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花月 此女成了老爷

　　皇上驾到时，排场不比皇子们驾到时隆重，且没等府中下人传唤，皇上便携队步入了江府，直至迎宾堂前，一路上无人敢挡行。

　　姜唯得知后，行着大礼来到堂口。见到那陪同着众多随行人，玄黑绣金的衣摆边时，姜唯低头大跪，恭声呼道: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

　　迎圣的话喊到一半，身子突然被腾空拉起，姜唯还没反应过来，双肩就被一双厚实有力的手搭住，接着映入眼帘不到几尺的距离，出现一张被岁月磨历过沧桑脸庞，眉开眼笑的与姜唯直视。

　　姜唯一时愣神，被对方的主动热情给惊住。

　　那人则笑容更深，拍了拍姜唯的肩膀，笑道: “爱卿，一年半载没见，怎么未见老色，反而生疏了?"

　　说完，那人哈哈大笑。

　　风雪之中，长排而去的随人，没有一个人吭声，全都死死的低着头，独留那一声豪迈中，笑声漫消风中。

　　姜唯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低头揖手: "皇上乃天下之主，惟越一介草民，不敢不......”

　　一样又是一顿打断话，皇上拉起姜唯的手，摇头道:"别说这些，今年又是不一样的花招? 朕期待着，或是说爱卿真是病的严重? 朕看你倒好好的，进去再说。"

　　皇上面上虽带着笑容，但无形之中有股不可抗的力量。

　　姜唯不敢随意直视皇帝，只是顺从其意，几乎与皇帝一同并肩，走进了迎宾堂。里内，众皇子和公主们早就排好，当见玄黑色的身影入厅，齐恭身高呼。

　　"儿臣参见父皇......!!”

　　声音宏亮而整齐，皇帝兴致高昂的看着一片低首躬身的子女们，面色却十分平静，随即扬手道: "免礼，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朕要好好的和江爱卿叙旧叙旧。"

　　姜唯一脸镇定自如，但其实紧张得不得了，看着李修辰等皇子们，一个个恭谨回位，然而皇帝却一直死死抓着自己，姜唯也不敢随意脱手，生怕任何一点小动作，会让皇帝误会，只能一直跟着上了主位。

　　紧接着意外的是，皇帝竟然允许姜唯坐在副位。

　　起初姜唯没有发觉到不妥，直到自己切近的看着眼前，这个虽已迈入中年，但仍然英姿不减的男人，剑锋的眉目配上一双锐利，但稍有阴沉的眸子，却不掩其俊秀刚毅的正气感，显然年轻的时候曾是一位风度翩翩美男子。

　　最重要的是，他出场时足以震摄十方的威仪。

　　这个男人正是大周的皇帝。

　　尽管皇帝看过去，似乎真和流传中的一样，与江惟越甚是交好，但君臣有别，就算是好友也一样不能忘本，姜唯惊觉自己和皇帝同坐，几乎等同是大忌。

　　正当姜唯想悄悄起身，至少偏离靠近皇帝的位置时，一旁早已按耐不住，坐着有好几时辰的张墨玄，突然站了起来，朝着皇帝一拜: "草民张墨玄，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本来便没注意过张墨玄，见到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不禁扬眉: "你又是何人?"

　　张墨玄身子端压的低，几乎快要五体投地，听皇帝问他是谁，赶忙回道: "回皇上，草民京城南商张氏，小字墨玄。"

　　音落，皇帝略思考了一阵，似乎这才想起了这名字为何，微笑道: "原来是张卿，南商张氏在京城各畿道也算是百传，和江爱卿倒是商会上的交手人，想不到也一块在这了?"

　　说完，皇帝特意看了姜唯一眼。

　　张墨玄低下头，看不清面色:"张家与江家自三代前世交，墨玄与江兄更是自小认识，这次又因江兄而能得见圣颜，墨玄心中感恩戴德。"

　　好听话任谁听了都高兴，皇帝也不例外，他瞧着眼前这个人大跪之姿，又低眉顺从的模样，不禁饶有意思的转看向姜唯，笑道:"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这位故人，朕难得出宫，不如江爱卿给朕介绍介绍?\"

　　姜唯露出僵硬的微笑，瞥了一边仍还跪着的张墨玄，心中各种鄙夷。

　　---谁跟你自幼认识，便要深交了!?

　　---老狐狸一个，看我怎么整死你!

　　“回皇上。"

　　姜唯作势起了身，并特意退开了原本尴尬的位置，朝皇帝一敬，道: \"惟越确实自小和张兄相识，不过十多年时间，张兄多和京城四姓家来往，我俩少说也只是最近些时日，偶然攀谈一块而已，绝不敢妄自欺瞒皇上。"

　　说完，姜唯看也没看张墨玄，另一边的唇畔冷微笑。

　　皇帝听后眉头一皱。

　　这京城四姓家讲的是那些纨裤子弟的家族，族内男子弟常常聚在一起，表面上说是赋诗会友，但经常是一伙人去到秦嫣逛窑子，也不时会给京城百姓添乱，形象几近过街老鼠。

　　姜唯这一趟可是做足功课，张墨玄确实是在各府洲商道，逐渐被江府商会抢去后，才慢慢开始想高攀江惟越，不然过去张家根本连一点也不把，江府这个新兴家族给放在眼底。

　　语论之间，一股争锋相对之意蔓延开来。

　　张墨玄见攀附之策失败，不禁对姜唯十分恼怒，但仍然保持冷静。他左思右想，手掌心因方才在厅堂候久，给冷风吹得发冻颤抖，这寒冰刺骨间，思起了自己还留着一份压箱宝。

　　皇帝此时对张墨玄面显厌恶，平生虽见过不少攀龙附凤者，但从来没看习惯过，且向来儒风甚重的思想，更让皇帝对张墨玄与京城四姓来往这事，更没生起什么好感。

　　皇帝冷哼一声，神情冷淡: "别老跪着不起，下去吧。"

　　皇帝的语气里明显不耐烦。

　　姜唯差点要大笑，没想到只是稍加提点了下张墨玄的朋友圈，便这么刚好的踩到了皇帝的地雷，只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老实人说大实话。

　　一股从苏岚大闹江府时，那一直被人算计过来的怨气，顿时得到抒发。

　　姜唯小声地一哼。

　　张墨玄却没打算作罢，他看了眼前皇帝愈来愈阴沉的脸，一时有些后悔过于冲动的出现。他这一趟不请自来，本来就是打算在皇族间钻得注意，要不是方才那精采绝伦的一舞，以及一场父子情深的戏码，让江惟越反成了皇子公主们间的宠儿，张墨玄也不会因此被逼急。

　　这时，一旁的皇帝禁卫见张墨玄一直没起身，已经准备要上前拖人。

　　张墨玄咬紧牙，伸手摸了腰上的玉袋，想了片刻后，终是一把抓出，接着手恭呈上。手中是一个极为精致的金雕小盒，以一弯玉片环附，一看便是贵重之物。

　　张墨玄也不拖怠，很快的在众人面前打开那金盒，一道隐隐泛光的小珠，轻轻的枕卧在红绣软帛中。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皇帝都同时注视着这颗小珠，此珠看去似是东珠，但却不是平常能见的白珠，反而湛蓝的如大海般深邃。

　　霎那间，赞叹声的低喃四起。此珠蓝深湛邃，一道渲染紫斑穿齐而过，浑然天成，珍稀的令人目不转睛。

　　张墨玄见皇帝一直端看着自己呈上的蓝珠，脸上一片惊异之色，深知效果已经达到，便赶紧道: "皇上，此珠乃南海一渔人所发现，闻当时一道奇光从蚌片中映出，刻在了蓝珠之上，形成了上头一片紫气横斑，接着七彩棱红向京城方向射去，在场见者全都高喊为祥瑞之象，赞颂圣德天子在朝为君，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话一出，煞有其事一般，注视在蓝珠上的目光，变得充满好奇与憧憬。

　　本来张墨玄是打算最后时呈上，但看这情形来，为求补救，只好现在就掏出来，况且这蓝珠是他费了老大功夫，才好不容易得到，也花了他不少银子，虽然张墨玄自己也有些舍不得，但不得不献出，并胡乱捏造了个渔人见祥瑞之说。

　　自古祥瑞之象，传闻只出在贤德之世时，时而以神奇的方式显现。皇帝听了之后，更是仰天大笑: "原来如此，有这样一则祥瑞之事，看来张爱卿是特地给朕传达这好消息而来。"

　　张墨玄闻言，更是激动地道: "草民蒙恩皇上恩泽，特呈上这祥瑞之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皇子们见此，纷纷起身一同恭祝皇帝，场面变得热闹不堪。

　　皇帝更是不亦乐乎，被群声的祝贺给满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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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墨玄见计成，瞥了一眼姜唯，诚然一片胜利之色。

　　但姜唯脸上却没有预期中的垂败之情，反倒冷静自如，且从头到尾看着那蓝珠，表情一点也没变化。在场诸多皇亲贵族们都一副啧啧称奇，只有姜唯露出了一种轻蔑嘲讽之色。

　　张墨玄不禁心想着对方又打什么主意，而见姜唯那张嘲讽之颜，忽然闪过一道机灵，接着高声告发道: "江大人，您怎么一脸不高兴似的，难道是对这祥瑞有何他见?"

　　话毕，张墨玄一副无辜的模样，而所有人齐看向姜唯，果真见姜唯脸上一副百般聊赖的模样。

　　祥瑞之兆在眼前，江惟越竟然还敢这副模样

　　这下子，皇帝有意见了，他看着姜唯，面色瞬间阴沉下，挑眉道: "江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

　　一旁始终保持未出声，隐忍很久的江然轩，顿时一颗心被狠狠捏了一把，他猛然转看向自己的父亲，不解父亲怎么会有这样无知放肆的行为。然而姜唯看到皇帝勃然变色，却还是一样的神色泰然，正转身准备开口之时。

　　忽然，一道快速的黑影，冲上了堂中央，直逼向张墨玄。

　　张墨玄没来得及反应，当场吓得人仰马翻，手上的蓝珠也就这么飞了出去。

　　众人见着那黑影正是方才姜唯送给江然轩的松籓狗，此时更气势汹汹的冲向那飞走的蓝珠，紧接着大口一张，腾空吞下了那颗蓝珠。

　　见到这一幕，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呼，连张墨玄也不敢置信的看着。那才刚呈上的祥瑞之珠
　　，竟然就被这条狗给吞了!?

　　江然轩吓得两步冲出位置，上前用力拉住了那条松籓狗，却仍阻止不了。一旁的李修辰也面露惊震，并且转看向自己的父皇。

　　皇帝脸上的阴郁之色更加凝重，他默默地看着江然轩拉着松籓狗，眸也不转的，朝姜唯冷道: "爱卿。"

　　一声低沉如山岳般的声音，如刀冰般划过，所有人绷起身子，大气也不敢喘。

　　皇帝方才轻松的表情不见了，慢慢的变得严肃可怕，语气里也含着冷酷。

　　"那狗是爱卿你的? 这里什么时候变得连畜牲也猖狂至此?"

　　皇帝的脸有如翻书般，快的让人心惊胆寒，此刻他仿佛变回了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帝王，没有丝毫一点感情。

　　江然轩惶恐的大跪而下，这时候也顾不得松籓狗乱跑去，身子体直颤抖着。

　　而全场如此恐慌之下，姜唯却笔直的看向了皇帝，眼神里没有一丝退缩，更没有害怕。他故作的抓了抓后脑，一副烦恼的模样走向前台，没管跌在一边的张墨玄，朝皇帝恭敬一揖，道: "回皇上，惟越方才正准备说着呢，结果这畜生就自己先跑了出来，待会定好好罚过它。"

　　---罚那条狗!? 这被吞的可是祥瑞之珠啊!?

　　众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姜唯，似对方说了什么愚蠢的话，这已经是大逆不道，可以欺君罔上之恶，论罪问斩了。

　　但姜唯却笑了起来，继续地说了下去: "皇上，实不相瞒，惟越方才见了张兄呈上的那颗蓝珠时，一直深觉得似曾相识，但却苦思不得其解，最后这才终于想到了一事。"

　　皇帝此时的目光已变极为可怕，但仍然淡定的看着姜唯，冷漠的有如肃杀前的斩刀一般，一字一句道: "哦? 爱卿想到了什么。"

　　此刻，气氛仿佛凝结。

　　姜唯面色坦荡，再次一揖，道: "回皇上，这蓝珠确实为南海一代出产，也多珍稀之物，不过早在两前年间，被渔人们大量开采后，导致价格跌落至同白珠，因此未及京城开始风行，便沦为平价珠品。”

　　语落，皇帝原本冷阴的表情，略为一改。 “朕还不知有这等事。”

　　这时，张墨玄脸色刷白，猛站起身，惊慌道：“江兄，可不能这般胡乱编造啊，虽然一般的蓝珠目前的确如此，但我这颗蓝珠却不一样，真真切切为祥瑞，不然看这上头的紫斑横纹，象征着紫气东来，这能有第二颗同样的珠子吗！？”

　　张墨玄说的颇有道理，在场许多人频频点头。的确这紫斑纹不像造假，更感觉甚为珍稀，但姜唯却摇了摇头。

　　“惟越不敢欺瞒皇上，只好从实而说了，其实这紫斑蓝珠并非天然形成，而是养珠人刻意在珠池中，加入蓝靛草与紫草碾成的汁液，让这蚌长时浸在色中，故而生出此种颜色的紫斑蓝珠。”

　　姜唯的话让所有人不禁一沉，并同时看向张墨玄。张墨玄见情况不对，赶紧又道：“胡说！这蓝珠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得到，如果真如你所说，怎么可能这样的特殊珠子，不曾在京城出现？”

　　姜唯叹了一口气： “这有原因的，那珠户为养出这样颜色特殊的蓝珠，早已投入巨额银子，但后来却因南海一带海潮溢频发故而血本无归，惟越秉着善心，不希望南海渔民们就此生计落底，便将这些剩珠全数买下。”

　　张墨玄一听，更加激愤起，并伸手指责道：“是吗？你口口声声如此，那些蓝珠又哪去了!?”

　　姜唯这时，忽然唇间一笑。

　　“张兄不是早看过了？”

　　语停，姜唯朝张墨玄身后看去，目光停留在那些方才歌舞过的舞女家妓们。只见这些姑娘身上一片绫罗绸缎间，没人注意到的，颈饰、手饰、环饰、头饰，更甚时绸纱上，全都一颗一颗精致的绣上了那紫斑蓝珠。

　　而且比起张墨玄呈上的，更多种纹路花色。

　　瞬间，全场宁静。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身边的侍酒家妓，身上全是方才那些被称祥瑞，一模一样的蓝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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