只在和流风说话，反而刻意的将声音放大，似是要说给谁听。

　　姜唯悄悄检视四周，发现这王府前厅相当朴素，甚至连李修令身旁也只跟着一个老侍，没多少个护卫。

　　见识过江府浑金烙银的华奢后，眼前这座废太子府看去显得凄凉。不能否认，李修令这个太子被废的很彻底。

　　越过姜唯，燕易此时也一同跟在，不同的是，他的身边押解着一个人，那人虽惶惶不安的一起跪下，但无时无刻不往大门偷瞄，可却在得见燕易一双鹰眼烙在他身上时，吓得再度回过身，动也不敢动。

　　姜唯瞪了那人一眼，随后细听听李修令和流风的寒暄。

　　二人这时前话道尽。李修令拍了拍流风的肩膀，再看了门口一眼后，慢慢道:"前厅太冷，去书房谈，请。"

　　流风颔首，揖手道:"恭敬不如从命，请殿下带路。"

　　李修令笑了笑，随后招来那名老侍，让着人去备热茶，但不等老侍应诺，便自行带着人进入后廊。很快的来到一处雕门前，推门一开，便一股书墨味扑鼻而来。

　　姜唯在门口恭送三人，正准备退开时，忽然被李修令出声叫住。

　　"流管事。"

　　转身即对上李修令那张英俊好看的面容，姜唯躬下身，恭敬道:“殿下，草民流风在。”

　　试图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姜唯连着眼睛也未直视李修令。

　　李修令扬手支开一旁的护卫，和笑道：“我听说了很多事，还请您也一起进书房吧。”

　　姜唯听后，不禁为难道：“这……殿下，这不好吧，我只是一个管事身分，这……”

　　话未完，李修令不知为何的没理会姜唯，反而望向身后的燕易。

　　此时燕易面无表情肃立，见到李修令的视线，立刻回以抱拳一敬。

　　李修令赞许的点点头，同样回以抱拳，笑道:“想必这位定是江府赫赫有名的燕教头了，果然英雄风范，不失当年山西燕神捕之威。”

　　燕易一听，忙道:"万万不敢当，我只是江府的侍卫，殿下过誉了。"

　　李修令笑回:"大周神捕，有功在身，虽然燕教头已不是官将身分，但在身的恩荣实实在在，然我现在的身分可能不及，但还请受我一拜。"

　　说完，李修令真的朝燕易抱拳一拜，姿势恭谨，一点也没有含糊的意思。

　　燕易急忙回拜，摇头道:"殿下如此礼重，燕某受不起。"

　　眨眼间功夫，姜唯突然被晾在一旁，虽然很意外，但却也震惊此事。原来燕易曾经是个捕头，且被李修令称作神捕，这等荣誉的称谓，可不是随便任何人能配有，但是这样身分的人，怎么最后会进了江府做个小小侍卫长?

　　正当姜唯细思打量着燕易时，李修令已经起身，并自顾的走向书房。这次没了方才的微笑以礼，就在经过姜唯身侧时，突然低声道:"大人，此处隔墙有耳，还请尽快入书房。"

　　姜唯一愣。
　　他不是笨蛋，瞬间领悟为何要提到燕易的过去，而且还刻意降身分的朝庶民揖拜，诚著这是刻意的一计扔石调敌。

　　看着李修令的背影，姜唯随后恭敬的低下头，无声跟了上去。

　　太子的书房内温暖如春，陶盘里烧着炙热的炭火，不断劈啪声响。排排而去的书架不少卷册，中央摆置着黑梨木桌案，上头枕着文房四宝，及层层堆放的剡溪玉叶纸与黄菚。

　　那明黄典雅的御用黄菚，成了这王府上唯一一个，李修令仍是皇族的证明。

　　安然间，云未雪已经在一旁的梨花椅上静坐，并在姜唯进房后，视线一刻不离，静望着姜唯阖上木门，低首着跟在李修令身后，来到了书房主厅。

　　姜唯本想退道旁侧，却惊愕的发现流风反而恭守在主位旁。

　　李修令默默的走回桌案旁，背手回望姜唯，微笑道:"江大人请入坐吧，方才失敬了，若不是不信任这府邸的任何一人，就不会这么麻烦又迂回。"

　　姜唯惊讶道:"殿下一直知情?"

　　李修令举起桌上冷下的茶，回道:"江大人，虽是好几年前的事，但我曾与你有一面之缘，况且您英武身姿，就算是著下人的衣服，也很难不起人注意。从上次与流管事见面后，我便猜想可能会是这样的状况，因此早有准备。"

　　语毕，李修令似笑非笑的互望一眼姜唯与流风。

　　流风颔首一应，继续恭敬的守在一旁。姜唯则叹了一口气，走向那属于自己的位上，自嘲道:"看来这出戏，先是被殿下不攻自破了。"

　　李修令收起笑容，摇头道:"倒也不会，我想这件事恐怕只有我料想到，毕竟从我被贬至此后，原本皇城的部众全被拔除，因此这里没有一人来是自京城，想来也没人能认出您。"

　　说完，李修令饮了一口冷茶。

　　姜唯仔细的端详李修令，忽觉得这位被废除的太子，丝毫没有皇族架子，既沉稳也恭谦，让人感觉不到冰冷的距离感，以其高贵出生来说简直属难得，再从云未雪那听来的各种忠良行径，不禁令人感叹如此好人才，竟然就这样被埋没在宫廷斗争之中。

　　忍不住将李修令，与秦始皇那第一个儿子扶苏联想在一起。

　　"殿下。"

　　姜唯朝着李修令揖手，打从心底恭心，道:"发生了许多事，才会有如此的安排，还请殿下宽恕江某欺瞒，实在是因有难言之隐。"

　　李修令扬起手，点头道:"事情由来，我全听云儿说起了，我这也开门见山，其实从江大人入都城后，我便派人去彻查潼萧关四周的所有山窝，正好今日一早回了报。江大人，这恐怕听来很蹊跷......但那群山贼并非关内外的地贼，而是早从京城外便一路跟踪你们的马队，直到见关路山道上难行，这才选其时机劫掠。"

　　姜唯听后大惊。

　　"从京城外开始尾随我们这怎么可......不对...这就能说得通了...为何派去的前队无事，反倒是后来的主队被劫，原来这批贼子从城外就开始在等时机下手，难怪。"

　　李修令默默的啜饮冷茶，又道:"江大人，还不止这样，我的人趁那些人酒饱饭足时剿了他们的贼窝，存下来的人招供，说他们会知道这些事，知道马队的行进方式、目的、状况等等，是因有一个人给他们打了报，而那个人自称是江府里的人。"

　　"我的人? 这怎么可能。"

　　姜唯不敢相信。

　　"江大人，千真万确，我初时也不信这票亡命之徒的死前遗言，但直到见了这东西后，我才信。"

　　说完，李修令从身上拎起一枚物件，缓缓的放上了桌案。姜唯和云未雪同时站起身，往着桌案方向仔细一看，结果见到那东西时，姜唯认出上头明显的标志，面色跟着猛然一变。

　　那是枚精巧细致的环练，安静的躺在黄纸上，丝缕绑编而成的线环中央，一颗深邃的紫斑蓝珠紧紧绣在上头，闪耀着隐隐黯光。

　　姜唯不敢置信。
　　因为那紫斑蓝珠正是当时扳倒张墨玄时的关键一物。

　　李修令沉静的看着那蓝珠，默道:"旁人或许不知江大人在冬日宴上事迹，而我虽身在西北，却是如雷震耳，这紫斑蓝珠早在东海绝迹，综观天下也只有江府拥有这些珠子，就算市井上真有假货流窜，但也不可能是真珠而成。"

　　再次拿起那珠串，书案旁的烛光映照着珠面，透出晶莹紧密的光泽，珠光宝气肆意无暇。

　　李修令冷眼看着手中宝物，喃道:"可惜，这是真珠，而真货现今除了江府的人有，我想很难有旁人能得此物。"

　　姜唯惊震的听着李修令所说，忽想起一事，连忙不解道:"殿下，恕我说，实则这些蓝珠我全赐给了府中舞妓们，很有可能是她们变卖了珠子......所以不一定真是我的人所为。"

　　流风貌似也同意此说，目光微微朝那珠子一倾，谁知赫然发现一事，脸色顿然跟着一变。

　　案堂上，李修令默听着姜唯所说，在听见舞妓一名后，突然眼睛一亮，惊道:"...江大人您说这些蓝珠，全赐给了舞妓?"

　　姜唯点头回道:"是，一颗不剩，全赐给了她们。"

　　音落，李修令陷入沉思，低眉望着那蓝珠良久，仿佛更加笃定了何事。他朝向姜唯，面有难色道:"......江大人，我不敢随意说巧合这一词，但这实在......实在巧合的过于古怪。"

　　姜唯疑惑的看着他，不解道:"殿下说的巧合是......?”

　　李修令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压的更低。

　　流风发现那串蓝珠环上，虽破败不堪，但显然有几处曾绣着他物，而这些逃不过流风利眼，他很快的认出这串蓝珠环为谁物，那断裂处曾绣有铃铛，而且这样的铃铛会绣在环上，通常也只有作为舞铃所用。

　　这环当时只做给一人，那正是冬日宴上，首舞于前的叶满。

　　叶满。

　　流风的眼神微暗下。他非常清晰的记得，那月下莲舞时，叶满妖娆的摇动着手中舞铃，夺去在场众人目光时，正是用着此串珠环。

　　始终沉默的云未雪在这时，忽然一针见血般，应道:"那紫斑蓝珠虽不值几个钱，但我很清楚那群姑娘们很珍惜，再说了，老爷赐给她们的东西，她们是万万不敢变卖，况且身在江府，任何一丁点进出都会给一手遮天的流管事知晓，如果真如大老爷你所说，是有人变卖了出去，那我想流管事到现在..... .不会这般沉默不语才是......”

　　听着云未雪说完，姜唯忍不住回头，欲与流风确认此事。

　　流风低头不言，意在默认了云未雪所说。

　　李修令叹了一口气，貌似有口难言，低声道:"......江大人，我一直不敢说，也不敢想下去...实则那贼人死前除了招供有江府的人透漏马队行踪外，再来也说那人并非自愿告密，而是在路上被贼人所逮，不得已而为之才透漏，且在跟踪马队的那几日，那人也被扣押着，终日舞乐给贼人所欢......"

　　舞乐。

　　紫斑蓝珠。

　　舞铃。

　　叶满。

　　知晓冬日宴一切的姜唯，逐渐的将这些线索连成一起，不禁面色逐渐沉了下去。他想起出发前几日，叶满曾经来找过他，说是想一起跟去西北，但却被姜唯一口拒绝。

　　巧合

　　姜唯不敢这么认为。

　　望着姜唯渐渐沉暗的脸色，李修令难过的看着他，叹息道:"...江大人...在那群毫无仁义之徒手中，恐怕是凶多吉少......我知道这个人可能只是个舞妓，但也是您府上的人，我...我对此感到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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