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深夜，金陵城西，秦，王府门口，低沉的叩门声响起，面色凝重的王府总管快步至门口小心翼翼地打开王府大门。站在门外的是两个穿着劲装的汉子，看他们魁梧的身形就知是高手。其中一人举起手中腰牌，上书“锦衣卫”三个字。腰牌方一亮相，总管就吓得体似筛糠，赶紧跪下身子磕头，抖抖缩缩道：“小的恭迎圣驾。”
　　两个汉子一左一右闪至一旁，一顶轿子吱呀吱呀地抬了过来。
　　身穿普通百姓布衣的王清附在轿帘口，小声道：“主子，到了。”
　　“嗯。”里面传来一声闷响，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清向着轿子弯了弯腰，接着朝门口众人挥手示意进去。
　　吱呀吱呀的声音又响起，轿子进入王府后，大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
　　秦，王府大厅内，灯火通明，除了中央跪着的秦王与秦王妃夫妇二人，并无其他人。
　　朱樉握紧敏敏冰凉的小手，想给她传递些暖意。
　　“别怕，有我在。”
　　敏敏抬首看向他，内疚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朱樉摇了摇头，回她一抹最温柔的笑。
　　在知晓敏敏下毒加害太子后，朱樉亲笔写了奏疏给自己的父皇，并带着自己的妻子悄悄回到京城面圣请罪。他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哪怕山崩海啸，他也已下定决心要与她共同面对。
　　不一会，身着常服的朱元璋在王清的搀扶下迈入大厅中。他圆睁着双眼，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绷紧的面部看得出他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儿臣叩见父皇。”
　　“叩见皇上。”
　　朱樉、敏敏恭敬跪伏在地上。
　　朱元璋径直绕过两人在大厅的主位坐下。地上的两人也随之调转身，仍旧保持跪姿。
　　屋内一片沉默，王清端起放在案上的茶壶，笑眯眯道：“主子，老奴给您倒杯水。”
　　“不用了，你也退下吧。”
　　“是，主子，那您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身子，老奴退下了。”王清放下茶壶，行完礼后出了大厅。
　　屋内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老二，你竟然带着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来见朕，你是存心要气死你老子吗？”
　　终于，还是朱元璋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一想起朱樉的奏疏中字字血泪、句句恳切地为他身边这个歹毒的女人求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普通人家尚且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他们是身在皇家。所以他才在深夜微服出宫，来到秦王府处理这件令他头痛不已的事情。
　　见龙颜震怒，敏敏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跪在一旁。而身边的朱樉则是脸上毫无惧色，坦然应对道：“父皇，敏敏是我的王妃，请您不要如此轻贱地称呼她。”
　　见自己儿子一心维护，朱元璋气极，厉声喝道：“你还把她当王妃？她都把咱们搅得天翻地覆了，你居然还要这个女人当你的王妃。”
　　“这个王妃不是父皇赐给儿臣的吗？”
　　“你！你个逆子！”朱元璋用手指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咆哮道，“你是诚心要把你老子气死是不是？”
　　敏敏见这父子二人话没说几句就已如此火花四溅，不安地看着身旁的夫君。对方没有回看她，却伸手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
　　“父皇，儿臣无意冒犯您，儿臣只是在陈述事实，当初是您一道旨意让我和敏敏成为夫妻的。儿臣领了您的旨意，也没有把婚姻当儿戏敷衍。这么多年，我们夫妻一路走来历经波折，好不容易才彼此贴近，互相依偎。如今大难当前，儿臣怎么可能轻易舍她而去？再说，她做的那些也都是为了儿臣。”
　　闻言，朱元璋捶胸顿足道：“为了你？老二啊老二，这个女人唆使你，让你与自己的老子对着干，你在西安招兵买马是要造反吗？她为了你，毒害你的兄长，我大明的太子，这是要折损朕的江山社稷吗？你个傻小子，明明被利用了还对她百般维护，你这是要置你的兄长于何地，置你的父皇于何地，置大明的基业于何地！”
　　“父皇，这些儿臣在奏疏中都已写明原委。儿臣调兵是为了维护治安，并无异心。至于太子的事……”朱樉顿了一下，伤及兄长性命非他所愿，可事已至此，他也不希望再把敏敏搭进去。他咬了咬牙继续道：“那是敏敏一时糊涂，儿臣恳请父皇能原谅她。”
　　“啪！”茶杯在朱樉面前碎了一地。
　　碎渣子泛出的冷冷寒光显示出方才掷出茶杯的人已是愤怒到了顶点。
　　朱元璋的胸前强烈地上下起伏着，他用手撑着桌面，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将眼前这个儿子一脚踹翻在地的冲动。
　　“畜牲，你说的还是人话吗！一时糊涂？如此精明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糊涂？她是机关算尽要毁了我们老朱家啊，她是要断朕的后，要取你亲兄弟的性命，你居然还要帮她。你不是朕的儿子，你早就被这个贱女人迷得失了心智。怨朕，都怨朕，当初实在不应该把这祸水引进自家门！”看着眼前不争气的二儿子，再思及那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大儿子，朱元璋不禁老泪众横。
　　朱樉从未见过自己向来威风八面的父亲如此失态痛哭，心中自责不已。可他真的是不能舍弃了敏敏，背弃他的誓言。他缓缓弯下腰，跪伏在地，纵使双手被碎片割破鲜血直流也没有退缩。
　　“王爷……”
　　一旁早就泪流满面的敏敏见此情形心疼不已，她试着想要去将对方的手挪开，可大掌坚定地撑在地面上，纹丝不动。
　　“父皇，”朱樉哽咽道，“令您如此伤心，是儿臣不孝。可儿臣对敏敏也有责任。若是连儿臣也放弃了她，那她这辈子真的是没指望了。父皇如果不能原谅她，一定要杀了她的话，那恳请父皇将儿臣也一起发落了吧。”
　　“王爷，不可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此生能得到你的怜爱，敏敏已无憾，求你不要再与皇上置气了。”敏敏说完转向朱元璋，不停磕头哀求道，“皇上，这些事都与王爷无关，他事先并不知情，都是我一人所为。贱妾知错了，贱妾对故国念念不忘，几次三番挑弄是非，以卵击石。今次更是犯下大错，伤了太子。贱妾罪该万死，皇上您要杀要剐，绝无怨言。但求您能原谅王爷，他都是为了维护我才口无遮拦冒犯了您，请您不要降罪于他！”
　　朱樉起身一把将自己的爱人揽进怀里，制止道：“敏敏，你别说了。你若死了，我也不会苟活于世……”
　　“朱樉！”朱元璋暴喝一声，腾地站起身，怒目圆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是要逼死朕吗？”
　　“父皇……”
　　朱元璋转过身不再看他们二人。良久，他叹了口气，颓然道：“罢了，敏敏帖木儿，你赢了。你把朕的两个优秀的皇儿都杀掉了。你们走吧，回去西安，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朕……不想再看到你们……”说完，他颤巍巍地向门口走去。
　　“父皇！”朱樉出声唤住了自己的父亲，并且急忙跪爬着转身，“儿臣谢父皇不杀之恩，请父皇再受儿臣一拜。”
　　“咚咚咚”朱樉用力地嗑了三个响头，随后他抬起头，潸然泪下道：“儿臣恳请父皇保重龙体。”
　　朱元璋抬起手向后摆了摆，跨出了大厅，略显苍老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这个儿子一眼……
　　“王爷……”敏敏抓着朱樉血肉模糊的双手泣不成声。她好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早醒悟。
　　朱樉释然一笑，恢复一贯对她的温柔语调，开口道：“没事了敏敏。别怕，都过去了。”
　　敏敏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拥着他。此生能有一人如此爱她，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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