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是什么原因让柔弱的何欢从县城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并在这里独身一人过完了一生。这个村里的老树墩对她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让她一生都不舍离开......一个被隐藏了半个世纪的秘密里面,藏着另一个怎样凄美的秘密?是等待还是守护?这是一个思念到极致的故事。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田园 正剧
 
主角 视角
何欢
二喜

其它:思念、等待

一句话简介:平生一心顾,至爱是何欢。

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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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20452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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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

作者:宁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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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远处,一头全身灰黑色、脖子上晃着一个巨大古铜色铃铛的毛驴,挺着个雪白大肚,左右摇晃着脑袋,发出的阵阵铃铛声顺着空气,打破了这个又一次尘封了许久的村子。
      村口王支书家的地头上杵着一个被拦腰削去、只留了半米高的老树墩,仔细的去数数这截面上的年轮,足足一百圈余,比这个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还要岁数大。说来也是蹊跷,这棵在几年前还枝繁叶茂的老树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现在这样,像是死亡般的沉寂了、永久的沉寂下去,再无新生枝芽的迹象。
      没有人知道这棵树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老树刚“死去”的时候,村里的人都相传,是那树根上长了脏东西,夺了树的精元,才让这棵百年老树遭此大难。
      但这毕竟是一个谣传,还是一个诞生没有几年的谣传。倘若你再追问一句是生了什么脏东西,大抵没有人能再详细说点什么了。可就算如此,也正是因为这个谣传,断了村里人想要挖开树墩,一探究竟的想法。大伙儿都怕被那脏东西缠上了身而送命。虽说是谣传,但关乎生死的谣传,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而现在,剩下的半截树墩儿,矗在那儿,无人敢动,反倒像是这个村子天然的界碑,一圈圈的年轮似乎是在记录着村子的故事,又仿佛是在守护着村里的人。
      站在老树墩儿的旁边向着村外的方向远远望去,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 ,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堆,层层障障,除了阻挡望向外面的目光,也就只是剩下几棵可怜的老树孤零零的散布在不同的山头,点缀着这孤独的景。正值春耕的时节,除了这景,再无他物。那唯一一条通向外面的蜿蜒小路,也因为年久失修变得有些破破烂烂。
      就算如此,在这样的的小路上,依旧每隔几天便会有一架挂着铃铛的毛驴车来到村里。而每当到了这个时候,整个村子里热闹的就像是过年一般。尤其是村里的女人和孩子,总是把这驴车围得水泄不通,生怕自己手慢一点,这车上拉来的好东西就没有了自家的份了。
      这不大的驴车上装满了老人的烟叶、女人的柴米、孩子的味蕾,和全村人的生活。
      略大的铃铛慢悠悠的晃着,悠长的铃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铃铛声就是阵阵的召唤。已经有很多迫不及待的人站在村口,急切的目光在踮起来的双脚上不断雀跃,等待着期盼中的毛驴车的到来。
      毛驴还是那个毛驴,只是这一次来的有些特别。
      这次的驴车上没有装着村里人需要的东西。却是带来了一个女人,一个美的就像戏文里唱的公主那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女人长得很是精致,年龄看上去估摸也就二十刚过,也许是更小一点儿,或许也更大一点儿也说不上。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脚上的小黑皮鞋擦得锃亮锃亮,头上扣着一顶小礼帽,一缕微卷的秀发顺着礼帽沿飘了出来,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睛里仿佛是住着一个精灵一般,只要稍稍眨一下眼睛就像是在说话。淡淡的妆容在这个姑娘的脸上刻画着和这个村庄格格不入的岁月静好。车上除了女人的两个大大的皮箱,便没有了其他任何的东西。而那较大的皮箱上,被人细心地绣着两个字:何欢。这应该是眼前这个姑娘的名字了吧。
      就这样,几十双的眼睛突兀而又好奇地盯着这个女人看了很久很久,没有人先说话。也许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村里谁家能生出这般水灵的姑娘?光是看那两个皮箱,就知道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
      大抵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儿,女人天生的敏感、好奇和敌意在第一次见到这个和她们不一样的女人时显露无疑。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家的汉子,生怕那没见过世面的死鬼多看两眼,魂儿就被眼前这个女人勾了去。而有的女人更是在暗地里掐拧着自家汉子,以为这样就能抓住汉子的魂儿。
      结了婚的汉子只能偷偷的瞄着看几眼这个女人,目光闪闪躲躲,有做贼心虚之感;而没有婆姨的小伙儿们,则在那些有婆姨的汉子羡慕的眼光中,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直勾勾的眼神赤裸裸的表达了他们内心最大的好奇和最真实的想法。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来到他们这个要啥没啥的乡下?”
      这个问题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毕竟这个地方实在是过于的偏僻和贫穷,如果不是条件的限制,很多的村里人的年轻人都想离开这祖辈生活的地方,去远方的大城市打拼。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咋办的时候,还是老支书王有德书记出来解围。
      “这样,孩子。”老支书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现在你也没有住的地方,咱们村大队部里还有一间空房,平时也没有啥用,虽然有些简陋你就先住着,好不好?”
      “真是谢谢您了,王叔叔。”这个精致的女人开口说道。
      声音真是好听呀,就是和我们乡下的婆娘不一样,声音甜甜地就像是村里的喜鹊儿,那一听就是城里的大户人家。
      这可能是所有小伙的心里真实的感受。
      “哟、王支书,你是不是一看着这个妹子长得水汪汪的,就想给你那还在扛枪的儿子留个媳妇?要不,就还是,还是,这压根就是你想偷偷养在大队部呀,呵呵呵呵......咱村这巴掌大的地方,什么事能瞒得过我们这些婆娘呀。你就不怕你这一犯浑,让我家婶子拿着锄头追你呀。”二喜媳妇的的话引的大家哈哈乱笑。
      “是呀,王支书,我也正好想给你说说,我也想住在队里。你看,那间房子留给我住可以吗?要不,我给这妹子当个伴儿,也省的这城里的女娃在咱这穷地方没个照应?”
      “我看当个伴儿做个照应是可以的。”
      柱子的媳妇话音刚刚落下,田柱便立刻附和道,生怕说慢一秒,媳妇的提议就黄了。
      柱子的话又是引得大家一阵大笑,虽说大家都没有念过书,可柱子这话中的意思,大家却是没有几个人不懂得。他媳妇腾地憋着个红脸揪住二柱的耳朵:“呦,柱子,没看出来呀,你这本事不大,偷荤的嘴倒是挺尖的昂。”
      “什么、什么偷荤的嘴,我偷什么东西了,你这个死娘们乱说什么,这么多爷们在,说话小心点。”柱子仿佛被说中了心思一般结巴道。
      “柱子,可以呀,没看出来你是个狗崽子呀。”柱子媳妇憋着气,大声地说道。
      “你个死娘们,嘴上没有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说,真是几天不收拾你一下,又皮痒痒了。”这下柱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说着话,顺势就在自己媳妇的头上来了一巴掌,虽然没有使劲,但是男人巴掌的力量本就够女人受的了。
      也是,在柱子看来,自己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这个不知道分寸的女人还一次次的在大家伙儿面前胡说,乡里乡亲的都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落自己的面子可还行?
      “好你个花柱子,你个狼崽子,当着全村人的面你打我,行,行,柱子,你娃厉害,有能耐你娃以后都别想再爬老娘的肚子!”
      柱子媳妇泼妇一般,一个手指头指着柱子,面带狰狞,几乎是向柱子吼的这句话。
      说罢,便头一扭,回身往家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下众人是真的笑得止不住了。
      没想到自己的媳妇来了这一出,这一下,自己倒成了成了众人眼中的一段笑料。
      望着气愤回家的媳妇,柱子的心里也是生着闷气,却不知是该回去还是继续在这待着。
      “柱子,还不回去?小心你家那虎娘们回头真的废了你。”众人口里开着柱子的玩笑。
      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这姑娘的眼前儿丢了面子,柱子只能嘴里小声的嘟囔了大伙儿几句脏话,便头也不回的顺着媳妇的方向走了。
      何欢看到因为自己惹来这样的事情,便有意拒绝老支书的好意,住的地方,自己想法子解决。
      “你们这些个长嘴妇人,都给我该干啥干啥去,大队的那间房子就给她住了,谁再乱说话,上面来的好东西,可就没有他们家的份了。”王有德面容严厉但轻声细语地说道。
      别看这句话说的轻,但威力还真的是厉害。虽然妇人们嘴里依旧还在喋喋的说着什么,可仔细一听,话题却和眼前这个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两个年轻的小伙儿帮着何欢把这两个小箱子从村口搬进了大队部里,好奇的众人也都去忙自己的事情了。毕竟,再好奇这新鲜的事情和这新鲜的人,也比不上努力让自己填饱肚子来的更加的重要。而房子里剩下需要慢慢收拾的细活,就只能由何欢自己慢慢地收拾了。
      “欢儿,有什么需要你就直接给叔说,不要怕麻烦,更不敢瞒着叔,在这村里,叔就是你的家人。”走到门口,老支书回过身来两眼真诚地说道。
      “好的,谢谢您,王叔叔。”女人红着眼睛微笑着说道。
      老支书也是一笑,抬起手,美美地吸了一口老汉烟,转过头,再摆了摆手,就走了。
      “真的谢谢您,王叔,谢谢您带我来这里。”这个女人望着王有德的背影,半鞠着身子,小声的说道。
      此时此刻,屋里就剩下何欢一个人了,看了看眼前的房间,不大,也挺简陋。此时晌午刚过,阳光顺着窗户洒进来一些。可能是长久的没有人住缘故,玻璃窗有些脏旧,但幸运的是都是新的,不必担心晚上的气温与安全的问题。虽然窗户小了一点儿,但屋子毕竟朝阳,光线还是很好的。窗户口儿下放着一张有些破旧的桌子,房门的斜对角是农家自己盘的一方土炕,炕面上铺着的床单虽然不是新的,但是洗的很干净,一看就知道是王叔叔在她来之前就已经为她所准备好的。炕边的地上还放着两个崭新的脸盆。除此之外,这个房间再也没有了任何的东西。扫视了一圈整个房间,顺着门口又看了看外面,盘旋在眼里多时的眼泪,随着女人嘴角扬起的微笑,悄悄地滑下,打在还未打扫干净的地上......
      何欢在此之前虽然没有干过什么重活儿,但收拾屋子还是非常的利索。换了一件精干的短衣服,从院子的井里打上来清水,将自己刚换下的呢子大衣洗了一遍,挂在院子中。扫净地、擦好桌子,又打了半盆清水均匀的洒在房间的地上,去了去灰尘。没一会儿的功夫,整个房间里便焕然一新,虽然东西不多,但一切都变得井井有条。从皮箱里取出两本书立在旧书桌上,原本有些破旧的桌子仿佛多了些灵气,真是一抹亮丽的高贵。
      真正高贵的生活,不是人们所羡慕的外在华丽。就算生活一如现在这般落魄,内心世界的追求却从未受到一丝的压迫。
      毕竟不是经常干活的人,房间收拾的整洁干净是女人天生的一种本能。可今天这些活儿,确实让何欢感觉到未曾体验过的劳累。
      就在何欢刚刚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门口来了一个有点胖胖的中年女人,头发只是简单的用一节红绳子扎住,全身的衣服虽然打着好几个补丁,但干净朴素,和她今天见到所有的女人的打扮几乎一样。但有些不一样的是,此刻眼前的女人比见过的其他的女人收拾的稍微整齐一些,好像出门前专门的收拾了一番。
      她的手里端着两个印着大红色牡丹花的白色洋瓷缸子,一个里面装着一份米饭,一个里面是刚炒好的一份芹菜,上边还放着一个白水鸡蛋。
      “欢儿姑娘,这是我家老王让我送来的,咱乡下比不上城里,没啥好东西,你就先凑合的吃点,赶了很久的路,又收拾房间的,肯定饿了吧,来,也尝尝婶儿做的饭,看这乡下的饭合不合这城里人的口味。”
      “真的是太谢谢你们了,阿姨。”何欢不好意思的说,“您看我刚来,就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看这傻孩子说的话。”拉起何欢的手,“你的事情,我家老头给我说了,欢儿,你就安心的在这边住着,说起来,这一切都还是我们对不起你。闺女,我和你叔就是你在这个村里的亲人,有啥需要你就直接说,可千万别瞒着我们,你一个人在这边不容易,知道没?”
      “谢谢,真的谢谢你们,您和王叔叔都是好人。”
      “对了欢儿,你刚来,刚前儿村里人说的话你别落在心里边儿。乡下女人,不会说话,这以后都是乡里乡亲,别让这些事情伤了你,我也会给她们说,让她们以后注点意的。”
      “没事的阿姨,其实我觉得大家伙儿都挺好的,像是一大家子人。”
      “还是城里的姑娘懂事呀,多好的孩子呀。”王支书的媳妇说道。“哦,对了,以后你和村里的姑娘小伙子一样,叫我李婶儿就好,这城里人的叫法,婶儿的耳朵还一时听不惯呢”。
      呵呵呵、、、李婶一抿嘴笑道,“行了,我先回去给你王叔做饭了。要不是家里就一间房,哪能让你住在大队部呢。以后呢,你就到家里来吃饭,那就是你在这的家,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千万别,记住了。”
      “嗯嗯,一定。那,阿...,李婶儿,您先慢走。”
      站在门口目送着李婶回家,再看着远处将要缓缓落下的夕阳,下地干活的人们也都陆续回家,时不时就有人经过大队部的门口。每一个经过的人们都会向着女人的方向望一眼,有几个个子矮的,走过墙边,也在惦着脚,小跳着,隔着院墙看向里面。
      对于这个村子,今天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往常吃完了晚饭,待到天黑,就是躺在床上睡觉的时间。原本干了一天的活,正是劳累的时候,以往很快就能入睡,今天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睡不着了。男人、女人各怀心思。
      “你说,这姑娘是不是老支书在城里的相好?看支书对她多关心。”躺在床上,二喜的媳妇说道。
      啪、二喜轻轻打了媳妇一下屁股。
      “别胡说,王叔不是那种人,再说,王叔都能当那姑娘的爹了,怎么会干这事,你没看李婶儿下午还给她送饭去了吗?也许这是王叔家在城里的亲戚,家里估计落难了,来这里投奔王叔来了。”
      “也是,不然,哪个人好端端的从城里来咱们这里。不过,不是就不是嘛,你打我干嘛,死二喜,你是不是想学柱子了?”二喜的媳妇幽怨地撒娇道。
      “哪敢呀!”二喜对着媳妇嬉笑着说道,一个翻身就上去了......
      农村的夜黑的很彻底,也很安静。古诗里的月朗星稀,卧听蛙声,说的就是这里。
      “平生就在这个地方了,我何欢再也不会离开这里了。一步都不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便躺在那简陋却收拾的干净的炕上。
      曾经已经失眠很久的何欢,在这个贫瘠的小村庄里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第一次睡的如此的踏实。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何欢到村里来也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大家也从一开始的张嘴三句话不离何欢,看见她也不打招呼,只会三五个远远地看着她、议论她,到现在慢慢变得正常了,也不躲着她,见面也会打个招呼,唠几句话。就像乡里乡亲的一样。也难怪,何欢见了谁都是脸上挂着笑,就像一个住在这里多年的人,仿佛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很熟悉。哪怕心里闷着事的人见到何欢的笑,心里也都会开朗一些。这个从城里来的姑娘,除了不会像他们一样要下地干活,其他的,好像和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大家也慢慢接受了这个新的村里人。
      相同的生活方式,就是消除隔阂的最好方法。
      只不过她的一些行为举动还是令所有村里人百思不得解:每天天一亮,何欢就会穿上自己那身黑色的呢子大衣、脚上蹬上那双黑色的小皮鞋,画一个淡淡的妆容,就跑到村口,什么也不干,就靠着那树墩儿。有时候就是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在独自发呆;有时候又是看向村外,期盼的目光像是在盼着、等着什么人一样;有时候会拿着一本书看;有时候可能是心情好,会时不时的哼几句歌。每次都是坐到村里快做饭的时候,她就会起身回村,到支书家里,帮着李婶一起做饭、说笑、问一问李婶儿村里的事。吃完饭,又风尘仆仆地跑到村口,继续靠着那个树墩儿,重复着早成的事情。
      这真是谜一样的一个女子。
      二、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今天又是毛驴车来村里的日子。和往常一样,大家伙儿还是欢快地抢着自己需要的东西。何欢也在驴车旁边站着,轻轻地踮着脚,目光向着驴车上扫视了一圈后,便有些失落的向后退了几步,给旁人腾出一小块地方。
      拿东西的女人们边挑拣着东西边和驴车老板聊着闲天。
      “老驴头,这城里最近有啥新鲜事没?给大伙说说呗。”
      崔三的媳妇一开口就叫着老板是老驴头。驴车的老板本姓卢,具体叫什么,时间久了大伙儿却也真的不知道,索性大家都叫他老卢头,可是后来不知谁叫了一声老驴头,大伙儿顿时觉得这个名字是最合适不过了。
      于是老卢头正式改名为老驴头。
      起初老驴头很是反感这个名字,这哪是名字,根本就是骂人的话。可是拗不过众人的口,只能被迫接受。这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有时候自己还觉得这老驴头更亲切好听。每次一有这个想法,老驴头都心生感慨:人呀,就是一把贱骨头。
      “告诉你们,城里最近的大事还真的是挺多的。知道嘛,小平同志有大想法,报纸上都说了,小平同志在地图上拿笔随便画了几下,画到哪,那的老百姓日子就舒服了。”
      “那,小平同志有没有将我们村也画上呢?我们也想过过那舒舒服服的日子。”
      “你们这?别开玩笑了,每次看见你们这些娘们,我都不带乐意来的。小平同志多忙呀,难道要趴在地图上找你们村,我估计都找不到你们这小破疙瘩。”
      “那可不一定,老驴头,说不定小平同志也把我们村画了,到时候我们村发达了,你的这些东西呀,我们也就不要了,我们自己就上城里去买。”崔三媳妇说完还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望着老驴头,似乎自己刚才的话就要马上实现了一样。
      “行了行了,你上北京买都行。”老驴头只得说了这一句就结束了聊天。居然和这帮女人认真聊天,自己真是傻的可以。
      驴车上的东西很快的就被大家一扫而光。老驴头收拾收拾准备回城的时候,何欢突然说话了。
      “那个、叔,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啥事呀丫头”老驴头慈祥的望着这个叫他叔的姑娘说道。
      “那个、您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一盒雪花膏?”
      “雪花膏?”旁边的几个女人心里同时起了疑惑“什么东西?”
      就大伙儿疑惑的时候,老驴头笑道:“可以呀姑娘,不过这个的话,之前从没有送过,如果你需要的话,要先给我一些订钱,这样我好帮你带。”
      “可以可以可以,那就麻烦您了。”何欢高兴的把钱递给老驴头,嘴上又连连的说着谢谢,然后回过身,笑眯眯的帮着李婶儿拿着东西回家做饭去了。
      “老驴头,那个什么雪花膏是什么东西呀?”崔三媳妇王秀好奇的问道。
      “真的想知道?”
      “恩恩。”
      “你去北京买去呗。哈哈哈哈....”
      “死驴样吧。”小声地嘀咕着,拿着自己的东西也就回家了。临走前,还狠狠地瞪了一眼老驴头。
      随着后来的日子,大家也都知道了这雪花膏的来历。原来,城里的女人都用雪花膏擦脸,所以才能一个一个的都水灵灵的好看。
      这群妇人们嘴上说着那玩意能有啥用,不顶吃不顶喝的,但是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驴头带的雪花膏越来越多了......
      爱美,真的是女人的天性。而天性,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着,农家的人一旦开始忙碌了起来便就没有了停歇的时间。只是在忙碌中趁着吃饭的时间,坐在地头,边吃边侃大山。
      凡是侃大山的话题,或多或少的总会提及到何欢的身上,八卦的女人们早都在心里导演了一部悲情的、被抛弃的苦情戏码,就只差得到何欢的亲口证实。
      让何欢长久的住在大队部里也不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毕竟那是公家的房子,短时间借用一下还行,倘若是顺着临时无住所的名义长久的住下去,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可是,如果不住在大队部的话,那还能住在哪里?住在村里的谁家,就意味着谁家吃饭就要多添一双筷子,在这个小山村里,谁家都不愿意无故多担一个人的口粮。老支书有心让欢儿住在自己家,倒是欢儿自己却不同意。来村里第一天听到的话,虽说何欢自己不介意,但仍旧怕给王叔带来没必要的闲话。
      坐在家里炕头的上的老支书一根接着一根抽着自制的老汉烟,满脸的凝重像是在思考一件何其重要的大事。当又伸手在已经空了的盒子里摸烟不果时,猛拍一下大腿,说道,“决定了,给欢儿盖一院房子”。
      盖房?可是房子盖在哪里?怎么盖?谁来该?这又是一系列的问题,最后老支书决定,用自家的地给欢儿盖房,地点随欢儿。稍有犹豫地接受这件事情,欢儿决定要把房子盖在村口,能一眼看见树墩儿的地方。
      村口那块可是一户人家都没有,虽说也算是在村子里,但位置稍稍有点远,村里没有多少户人家,所以住的比较集中。村里人都有心想让欢儿住的近一点,有啥事了好能互相及时的帮衬一下。可是一直对大伙儿温文尔雅的何欢此刻就像那尥蹶子的驴,是死活说不动,就要住在村口。大家一方面怕她一个人住在村口害怕,另一方面,又怕她为盖房子挖了那树墩儿,毕竟是外乡人,来村里时间不长,还不懂这树墩儿的神秘。
      得知事情原委的何欢哭笑不得,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动树墩儿一丝儿后,大伙儿才不反对了。也是,这个姑娘天天就喜欢靠着这个树墩儿,怎么会搭上全村人的性命去挖呢!
      盖房子的运动开始的是热火朝天,村里有闲工夫的人全都过来帮忙,一如何欢刚到村里时的热情。有打土砖的、有和泥的、有找做房梁的粗树干、还有那在人群中来回穿擦递东西的,总之这种帮忙的事情,大家都没有在珍惜着自己的力气。女人们也没闲着,今天这个带一些饭菜,明天那个带一些饭菜,还非要让干活的这些汉子们说道说道哪个婆姨的茶饭香,而这也成为了女人们之间的一个小小的竞争。
      其实不单单因为是何欢所以村里人才这样的热情。无论村里谁家盖新房,都是全村人一起帮忙的大事,毕竟,一间新房子,就是一个新家,这可是村里一辈子的大事。更何况,这是何欢的新家,村里的小伙子此刻最不心疼的就是自己的力气了。
      因为何欢是一个人住的缘故,只是为她盖了两间房,一间大,一间小。大的是用来睡觉、串门待的。而小的仅仅是做饭吃饭的地方。两间房子里面有着暗门联通着。
      这两间房子在村里人前前后后努力了两个月的时间便成了。
      房子是盖成了,但美中不足的是,那个树墩儿正好矗在房子窗户口外边,乍一眼看去当院一个树墩儿确实有些别扭。但这可不是村里的能人巧匠不会盖房子、不懂设计造成的。而是在一开始,就是那欢儿丫头自己这样要求的。这倒正是满足了那欢儿姑娘的心事。村里人不解她的意思,在拗不过她的情况下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办。毕竟,房子是人家自己住,人家怎么乐意就怎么办。
      看着落成的新房,站在房前的何欢笑的合不拢嘴,一点儿都没有了她刚来村里时那种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风范。
      望着眼前的房子,何欢的心里如同大海一般波涛汹涌。有了房,自己就不是外乡人了;有了房,自己就在这里扎根了。回想自己从城里来到这里的一路,满怀期待的不就是盼着这一刻吗?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当院的树墩儿,嘴里喃喃自语道“有家了,不孤独呀。”
      按照村里的惯例,何欢给帮忙的大伙分了些辛苦钱。起初大家都是不要的,农村人的憨实和大伙心里对何欢的好感都让他们在拒绝这一笔钱。但架不住何欢强硬的态度也就都收下了。收了自己辛苦钱的大伙儿,居然在何欢的面前害起羞来,那一个个憋红了脸,一脸憨实的样子,让何欢为之感动。
      三、
      村口的标志从那个孤零零的树墩儿变成了何欢孤零零的房子。
      从何欢住到了新房里,每天的生活变得是更加的灿烂。村里少了一个一路欢雀从村里跑到村头的姑娘,但对何欢自己而言是更加的方便了,省下走路的时间,这下可以全身心的趴在树墩儿的旁边过日子了。
      其实何欢每天也不只是单纯的围着树墩儿发呆,有时会看书、有时趴在树墩儿上吃饭、看着树墩儿自言自语,说是在自言自语,倒不如说是在和树墩儿唠家常,说到高兴的时候,有时还露出一丝丝小媳妇般的娇羞。有的时候,想着是在心情很好的时候,何欢还会唱几句歌,浅浅低唱,像是在哄树墩儿睡觉一般。
      这个树墩儿果然有古怪!
      你看欢儿都疯了!
      欢儿每天与大家格格不入的生活状态,像是一块石子落入平静已久的湖面,荡起的阵阵波纹散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看着因为一个人生活而有些疯癫的欢儿,村里的几个媒婆们动起了各种心思。
      每个媒婆都在一边筛选着自己“手上”单身的小伙,一边又一次次的往着何欢的家里跑,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开导何欢。每次来何欢都好生的招待她们,虽然拒绝甚至反感她们提出来的事情,但自身的修养和性格的使然,让她断然是做不出直接拒人门外的事情。何况,都是村里的人,人家也是为了自己好,只是自己事出有因,不会答应罢了。
      何欢门前来的媒婆一多,引出的事情也就多了。老支书风风火火的跑到何欢的家门口,对屋里端做得媒婆一顿怒斥,可是怒斥的结果不但没有人害怕反倒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骚气。
      “呦,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的事情还能挡着不行?看你这不高兴的样子,是你不答应呀,还是公家不答应?你这到底还是想要老牛占这嫩草呀!也不怕吃着磨牙。”
      这媒婆的嘴是吐花的口,这顿一说,说的是老支书憋着个红脸、哑口无言。明明自己占着理,偏偏却是这般憋屈,这屋里是待着不是,不待也不是。
      何欢看到帮自己的王叔陷入这样的窘境,随手拿起手边的两张硬纸递给老支书。
      “叔,我婶儿说要帮我做一双鞋底样,这是东西,您帮我带给我婶儿吧。”
      “哦,哦,哦,好的,我这就带回去,估计晚些的时候你婶儿就能做好,说起这纳鞋,你婶儿是个中好手。”
      说完,用眼神又威胁了一眼屋里的媒婆,拿着东西就回去了。
      与老支书反对的态度截然相反的是村里的还未结婚的小伙们,在知道了媒婆们进出何欢家后,都开始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其实所有人的心思都一样,都想把这水灵的姑娘娶回自家里。
      为了赢得何欢的芳心,个个都卯足劲的表现。在这场爱情的战役当中,雄性的物种,总是富有激情且充满敌意和战斗力。
      今天这个来帮何欢平整一下院子,明天那个一定要平整两遍。另一个给何欢送一些自己田里产的粮食,接着肯定又是接着几份更大的送到了何欢家里。
      要是谁正好赶到饭点来到何欢这儿,善良的何欢总是会留下吃完饭再走。
      而这,也成为了村里的小伙儿炫耀的资本,吃过何欢家饭的昂首挺胸,没吃过的,眼睛里流露着深深的羡慕之外,也在盘算着如何能获此殊荣。
      这令何欢变得哭笑不得。
      让老支书帮着把送来的东西都退了回去,家里的房门也紧闭不开。那一个个的媒婆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终于确定一件事情:
      这丫头,脑子真是不开窍呀。
      终于耳根子清净了,没有了这些琐碎事情的烦扰,何欢又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一如既往开心的人是她,可是其他的人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本想抱得美人归的想法是化为了泡沫。汉子们集体失恋的这段时间里,整天整天的蔫蔫的,活像那斗败的公鸡。
      说媒的事情结束了,但说媒的风波却没有过去。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真理怎么就在何欢这行不通呢?各种的谣言开始四起:
      有人说,何欢在城里是结了婚的,但是被婆家抛弃了,在城里没有了立足之地,所以跑到他们这里,看那何欢每天痴痴的坐在村口,一定是等婆家的男人回来接她。更有人夸张的说,何欢就是个狐媚子,庙里的“叫路子”都算过了,这何欢是专勾男人魂儿的狐媚子。
      无知是谣言和迷信的沃土。
      可这一句一句的风言风语传到何欢的耳朵里时,她却表现的很是淡定,只是对着树墩儿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是这样的。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其他解释,对这些个风言风语不再做任何的解释。
      而这期间,老驴头带来了何欢上次房子建成时要求带的花籽。相比较风言风语,手里拿着的这几包能种满整个空空的院子的花籽在她眼中更为的重要。
      何欢的日子又开始的简单起来,因为这些个言语,村里的人来往何欢这里的次数少了很多,其实平时除了老支书两口子经常过来,其他的人也是很少看见身影。只是最近突然间的喧闹过后,显得此刻更加的空寂。
      这些都不是何欢所在乎的,面对着种花,她显得兴趣相当的浓厚。小心的将几个品种的花籽倒在树墩儿上,细细的分成不同的小份,然后围绕着树墩儿小心的种下,这边何欢在院里种花,那边又换来了一阵嘲讽的话。
      “还当自己是城里人?在这里还种花,显摆给谁看呢!”
      听到这话,何欢不但不生气,反而看着树墩儿笑道“我喜欢,对吧。没人看了,给你看。”
      四、
      中午的天气恬燥的不像话,本来正值万物生命力最强壮的时候却是没有一点儿生机盎然的样子,天空蓝的很纯粹,没有一丝的云彩。望向远方天与地的相逢线,空气里似乎都在跳动着阵阵火苗。
      这样的天气里,人的视觉、听觉、行动能力......似乎都在退化。
      足足的喝了三碗凉水,何欢燥热的胸膛才稍微的舒服了一些。站在门口,趁着这刹那间的凉意,目光向着远处望去。
      村外的小路上,两个光着身子的小破孩在嬉戏打闹,看着两个孩子在这样的天气下还能如此的嬉戏,定然是背着大人,去到远处山里的一洼水塘戏水去了。戏水后的凉意使得太阳暴君对他们的威力也弱上三分。
      这本是一幅祥和的画面。只是再稍微抬起一点儿下巴,在两个孩子身后目光所及的地方,一头被暴君压迫着的黄牛,终于忍受不住,发疯般的向着村里狂奔,赶牛的人跟不上这牲口的速度,早已不知道被甩丢到哪里去了。
      虽说远远的望去黄牛离着孩子还有较远的距离,可是危险也只是瞬息间将要发生事情。
      何欢顿时热意全无,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向着两个孩子的方向冲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声朝着村里的方向呼喊:
      “快来人呀,救孩子、救孩子呀!”说着还脚下被一绊,摔倒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稀土里。
      顾不上拍打粘上身的土,急急忙地起身继续向着孩子跑去。
      不远处西瓜地里的两个瓜农正分吃着一个西瓜,隐约听见这边的声音便抬头望了过来,只看到一个满身灰土的姑娘毫无形象地向着村外焦急地跑去,再顺着这姑娘跑去的方向望去,顿时明白了何欢的着急,连忙丢下手中的西瓜,顺手拿起防猹的叉子,顺着道就追了上去。
      黄牛离着孩子越来越近,可是两个孩子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依旧充满欢乐,嬉戏打闹,很是厉害。
      在黄牛将要顶到孩子的最后一刻,何欢也到了孩子的身边,顺手推开两个孩子,自己却被黄牛剐蹭到、摔倒在地。而紧跟着的瓜农用手中的叉子刺向黄牛。受到刺激和疼痛的作用,黄牛更加疯狂,愤怒的牛角转向瓜农冲去。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紧要关头,瓜农勇敢的像一个斗牛士,在战斗最高潮的那一刻,准确地将叉子顺着牛背插入了这个疯狂的心脏。
      紧要关头的完美一击,结束了黄牛的生命,重要的是,他们也安全了。
      瓜农连忙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因为孩子光着屁股,在最后摔倒的时候受了点疼痛和一点小的擦伤外,其他的地方并无大碍。反倒是依旧还躺在地上的何欢,看起来像是伤势最重的人。
      这时候,才慢慢有几个刚刚听见呼喊声的人赶了过来,看着躺在地上、抱着胳膊的何欢:坏了,她刚才还是被黄牛顶着了,胳膊伤着了。
      何欢受伤了。
      何欢为了救两个孩子受伤了。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这个不大的村子。顾不得之前的流言,大伙儿都纷纷的跑向何欢的家中,看着被瓜农扶回来、躺在炕上面色苍白的何欢,大家还是觉得很是吃惊,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瘦弱的姑娘怎么干出了这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的确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伙儿想着带何欢到城里看医生,可是何欢好说歹说就是不离开村里。也没见这村里有啥好宝贝让人这么不舍呀。没办法,大伙只好叫来老江湖给何欢看看。
      房间里的众人人一个个直溜溜的站在那,看着正在为何欢检查的老江湖,妇人们不懂事理,一个个木讷的站着,小伙子们一个个紧皱着眉头,满脸着急。
      但这会儿没有人发出一丝的声音,都在等着老江湖开口说话。
      老江湖不是正儿八经的医生。倒不是说人品的问题。是这老江湖的父亲当年是这一带出名的郎中,这老江湖年轻的时候没有跟着父亲好好的学治病救人的通天本事,只是学了几年,只是学了几手的皮毛便受不了这学医的苦就出去闯荡江湖。十多年的时间倒也凭着这点皮毛给人看个小伤小病的,倒也能混口饭吃。这老了老了,不知怎的又回到了村里,承了父亲的事业,平时帮着乡亲们解决个小病小灾的。
      “脱臼了。”
      打探了何欢半天的老江湖终于吐了一句话。
      “老江湖,你可看仔细了。”有不放心的小伙儿问道。
      “你这尕小子,老子在行医,能随便的信口雌黄吗?想当年老子在外面给......”
      “得得得得,老江湖,你呀,没看错就行,别再说您那光辉的历史了,我都听的耳朵起茧了,也不怕牛皮吹破了。”
      “你们这些个尕小子,都给老子一边去,腾出点地方,我要给欢儿正骨。”呵斥完身后的人,转正身子道:“欢儿呀,待会儿有点疼,你是姑娘,想哭就大声哭,我耳朵背,闹不聋。”
      轻轻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老江湖的话。
      “老江湖,你悠着点昂。”满脸担心的李婶紧张的向着老江湖说道。
      抬一下头,那神情仿佛在示意大家放心。
      轻轻抬起脱臼的左臂,慢慢转动,嘴里还问着欢儿一些没头没脑的问题,“咔嚓”一声,老江湖将胳膊猛的向上一推,脱臼的胳膊就被还原了。
      虽然只是一下子的时间,可是脱臼复位的疼痛只有尝试过的人才会知道。毕竟只是一个女子,这一刻,即使再忍住嘴巴不发出哭声,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仿佛怕众人看见自己哭的窘样,别过头,看向了窗外的老树墩......
      这一刻房间里很是安静,没有一个人在说话,大家都看着何欢。这还是那个城里的姑娘吗?没有了往日精致的妆容,身上的衣服也盖着一层尘土,头发也是乱蓬蓬的没个样子......
      此时何欢的样子一定是她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候。可是众人没有一个人觉得何欢落魄。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坏女人、狐媚子,在受到他们另眼相看的时候,不惜自己的生命,救了这两个孩子。
      众人有的只是悔恨,悔恨自己之前竟会传那些流言来伤害这个善良的姑娘。
      每个人都在悔恨着,尤其是那两个孩子的娘,从门外硬挤到何欢身边,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对不起、谢谢、对不起、对不起、谢谢。仿佛也就只有这断断续续地词才能表达清楚此刻自己的态度。
      这一刻的何欢没有了往日外表的美丽。但灵魂的美丽样子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走走走,大家都到屋子外边待着去,留下老江湖一个人在给欢儿好好检查检查。”这个时候老支书发话了。边说着顺手就推搡着屋里的小伙儿往外走去。
      从受伤算起到今天,已经一周的时间了,因为受伤的原因,何欢的左臂被老江湖用一节花布料吊在了胸前。
      这下,何欢每天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坐在树墩前发呆、偶尔胳膊上的阵痛引得她微微皱眉,嘴里还会嘟囔一句好疼,那委屈的小可怜样像是在撒娇一般,说完就仰头哈哈笑几声,一低头,还未收回地几滴眼泪划出了眼眶。
      村里关于何欢的一切流言都没有了,村里的人在这一件事后算是真真的接纳了这个曾经城里的姑娘。
      那头闹事的黄牛被村里的屠夫收拾干净,每家都分了一点儿,黄牛身上最好的几块肉,大伙一致决定给了何欢,半开玩笑的说着,让何欢亲自报仇。
      知道何欢不方便,村里人每天都有给送饭的、帮着洗衣服的、收拾屋里屋外的。被救下的那两个孩子也天天待在这边,陪着何欢说话,给她解闷。乡亲们的热情一度弄的何欢很不好意思。
      何欢很开心,比起得到的这些东西,她很开心救下了这两个孩子。比起流言的烟消雾散,她更开心乡亲们真心拿她当自己人。
      “我现在也是村里人喽。”何欢靠着树墩儿坐着,调皮的说道。
      五、
      翻过年,老驴头在刚刚送完村里人需要的东西后,又接连两天,天天到村里来。而这后两次来,都只是到何欢家门口,匆匆卸下驴车上所有的货物,便又拉一下缰绳,扭转过驴头,朝着城里的方向回去了。
      村里的人很是好奇。到底是两车什么神奇的东西,能让那死犟死犟的老驴头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打破送货的规矩。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取代了那老树墩的能力,让这欢丫头高兴的合不拢嘴。
      小心的打开最外层的包装,围观的人终于见识到了庐山真面目——一摞摞崭新的书,浓墨的油墨味扑鼻而来,在向众人散发着属于自己的骄傲。
      欢儿丫头一下买这么多书干什么?就算自己看,有一两本也就够了,咱这土疙瘩地方也用不到这么多吧?可惜那钱了,这么多的书,也就这花花绿绿的面儿看着好看点。可是这不能当饭,就连馍都当不了,中看不中用,要这么多作甚?况且,除了那画的图画好看,黑乎乎的字个顶个的一个模子一般,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要办学校。”
      就在所有人都疑惑欢儿的举动的时候,欢儿一句短短的话,如同平地一声雷震,炸裂在人们的耳边。
      办学校?干啥?就为认识那些黑方块块?这些个玩意能有什么作用?我们一个都不认识,可这多少年了,不照样生活的顺顺当当的?
      作为祖祖辈辈没有走出这个村子的庄稼汉,生下来的烙记从骨子里流淌着向土地讨吃的血液。识不识字不重要,可倘若不会跟土地讨一口吃食,那就是忘本的罪过了。
      村里的人确实不明白欢儿到底为啥要这样做。也是,没有谁曾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怎能知道,这些方方块块到底有什么意义的存在。
      在人们的质疑和好奇的心态中,倔强的欢儿还是将学校办了起来。地址就在欢儿家房门外的空院子里。
      欢儿开了学校。
      这样的新鲜消息不胫而走,总是在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都能看见欢儿到村里的每家每户去,磨着性子,让人家把孩子放到她那去上学。
      欢儿在村子里第一堂课的时候,几乎是全村的人都围在欢儿家门口,浓重的好奇心让人们都想看看这上课究竟是什么样的场景。
      等到时间都差不多,欢儿在用锅底灰刷成的黑板上写下了今天准备教的四个字:希望、理想。
      希望?理想?
      希望!理想!
      也许在今天的第一节课上,来的人可能只是学会了这四个字,甚至很大一部分的人在下课之后,走到回家的路上就已经忘记这四个字,只记得上这第一节课的热闹。但多年之后,一部分的人会慢慢的意识到,今天这一节课的力量,是赋予他们另一种人生的起点。
      现在正值冬季农闲的时间,村里人也乐呵让孩子跑到欢儿这边来识字,就算是阻止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充满着好奇心的孩子还是会自己跑去,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汉字,像是一扇扇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很多时候,村里的老少爷们也会时不时的过来听听课,这倒也成了泥腿汉子们的一件雅事。
      天气渐渐的转暖,田地也慢慢的在消融的冰雪中苏醒,满面吹来的春风拉开了农忙的序幕。
      开始农忙了,年龄尚小,没法帮家里忙的孩子尚能过来上课,可是那稍微大一点的、每顿饭吃到三个馒头的孩子,一个个的都被拉到地里尽自己的责任。尽管眼睛里闪烁着想要上课的哀求,但在现实的面前,人不得不低头。
      看着这些重新开始农忙的孩子,何欢和他们的家人交涉了很多次,可是每次都是无疾而终。
      他不种地,吃啥?
      吃啥?
      这个极具现实意义的问题可不是认识字的何欢所能回答的。
      所以,在农忙的时候,时不时就有一些孩子离开了课堂回到了农地......
      到了花开的时节,何欢的院子里开满了花儿,这些花儿都是何欢之前费尽心思种的。总算是没有辜负她的心情。
      在花丛中上课,这绝对是最惬意的事情了,闻着花香、读着书香。此时旁边略显安静的村庄是生活,这朗朗书声的天地就是已经发芽的希望。
      在村里的人仍旧觉得读书识字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的改变了村里人的想法,也就此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二喜的媳妇临盆的时候出现了问题。羊水早已经破了,可是都已近一夜过去了,仍不见孩子出来。二喜的媳妇又是高危产妇,村里的接生婆两眼一慌神,也没有了主意。关键时刻,二喜连忙和村里的几个年轻小伙子套起牛车,没有一丝耽搁,顺着那崎岖的洼路,拉着两条人命就往城里奔去。
      可从没有去过城里的几个人在进了城里之后才发现这城里比他们的村子要大的太多。鳞次栉比的建筑让几个人一下就傻了眼,找不到医院在哪,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慌了神的众人忘记了鼻子下边长的嘴。
      在大家都一筹莫展、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尖的二喜远远的看见在远处一栋建筑的顶上,几个写着大字的牌子中间隐约夹杂着四个他认识的救命大字:人民医院。
      顺着这四个字的指引,大家七拐八拐,将产妇顺利送到了希望之地。
      也许是路上拉车的黄牛跑的快,也许是一路上没有走错路耽搁时间。总之,在众人焦急的等待中,传来了期盼的消息:
      母子平安。
      看着脱离危险的媳妇和刚刚降世的儿子,那个小时候偷粮食被舅舅用赶牛鞭子抽打着都不掉一滴眼泪的汉子,此时此刻早已满脸泪水,坐在医院病房里的地上嚎啕大哭。
      二喜的哭声引得值班的护士前来制止,可是当眼睛真正看见此刻的二喜,不满的脸上却说不出一句制止的话。她不明白,明明是母子平安的好事,怎么这个看起来健壮的汉子哭的这般沧桑。
      护士不懂,二喜也不懂。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没能压制住内心的感情。或许他是激动的:媳妇平平安安、自己当爹了;或许他是后怕的:倘若没能及时找到医院,倘若自己没有看见医院这两个充满希望的大字,可能,这后果......不!堪!设!想!
      对、对、对,二喜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一样。救他们全家的不只是医院的医生,更是村里那开学教课的欢儿姑娘呀,倘若不是欢儿教自己认识字儿,自己怎么能如此顺利找到医院,那时,自己可能面对的就是两条已经冷冰冰的生命和一个七零八碎的家。
      其他几个帮忙送二喜媳妇的同村小伙儿在等到平安的消息之后就赶忙回村里了,此刻的二喜也慢慢止住了哭声,半个屁股坐在媳妇的病床边,一只手保护着儿子,一只手握着媳妇,脑子里想着自己当时偶尔去上课时的情况,想到了欢儿在教认字时认真的样子,也想起有一次自己故意读错字逗那欢儿,气那欢儿。
      此刻往事历历在目,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自己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在老天的保佑下都度了过来。越是尝尽之前的急迫与无助,此刻越是幸福与安然。二喜和媳妇都没有说话,此刻的病房里很安静,二喜微闭着双眼,嘴角似乎挂着一丝的笑意,仿佛很是享受这安静的时间,尤其是这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户正打在他的后背上。
      欢儿教字救了二喜的媳妇和儿子的事情在二喜带着老婆孩子回村后彻底得到了证实。
      谁还怀疑?没看到二喜回家前专门在城里买了二斤狗头枣,一进村就先往何欢那送去,就连出门的时候嘴里还在连连的说着谢谢。
      欢儿实在被二喜这感谢劲弄得不自在,自己给大家教字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只得连连回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别客气,而那二斤狗头枣也被何欢硬生生塞了回去,让二喜的媳妇好好补补,自己不需要。
      识字救人。
      这颇具传奇但却真实的事情成为了村里的佳话,也成为了大伙儿主动学习识字的希望源头。从此无论是严寒、酷暑,只要欢儿上课,能去学习的人都会去学习,即使手头上有事的人,只要不是关乎生死,也都会暂停下来,抽出一会儿的时间跑去学字。这让欢儿感到异常的开心,脸上的笑意是越发的浓厚。
      而欢儿教的东西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一个一个的字,到人之初、性本善,到唐诗、宋词......
      也是随着学的越来越多,村里的人们也都发生了许多的变化,虽然日子每天都还是那样,和以前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是这心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比以前敞亮了许多。总是能滋生出一些些的归属感,这种感情说不清,但真实的存在。或许,这就是民族文明点燃族人藏在血液中的民族归属感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在不经意间的消失是相当的厉害。
      变化的是村里的孩子们都长大了,何欢也从当初那个美丽的姑娘变成了中年妇女。容貌虽然变化不大,但眼角却也是爬上了淡淡的皱纹。
      而没有变化的依旧是村口那一到夏天就开满院的花朵,和那依旧没有停止的课堂。多年来,这成了村子里最美丽的风景。很多的孩子正是在这里开启了改变命运的旅程。
      随着村里孩子年龄的慢慢长大、知识的慢慢的积累,何欢联系了自己之前在城里的老师,将村里的孩子送到城里,上中学、再上高中、有的甚至上了大学......每当到了假期的时候,回村的孩子总会先到何欢的家里,给何欢讲各种各样的故事。而何欢就像一位母亲一般,微笑着,听着孩子们高兴的叽叽喳喳,为讲个不停的孩子倒一杯润喉的凉开水。
      善良的欢儿并没有因为这些叽叽喳喳说不停的小嘴而感到些许头痛。她明白,孩子们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对她的感情。在多年之后,出去的孩子们有的成为了医生、有的成了老师、有的当了为民谋福的官、有的当了大老板.....总之,这些孩子们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靠地伸手要粮的日子。而那些还是稚嫩、还未成人的孩子,依旧在村口开满鲜花院里,闻着那改变命运的花香。
      每一个走出大山的孩子,最忘不了的,是家乡村口的那两间房、半亩花海。还有个温婉大方,赋予他们现在这一切的那个女人。纵使以后他们遇见更多的老师,去过更多的地方。但那个充满花香的院子,依旧是他们一生中见过最美的风景。而他们也将终生铭记改变他们命运的第一节课:
      希望!理想!
      六、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何欢来到这个村里的时间久到只能用年来计算。此时的何欢大抵算是真真正正的村里人了,从豆蔻年华到花甲岁月,大半辈子的生命都蹉跎在这个不起眼的山村里,村里人也早已忘记了她城里姑娘的身份,甚至现在的人都不知道这样一件事情。
      却是不能用蹉跎这样的词来总结何欢的一生。虽然从何欢来到这个村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半步。可是,她却用一生的时间,将一个个的村里的孩子送到有梦想的远方,这是何欢一生值得骄傲的事情。
      院子里的那个老树墩一如多年前一样伫立在那儿,没有一点儿的改变,笃定的就像以身作则阐述着不变的禅理。围绕着树墩儿种的花,也从当前火红的玫瑰、红豆,变成了此刻开的正茂盛的,一大片的黑种籽草花。
      欢儿是老了,老到变成了这个村里最受人尊敬的长者;老到从当年的欢儿丫头变成了现在的何奶奶;老到当初追她的小伙也大都睡在了土里,也没剩几个。
      对于何欢而言,此时的树墩儿应该算做同龄的伴儿了。有时颤颤巍巍的靠着树墩儿坐下,回想着自己这大半辈子的光阴。
      到底值不值呢?一个人、一生时间、守在这里。各种滋味全在心头。
      此时的何欢早已没有了能力再教课了,反倒是那些时不时回来的人儿,成了何欢的老师,给她讲汽车、飞机、电视......而何欢的脑海中总是出现一个人,带着她在草地奔跑、围着手艺人看皮影儿、捏泥人......
      院子里的黑种籽草开的正灿烂,守着这些花儿,靠在树墩儿上,满脸慈祥的欢儿,安静的,在阳光下,走完了自己一生的时间。
      已经多少年了,村里没有像今天这样拥挤过。那些出去多年的人,无论多远、多忙,今天都赶了回来。活着的人,没有一个缺席。
      男人们商量着下葬的位置,大多数人的意见是埋到村里的祖坟里;也有人说,要将她接到城里,寻一处好的地方,也让她落叶归根。大家为此还争论了一番,一个个争红了眼睛,不知是因为争吵,还是悲伤。
      女人们一个个的哭哭啼啼的在屋子里整理着何欢的遗物。其实也没有多少的遗物,除去这些年置换的衣服,和当年教课的书,也就没有剩什么东西了。
      女人们很快的整理好了女人的遗物,可外边的男人们还没有给出一个统一的答案。
      聪明和智慧绝对不是同一个层次的形容。一个聪明的人可能会有一时的成就,倘若不加努力,终究和普通人无异,甚至不如。而睿智的人仿佛一生拥有先知的能力,完成着普通人的思绪无法理解的事情。
      何欢无异是睿智的,此时门外男人们所面对的问题,藏在何欢遗物里的一封信,给出了最终的解决办法:
      倘若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个让我眷恋的世界。当初因为自己的原因来到这里,这一辈子,打扰乡亲们了。
      也许你们会为难将我葬于何处。我是一个外乡人,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但抬入祖坟是万万不可的。可将我运回县城,我于那里而言,同样已是外乡人。
      最后再答应我这一次任性的请求,请将我的身体火化成灰,埋在我院子里,那个同样苍老的树墩儿下。
      倘若你们在这树墩下挖出一副白骨,请将我的骨灰与那白骨合葬。如果没有、如果没有的话,那、那就直接将我埋在树墩下。可是,还是希望你们仔细的寻找,定将我与那白骨合葬在一起,这是我这一生的梦,拜托了。
      何欢绝笔
      看完信的男人们停止了争吵,女人们忘记了哭泣。信中的白骨是谁?这树墩从未被挖开过,她如何如此肯定底下藏着另一个逝去的生命?
      此时在场的寥寥无几的几个、和欢儿稍大几岁的长者道出了一个他们藏了一辈子的大秘密:
      当初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是他们在当时的支书王有德的带领下连夜急忙锯断并处理干净的,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在树下埋葬一位为保护妻子而死于几个流氓手中的退伍军人。放在他在部队的时候,哪怕是再多几个小混混都不是他的对手。可这退伍的军人,却是因伤导致左腿截肢才退伍的......
      而当时的支书尽全力的帮助何欢,一是觉得这姑娘可怜,二是深深的愧疚,如果不是为救他那同样当兵的儿子,这个汉子也就不会落下残疾,更不会有了后面的悲剧。
      所以当初的悲剧发生后,王支书毅然决定要带回英雄的遗体。可当初的乡亲是异常的愚昧封建。外乡人别说埋进自己祖坟,就是埋在村里都是不行的,哪怕他是支书也没有这个特权。所以当时的老支书和儿子说通了几个年轻人,将英雄埋在了树下。而锯断大树,是怕有一天谁家盖新房,上梁的时候打起这树的主意,那可就全部的露馅了。几个人一合计,没过多久,一段关于树墩儿的谣言便在村里流传开来......
      听着几个老人你一言、我一言的讲述,这段从未被开启过的故事深深的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一个关于树墩儿、关于长眠的英雄、也关于何欢一生的秘密终于大白天下。
      难怪,难怪。难怪!
      难怪那何欢从城里跑到这里从此一步不离;
      难怪那何欢就算孑然一身也终生不嫁;
      难怪那何欢围着这树墩儿种花、盖房、守着树墩儿生活。
      这是他们大半生都不得而知的秘密,也是何欢守了一生的秘密。
      七、
      所有的人一致的决定,一定要帮这个改变了他们一生的恩人完成这一生的夙愿。
      不用铲子、不用铁锹、不戴手套,男人们齐齐的双膝跪地,用双手一下一下围着树墩儿慢慢的刨,甚是小心。似乎只有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才能表达他们最虔诚的思念、哀悼。
      再一次让众人落泪的,是渐渐一具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白骨,有些部位的骨头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都碎了,可是众人依旧一眼确定,这就是英雄的遗骸。
      众人连忙在头顶扯过一片白布遮住那刺眼的阳光,生怕这似火的骄阳惊了这熟睡的人儿。
      众人将何欢的骨灰小心的洒在了那遗骸胸口的位置,这里曾经装着英雄的心脏,这里,才是何欢的家。
      相隔了一生的两个人终于又在了一起,从此再无人打扰,再也不会分离。
      对于剩下的遗物,男人每人拿了一本书,女人们每人拿了一件衣服,当做一份怀念与铭记。
      是的,何欢值得,对他们的恩情值得铭记,这个秘密值得怀念,这份爱情值得怀念。
      八、
      何欢生前住过的房子,在众人的商议后决定拆除,拆除后的房间位置顺着那树墩儿的四周,全部种成了黑种籽草花。
      最是那一番磨人滋味的,莫过这睹物思人。
      今天是何欢的忌日。转眼的光景,她走了都已经有五个年头了。
      盘着腿、带上老花镜,捧着当初带回来的那本书,今儿个才是第一次翻开看看这本五年来都不曾敢翻开的书。
      时间在书本慢慢翻页的声音中逝去,眼睛看的是书,心思也许早已经跑到那树墩儿的下面。这看书认真的劲连孙女什么时间坐在自己的旁边都没有觉察。
      再翻页时,一张纸片从书里掉了下来,落到了地上,老人还未发觉,眼尖的孙女已经爬下炕,从地上捡起了书本里掉落的东西。
      “爷爷,这个姐姐是谁呀?”拿着东西的孙女用着稚嫩的奶音好奇的问道。
      原来书中夹着的是一张照片。
      “是爷爷和奶奶小的时候吗?”小奶音自己回答到。说着话将照片递给伸手过来的老人。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男的穿着军装,很帅气,但是没有印象,已经记不得是谁。而旁边的那个豆蔻年华、满脸烂漫笑容的姑娘,再仔细的看上一眼,耳边突然想起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的铃铛声......悠长的铃铛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以为那老驴头这一次带来了他嘱托很久的烟叶,便早早的站在了村口焦急地等待着。可驴车还是那个驴车,不同的是,今天没有他盼望了很久的烟叶,驴车上坐着的,是一个水汪汪的姑娘。
      那个姑娘真是好看,好看到自己都忘了和老驴头要烟叶了。
      那个姑娘穿着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脚上的小黑皮鞋擦得锃亮锃亮,头上扣着一顶小礼帽,一缕微卷的秀发飘出礼帽,搭在光洁的额头上。那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不,星星哪有这双眼睛好看,一眨一眨的就像在说话,让人顿时好生欢喜......
      “爷爷,这是你和奶奶小的时候吗?”小奶音的声音叫醒了陷入回忆中的老人。
      “这个小姐姐呀,爷爷不记得喽。”
      像是对孙女的回答,又像是对自己的撒谎。
      “走,爷爷带你去村口看花去,好不好?”
      “好呀、好呀、好呀,囡囡最喜欢看花了,走了,看花去喽。”
      “那爷爷以后经常带囡囡去看花好不好呢?”
      “好。”一声奶音兴高采烈地回答着。
      在一阵其乐融融的笑声中,一老一少,怀着各自的心情向着村口的那方花地走去。
      一阵风顺着窗口吹了进来,将老人放好在桌子上的照片吹落在地。照片的背面,几行秀气的文字跃然眼前:
      心中有座坟,葬着亡身人。
      故人葬心中,便是未亡人。
      平生一心顾,至爱是何欢。
      落款处写着:何欢、顾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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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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