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

　　2013年8月下旬，顾宸从北方回到故土，成为一名转学的高二学生。
　　清晨，市中心的街道上残留洒水车撒下的水气。两旁的樟树进入夏末，一点阳光照耀泛起白光。

　　“下一站人民广场，请下车的乘客提前整理好随身物品……”机械女声报站，把思绪停留在窗外的人儿拉回。
　　顾宸提早起身，把放在膝上的书包背好，推着行李箱站到门口。
　　车门十几年如一日的打开，和从前不一样的是慢了一些。

　　她双手提起行李箱，奋力一扔。总算是安全落地。
　　箱子沉重异常，妈妈说带上常穿的衣物，其他的让爸爸买。
　　所谓的让爸爸买估计也是和妈妈一样给她一张卡。

　　那么箱子里放的是什么呢？
　　顾宸把书房里的书都塞了进去，其中还有一大叠初三最后一段时间的冲刺试卷。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为什么不像别的同学那样在中考完的那天打包在废品站那里换一个冰激凌。
　　啊，可能是其他东西的虚无感让她想要抓紧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一张纸。
　　于是她就拖着这一大箱书从北边飞到了这座南方城市，投奔爸爸。
　　因为她的妈妈在和姜叔叔周游欧洲后起了定居的心思。

　　询问过顾宸是否愿意一起过去定居，顾宸拒绝了妈妈。

　　留在国内，还可以和哥哥姜晟呼吸同一片空气，看同一个月亮。

　　出国和妈妈他们住一起，看他们夫妻和乐生活美满，只会时时刻刻提醒顾宸，她对哥哥产生的感情是多么不耻罪恶。

　　轻轻摇头，把杂乱的思绪抛到脑后，不然她很担心自己会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闷声哭泣，无人安慰。
　　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昨晚和爸爸的聊天记录，然后点击复制，再打开地图，粘贴搜索。

　　御江帝景，大约是在江边，她原以为爸爸的住所应该是兰香园或者类似小筑这样带些书卷气的楼盘，这样才符合爸爸中文系教授这样的身份。
　　大约是这些年爸爸的学术成果累累，收入也水涨船高，不可能继续窝在一室一厅的旧房子里。

　　昨晚和爸爸通话说想要回到老屋生活，那里还留着六岁前一家欢乐的记忆。爸爸知道她存的心思，以住宅安全问题为论点，说得顾宸只能点头答应他。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顾宸在这些事上一直乖巧，听见他们离婚也只是问了一句“我跟谁？”然后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牵着妈妈的手去了北方。

　　踏在记忆里的城市，街道和大楼一样都是陌生的。公交车上乘客的家乡话拉近几分熟悉。
　　南方的空气比北方要好一些，天空是湛蓝的，还有片片白云。太阳藏在了高楼背后，顾宸要加快脚步了，等会就要热起来。
　　她按照地图的指示左拐右转，对面的大楼就是御江帝景。这楼算是没有白费“帝”字，除了两座商厦与它比肩，只有它傲立在江畔。

　　顾宸拿着手机往前走，心里想着等会见面要不要和爸爸拥抱。
　　“小妹妹，几点了？”有人提问。
　　顾宸已然走过，本着友好的心态看了时间，转头对坐在花坛边的叔叔说“七点半。”
　　先是一棵树，然后淫邪的笑脸，手放在腰腹下，握着软趴趴的……

　　顾宸马上转头开始飞奔。
　　行李箱的轮子嘎吱嘎吱仿佛即将不堪重负。
　　昨晚爸爸和她说安全问题时她不以为意，没想到隔天就遭受了这样的恶意。
　　她不敢回头，一手紧紧攥着书包的肩带，一手拉着行李箱。心脏剧烈跳动，遮住蝉鸣。汗水沾湿了几缕头发，紧贴脸颊。

　　直到站在门卫室前，平复心情。不敢回头也不敢回想。她尽量让自己去记起公式课文。正背到“见渺小之物必细察其文理……”
　　不不不，有些东西是不能仔细观察的。

　　站得笔直的保安叔叔大约觉得自己被忽视，出于存在感问：“3幢701的顾宸是吗？”
　　顾宸现在看谁都有点害怕，瞥见制服才缓下排斥，“对，我爸爸是顾长东。我是他女儿。”

　　“你爸爸昨天出门前和我们打过招呼。”说着回保安室拿出一张门禁卡，“这是你们那栋的门卡，收好。快进去吧，跑这么急，想你爸爸啦。可惜你爸昨天出去还没有回来呢。”
　　心扑通一下，落空。

　　昨天还说好来接她，结果在车站等了好久也没人。打电话也不通，只能自己找路。顾宸往小区里走。
　　落寞的身影让保安小哥不禁摇摇头，小女孩能住在这儿想必家里条件不错，不过爸爸经常不在家，最简单的朝夕相处都不能拥有了。

　　刷卡进门，乘坐电梯。
　　“叮”，到达7层。一层只有两户，701在右边。看着紧闭的门顾宸有点想撞门，爸爸没给她留钥匙，又不在家，要怎么进门。
　　她正准备掏出手机再打一个电话做最后的挣扎。
　　“吱吖”一声，门开了。
　　她还在脑补是不是爸爸也找了另一半，怎么没和她说。
　　又要多一个哥哥吗？

　　一米五八的身高平视只能看到微有起伏的胸膛，恩，在白色的T恤下。
　　她略微抬头。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生，像是刚睡醒还带着起床气即将暴怒的狮子，当然对着她这个男生掩藏了很多，站姿松垮，摇摇欲坠。
　　顾宸想去翻门，是不是今早惊吓让她分不清1和2。当然她要先道歉蹲错了门口，还在心里想措辞就听到。

　　“进来。”沙哑的声音，是哪两种物品摩擦所得。
　　顾宸拖着行李箱走进门，门自动关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听一个陌生人的话，是不是接下来她会面对不可言说的可怕后果……

　　“扣扣扣。”男生在门厅的鞋柜上急促地敲了三下，顺利拉回顾宸的自我想象。
　　看顾宸的眼神不再飘忽，转移到鞋柜上的信。
　　沙哑的声音先声夺人。
　　“你爸的信。”
　　说完声音的主人挺着玉山将崩之势走进了一个房间，顾宸目送完他才又转头看信。
　　黄色信封，飘扬的“顾宸我儿收”。

　　顾宸
　　展信愉快。
　　爸爸昨晚和你通完电话，临时接到通知要去参加欧洲一个研讨会，归期未定。昨晚时间太迟就没有通知你。抱歉。
　　信封里有一张卡，是你和你王衎哥哥这段时间的学费生活费。学校按你的要求找了最近的，第八中学。王衎和你是同一个学校，比你大一级，但是出于身体原因休学一学期。所以我把你们安排到了一个班级。接下来要互帮互助哦。
　　小脑袋瓜别想乱七八糟的，王衎是爸爸故友的孩子，十年前爸爸在国外遇险是他的爸妈救了爸爸。至于为什么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我的顾宸是个善解人意的孩子，有些事爸爸不能同你说，望你见谅。
　　最后，你王衎哥哥肠胃问题严重，你到时应该是早晨，他接待完你估计又回去睡觉。你一定要把他叫起来去吃早饭。不仅是今天还有以后的一日三餐。他性格比较倔强，不太好说话，但是你耐心和他说还是会听的。爸爸拜托你。
　　希望你们相处愉快。
　　祝
　　身体健康
　　学业进步
　　　

　　看完信顾宸可谓是透心凉。冷静了几秒，肚子就开始咕咕叫。早上走的太急也没有顾着填饱自己的肚子。她放下书包，走到厨房。厨房整洁如新，像是样板房，冰箱里空空如也。

　　出门是躲不过的，爸爸也许没准备生活用品。她转身进了浴室，两个牙杯，各放了一只蓝色牙刷一左一右。架子上只有沐浴露洗发水没有多余的。

　　这套房子的户型简单，一共两层，进门看到客厅，然后开放式的厨房，厨房旁是厕所。另外一侧是两个房间，刚刚王衎走进右边那个。

　　嗯，那个男生叫王衎。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呢，干什么都行？

　　本着求知学习并且不能喊错别人名字的想法，她打开百度，2012年苹果手机刚刚掀起热潮，没有现在这般普及。
　　她手写输入。
　　衎Kàn:安定和乐。
　　字义很棒啊，他的父母一定很爱他。

　　顾宸原本想问自己住在哪个房间，想想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打开王衎旁边房间的门，床、衣柜，衣架上还放着几件白衬衣，不知道洗过没有。
　　顾宸收起扔进洗衣机。

　　沿着旋转的木质楼梯上楼，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格局和楼下一致，一张两米宽的床，左边是衣柜，右边是书桌。白色的床上用品扑面而来的酒店味。顾宸心想还好不是一个空房间。该知足。
　　房间里有一个厕所，干干净净，不仅是卫生还是物品摆放。
　　顾宸把行李箱和书包拿上楼，简单规整后下楼。

　　在独自一人去超市买东西回来和叫醒他一起出门的艰难决定里，她私心选择前者，但是今早的遭遇让她不得不现在站在王衎门前。

　　她犹豫了会儿，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敲了下门，门的另一端没有反应。于是她不怕死地又敲了两下。
　　那把沙哑的嗓子弱弱地说了句“进”，轻的像是一句梦呓。

　　房间里很黑，顾宸觉得自己走进了黑夜。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室内没有任何光源。顾宸不敢开灯，毕竟爸爸的信里对他十分关心，何况突然开灯会对人的视力有影响。

　　顾宸估摸着房子的摆放，小心翼翼。然后成功被没有放好的椅子绊倒摔在软绵绵的床铺，还弹了几下。
　　面颊、手臂碰到冰凉的被面，舒爽不已。顾宸很怕热，初夏刚开始升温她睡前就必须开一个小时的空调。美名其曰低温促进睡眠，妈妈也随她。

　　如果这张床上没有躺着一个人，如果她肚子不饿，如果她一个人在家，或许她会在这张软软的两米宽的床上打几个滚然后安心躺着。

　　显然平静的适应时间已经过去，“啪”一声，随之白炽灯开始发光发热。
　　王衎一把推开被子把自己身子往上挪，揉一把头发，沙哑慵懒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蹦进顾宸耳朵。“你还打算趴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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