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花月 此女成了老爷

　　江府老爷冬游，并非罕事。

　　从前江惟越便时常东下江南，西上巴蜀，除了游山玩水、开拓商道之外，时常也猎艳无数，带着各地美人佳丽回府。其中，容桑便是由蜀地而来的姑娘，当年江惟越满载万匹蜀锦回归时，容桑就那么坐在彩缦连绢之上，犹如满堂花上株锦，美不胜收。

　　但这次不一样。

　　偏偏江南好景不赏，江惟越要去战火绵延的西北疆地。

　　起初，因过了冯隐和王靖之的同意，伊华虽表示反对，但最终还是妥协以对，但条件是管事流风、统卫燕易两人必须跟着去。当时姜唯心里一个闷，觉得为何要带上流风，而且凭什么伊华要开出这个条件。

　　那会，伊华面色沉重，以着姜唯从未看过的严肃表情，徐徐道来。

　　"老爷，西北复杂，且此行路途遥远，路途上需有补给，而西北万里上的所有据点，除了冯先生和王先生外知道，再来只有流管事清楚，您带着流管事去，除了能行事方便外，我也能放心......”

　　语至最后，伊华的口气几乎诚恳起来，看着姜唯的眼睛似要泛出泪光来。

　　姜唯平生，最无法忍受别人在他面前流泪，对算是自己觉得棘手难缠的伊华也一样。

　　举杯饮尽，唇角残留着茶香，姜唯向伊华点头许诺。

　　尽管自己有多么不愿意，在西北行上带上流风，但伊华确实说的有道理，自己对这个世界既不熟悉，更连江府商会的事也不了解，如果没带上个知情的万能秘书，就算江惟越本人到了西北，恐怕也于事无补。

　　就这样，西北一行随去的人员敲定，流风和燕易会一同陪往，再加上死要跟去的云未雪，还有姜唯指定相随的秦子回与玉来。

　　本来姜唯是不打算玉来一起跟去，谁知这小姑娘脾气一起来，跟着那云未雪是有过而不及，且用的还是姜唯最无法招架的攻势，眼泪加可怜兮兮。

　　试问眼前一个萌嫩萝莉，用着哭腔和满是泪光的眼睛，求你不要抛下她一个人走，就算是个女人，肯定会我见犹怜最终心软投降。

　　姜唯摇头，无言以对。

　　然计画如此进行，终究比不过变化。

　　晨午时分，姜唯随着冯隐，听询着西北各项问题琐事，以备各种状况应对。
　　虽然当时冯隐与王靖之，两人在面对西北事出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在处理商会事务与各项事程上，两人绝对是材优干济、知校其职。

　　冯隐对内，王靖之向外。

　　里对商会各州府会计流通，外向扩至四道理均，这两人几乎可以说是撑起了半边天。如果流风是属出谋划策之人，那冯隐和王靖之便是基石，江惟越的僚属将佐，替其稳住江府商会这棵参天大树，延展至天。

　　十年功绩，十年荣景，两人功不可没。

　　不敢大意让冯隐生疑，姜唯便故布迷阵，把问题说的迂回，致使冯隐回答每一个问题时，没有从老爷身上发现到任何怪异。

　　正当两人并肩相谈，彻谈入深时，长廊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姜唯与冯隐转其一看，只见一个身材婀娜多姿，眉绣眼明的女子，正踏着轻快步伐朝之而来。

　　女子的步伐间带着一股韵律，自然且不带做作，似如步步生花、轻点莲荷般优美。

　　那是属于舞者才会有的步姿，长年累月歌舞飞腾，练就出的步稳伐快。

　　冯隐见之，立刻认出了来人的身分，当即向姜唯低揖，欠身道: “老爷，方才解释大约以至，时间不早了，冯隐先告退。＂

　　姜唯颔首，随即见冯隐神速一般的消失在廊口。

　　并不意外冯隐的避俗，乃是因为眼前过来的女子，就是那日冬日宴上，舞得似仙似魔的叶满，也是有江府倾城美人之名的江惟越妾室。

　　冯隐向来回避与夫人们接触，也并不似王靖之那般关心老爷的私生活，因此很识相的选择离开。

　　见着老部下离去，姜唯踌躇良久，思考着叶满为何要在此时找他。自从上次冬日宴，拜托她演了那么大一出破假祥瑞后，姜唯便一直没有再见过叶满。

　　叶满擅舞，一舞能入心魂，且常常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让观者大开眼界，就例如那场似仙的莲花月下舞，连着狐狸脸李修辰都被成功吸引去，便可看出叶满的舞技纯熟之高深。

　　叶满大多现身府内的各种迎宾场合上，乐舞于众人前，并替江府训练出一批又一批的高质量舞妓，随便一场曲子公演开来，时常能造成京城内各大场子争相模仿。但尽管如此，叶满实际上在江府地位犹低，虽然婢女们都称她作满夫人，但实际上，叶满仍只是一个身分低下的家妓，连妾位都谈不上。

　　姜唯知晓这件事，也知道为何叶满不愿离去，因为家妓在古时，就如同商品一般无家可回。

　　想着，原本想跟着冯隐一起回避的心情，顿时暂搁一旁。

　　叶满见老爷看见了她并也愿意等自己，便加快了脚步，而她的身后紧跟着一名小婢女，急喘喘的追着，好似费着大劲才能跟上，两者相依一看，叶满轻盈淡快的步伐，比起那名小婢女看过去既笨重又缓慢，甚至更加明显了叶满的悠快轻盈。

　　---真不愧是舞中女王，光从着走路就能看出端倪。

　　姜唯打从心底佩服。

　　叶满模样重重心事，斟酌半天后，至前先向姜唯福身，恭声道：“满儿见过老爷。”

　　正当姜唯准备回话。

　　叶满没等老爷示意免礼，便自行起身，直视着姜唯的双眼，突然诚是恳切，道：“老爷，满儿有个不情之请，想恳求老爷答应。”

　　语末刚落。

　　姜唯立刻感觉到强烈的不好预感。

　　“何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姜唯故作镇定的说着，然而才当这句话脱口，姜唯便立刻后悔，因为接下来听到的，是那句他曾经在云未雪那也听过的烦人之语。

　　叶满美丽的棕色瞳仁映照坚毅，咬牙道：“老爷，满儿想随您一同前去西北。”

　　话一出，稍是沉默了半晌。
　　姜唯的眼神保持着善意，望着叶满，反问道：“妳要随我去西北，为何？”

　　“这......”

　　被如此一回问，叶满的面上闪现出迟疑的表情，好似犹豫着什么，紧接着用力摇首，朝着姜唯低声道：“西...西北乃边陲之地，连接着西域丝绸路，满儿曾听闻那的胡女们，尤为擅长旋舞，满儿一直想亲眼见见这种舞，因此想求老爷带满儿一起.... ..”

　　话说到最后，叶满几乎已经把头整个低了下去。

　　姜唯静静的听着，始终未打断叶满的话，但内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番，因为现在任谁来了，都能立马看出眼前人说的谎，有多么的破绽百出。

　　很明显，叶满想去西北，并不只是想看胡旋舞这般单纯。

　　姜唯不喜欢拆谎，想了一想后摇了摇头，皱眉道：“这恐怕不是主要的原因，我说是吧？”

　　叶满听了，仿佛被雷击一般，整个人浑身一颤，双手紧交叠，动也不敢动。

　　姜唯也不忍心多说什么，见其被拆穿谎言的样子，倒也是单纯的心性，因此没多说什么，只叹了一口气后，口气温熙道：“我知道妳想出府，上次拜托你在冬日宴事，我让人多给了些银子予妳，如果真的还缺什么，无须客气，直接告诉我。”

　　听着姜唯如此说，叶满反而受宠若惊起来，连连摇手道：“不不......老爷的赏赐，满儿已经全部收到，不需要再给...”

　　姜唯如鹰一般眸子微微眯起：“那又是为何想去西北？那里可不是什么平和之地，若妳真想看看胡旋舞，我可让人去胡商家请些胡女来......”

　　姜唯话还没完，叶满惊慌的摇手，连声回绝。

　　姜唯的眼神更加困惑，默默地看着叶满，等待着对方给予解答。然而叶满整个红了脸蛋，想说些什么，但又一直说不出口，最终朝着姜唯突然福身，什么也没说的，扭头跑开。

　　与其说是跑开，不如说是逃开更贴切。

　　叶满不知所云的模样，也让姜唯显然是莫名其妙。

　　但她不说，姜唯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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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之后，约莫过了几天。

　　流风不出意外地，井然有序将西北行的准备全数处理齐，并也书信一封去西北，告知老爷即将到那地冬游数日，得到的回音自然是热烈欢迎，而前车已行去，只等待着主队出发。

　　西北向来只在信鸽传吏之间，慢慢的成型出现在的江府商道路线，江惟越多年未亲自去过西北，只靠著书信传话，打下了这片西疆黄土。这一次出游，上上下下流言皆不断。

　　姜唯没心情去管什么流言，因为现在有着更严重的麻烦。

　　出行当日，特地选了个晨出破晓之际，浩荡的马队停驻在大门前，马轿粮车看去绵延半街以上，很是壮观。

　　此时天透早，民家邻友们大多未起身，因此虽然遍布街道，但也未碍到他人行路。

　　这是姜唯特意选择，用着从前出游时的习惯，抢在天亮前出门，这才不会因此塞车在路上。可代价当然是一大早就得从被窝爬起，连打着哈欠，喝了好几杯醒茶后，才能勉强的走上自己的车轿。

　　空凉间，飞雪纷纷，穹光刺破厚厚的雪云，洒落在无人街道上。此时伊华与著江然轩站在门前，似乎依依不舍。

　　尤其是江然轩面上挂着既复杂，又有些懊恼的表情，好似正思考着是否要冲上前，拦下自己的父亲去西北做蠢事。

　　发现到儿子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姜唯想了一下后，暂且停下上轿的动作，转身走了回来到江然轩面前，微笑道：“没让你跟来，很生气？”

　　江然轩没想到父亲会特地来找他说话，一时紧张，支吾回道：“不...我没有生气，只是担心...担心江府没了父亲，又没了流管事...会出大问题...”

　　说到流风，江然轩有些不情愿，实则他非常嫉妒流风，更对于流风为何能随父亲跟去，而不是他这个儿子，而感到莫名的恼怒。

　　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吃醋模样，看在姜唯眼中觉得有那么些可爱。

　　姜唯不禁莞尔，随即拍了拍江然轩的肩膀，凝神道：“所以我把江府交给你了，你也年纪不小，多该学着些，况且现在媳妇儿都来到你身边，听你未曾去见她，不怕人家寂寞？”

　　最后一句，姜唯忍不住戏弄几句。

　　江然轩不甘心道：“可我又不爱她，这全是父亲你自作主张，硬是把她......”

　　垂眸不语的伊华突然出声阻止，她眨了眨那双淡色的眼睛，对着江然轩暗责道：“然轩，不可如此对你父亲说话。”

　　伊华低沉温且的声音中，含带一丝不可违抗之意。

　　但江然轩显然不畏惧伊华的指责，想要再说些什么，结果这时换姜唯开口。

　　“你既已名正言顺的娶了她，她自然要待在你身边。”

　　姜唯一副义正凛然的模样，盯着江然轩训责道：“别的不说，你一个男人倒没什么损失，可人家姑娘家可是一生许了给你，你这样冷落对待，可是不好。”

　　姜唯说的头头是道，结果说到了后面，赫然发现自己现在，其实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因为论花心冷落，和各种负心无情行为，他老子江惟越可是满满的不良前科。

　　说及此，姜唯尴尬的想要一头撞死，瞬间沉默如死人。

　　江然轩见父亲突然不说话，则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的车轿上，一双纤白的手掀开了帘子，犹如金莲探窗一般，对着不远处这对尴尬父子，出言感叹道：“你可见过人家否，怎知她不美？说不准真见人家姑娘，反倒一见倾心呢。”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三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云未雪惬意的坐在姜唯的车轿里，正似笑非笑朝他们看来。江然轩没想到云未雪擅自上了父亲的轿子，心中无名火涌起，接着对那廉后的美人，一顿指责，喝斥道：“妳怎么上了父亲的轿子！？”

　　云未雪回了一个为何不能的表情，扬眉道：“怎么，和老爷出游，路途遥远着，我难道就不行就近陪？”

　　听着云未雪的回应，江然轩简直要气出火来。

　　小少年怒发冲冠的模样，让云未雪不禁失笑，随即托起下巴，眯笑道：“我说，男子汉别那么小家子气，小心人家媳妇姑娘看不起你。”

　　眼见一场烽火就要燃烧起，姜唯趁机从中跑开，一溜烟似的往轿的方向去，最终在原本的轿子前突然转弯，跑进了一旁备用的小轿前，谁知里面客满了。

　　尴尬的看着被塞满满杂物车轿，只好摸摸鼻子走回云未雪所在的轿子，姜唯无奈的掀帘而入，然才一进到里头，便迎上了云未雪那笑吟吟的模样。

　　云未雪道：“隔壁没位，我只好进来了。”

　　姜唯刻意不理会，一屁股坐上轿椅，瞥头的就是盯着窗外，怎样也不去与云未雪对视。因为隔壁那客满的小轿，就是安排给云未雪的轿子，没想到竟然给塞满了。

　　看着姜唯不愉悦的面色，云未雪反驳道：“我是个姑娘，出远门多带些东西，难道不可否？”

　　那整车，是云未雪故意塞满的。

　　姜唯白了一眼，一点也不想回话，随即拍了拍车板，示意大队可行。

　　云未雪笑看着姜唯难看到吃土的模样，愈看愈是忍不住，但她很识相的没再继续说话，让着江大老爷自个赌气去，她乐的在一旁欣赏。

　　声令下。

　　马队为首的燕易，一声斥喝后，长长的车龙开始移动起。江然轩和伊华留在大门前，目送着离去，直到最后一辆载着食粮的马车过后，才默默的退回大门。

　　江然轩还沉浸在方才，对云未雪的各种愤怒之中，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厚颜无耻的跟去，而且还大胆的坐在父亲的轿上，江然轩愈想愈觉得气难消，只好怒踢着路上堆雪，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就在江然轩走远后，伊华仍还待在原处，静静的看着老爷的马车，最终在转口处消失。那双淡然的眼眸，似乎沉吟着什么，最后阖眼一叹。

　　云未雪在车轿中探头出来的模样，在伊华心中，逐渐地，化为冷冰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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