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

　　昭阳公主暗暗凝眉。皇后忙不迭地站起来迎驾，在座的诰命们亦起身，这样一来，淑妃这一跪尤其醒目。

　　“皇上。”

　　比起之前的冷淡，皇后此时十分的慈和。

　　不知是因为天家威严，还是什么别的情绪，云锦此刻并不敢抬头。永定侯夫人不着痕迹地瞟她一眼，见她不急不躁，饶是素来不喜欢这个被强塞进来的媳妇，此刻也些微放了心。

　　皇帝的身形不算高大，不过多年养尊处优，自有一股天家尊贵。皇上携皇后坐了，道：“你们女眷的宴饮朕不好来，不过今天到底是皇后千秋，总要来与你满饮此杯。”

　　“父皇心疼母后。”

　　昭阳公主适时开口道。

　　皇帝笑道：“朕又何尝不心疼吾儿。”

　　好一番夫妻恩爱，父慈子孝。云锦心中微微酸涩，却仍旧不敢抬头。说起来，她并不知皇上此时过来是否也在齐五预计之内。

　　说罢，皇帝目光一转，却意外发现尚跪在殿下的许淑妃。许淑妃年纪不大，性子好，家世好，模样也好。不得不说是很入帝王心的。此时见爱妃就这么当着众多诰命的面这么跪着，心中便有些不喜。

　　“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皇后见夫君仿佛很不开怀的样子，忙要解释，却被女儿拦住。

　　许淑妃且等了一会，却不见皇后答话。心知此事难善了，咬咬牙，便道：“回皇上的话，妾身想向皇上、皇后娘娘求一个恩典。”

　　皇帝的脸不辨喜怒，许淑妃深知这位天子生性宽厚，对皇后虽无夫妻之情，却也敬重她的为人，见此，想必是暗暗觉得她不懂事吧。许淑妃自心中冷笑，不懂事便不懂事。想起自己初入宫时，虽疏朗些，却并不骄纵；一言一行都恪守礼仪，对这位仁慈的皇后也很是敬重。可后来呢？想起自己的儿子，想起他那双腿，许淑妃自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

　　“臣妾也知今日是皇后娘娘千秋，实在不该在这时候烦扰皇后。可是小七虽是皇后的孩子，却也是臣妾嫡亲的骨肉……”说罢，将天禅寺高僧所言细细向皇上分说。

　　七皇子乃高宗皇帝幼子，对于这个老来子，高宗皇帝向来喜欢的很。更何况这个孩子，又是那样的身子……念及此，皇帝面上也流露出不忍之意。

　　“淑妃娘娘慎言！”不知道为什么，昭阳公主今日总是再三涌现不好的预感。

　　“父皇。淑妃娘娘今日可以说因那劳什子高僧认个义女，明日也可因此再掀别的风浪。”

　　昭阳公主话一出口，淑妃便知自己胜券在握。

　　她记得自己初入宫时这位公主尚未出宫别居，这位元嫡公主很得皇上喜欢，听闻有时更可随意出入皇上的勤政殿。起初，她以为是皇后的缘故，皇上敬重皇后，便也对这个孩子宠爱有加。直到有一日，在一位有心人的提示下，她获悉了一些陈年隐事。

　　“学来的，总归是不像的。公主生性骄矜，虽也聪敏，但其实颇有些咄咄逼人。平日里因有人提点，倒很少将真性显露于御前，即使偶尔有些急躁，却也被以天家贵女，自然要比常人脾气大些掩盖过去。”

　　但今日，想来公主是真的急了，才这般的毫不掩饰。

　　果然，高宗看了女儿一眼，却未责怪她，只是对淑妃道：“照你这个说法，你想认永定侯府的世子夫人为义女？”

　　“求皇上成全！”

　　许淑妃几乎是声泪俱下，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仿佛可昭日月。

　　“皇后怎么看？”

　　高宗看向皇后。

　　“许淑妃慈母心肠，臣妾亦很感动。只是天家认女非同小可，何况今日这些诰命夫人们都在，如今这般大刺刺地嚷嚷出来，虽想来也是一时激动乱了心绪，却到底不够稳重。想来也是淑妃年纪轻的缘故。”她目光一沉，逡巡那些夫人一圈，对淑妃道：“淑妃，本宫并非反对你为了小七收个义女。只是本宫还是之前的话，若你认了义女，小七还是这般长久缠绵病榻，你要这女子如何自处？”

　　永定侯夫人手心发汗，虽然感受到许多目光投来，云锦却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有什么动作。

　　高宗似是也很同意皇后的说法，许淑妃却在这当口罕见的沉默了。毕竟她已经做完她要做的事，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这位世子夫人到底是何来历，有何身世；竟可让人这般为她筹谋。

　　“永定侯世子夫人。”

　　皇后淡淡道。

　　永定侯夫人看了儿媳一眼，云锦深知自己不能再装傻，便答道：”是。”

　　“淑妃这样抬举你，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能怎么看？齐五什么都没告诉我，我只知道我没回头路。云锦在心里快速地说道。自然了，她面对皇后，还是十二分的恭谨。

　　“臣妇……”

　　“抬起头来说话。”

　　云锦咬咬牙，抬起了头。

　　皇后脸色还好，毕竟有昭阳公主的消息在前，也没有很震惊的样子。她是个稳重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无宠多年，最终被晋为后。只是皇帝嘛……其实多年帝王心术，他亦不动声色，只是盯着她的时候，有片刻的失神罢了。

　　皇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像是失去了兴致；便道：”淑妃先回去坐着吧，总要把膳用完再慢慢商议。”

　　“是。” 淑妃从善如流。

　　皇后看了皇上一眼，问：“皇上觉得呢？”

　　“今日是你千秋，先开宴吧。”

　　皇后遂笑逐言开。

　　“开宴！”

　　一顿宴，吃的各有心思；其中属许太夫人最为坦然，永定侯夫人最为忧心。而作为这场漩涡里的人之一，云锦始终保持着谦卑态度。宴席结束，诰命们渐渐散了，永定侯婆媳自然而然被皇家留下。

　　想来今日之后，京中会有一些新的流言。

　　几人进了内殿，没多久，皇上传旨，赐封永定侯世子夫人为义女，赐郡主一爵，封号荔阳。许淑妃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惊讶。

　　永定侯夫人与世子夫人接旨，而此时，永定侯府、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齐飞扬，都已获悉皇上收了一义女，赐号荔阳公主。

　　四皇子的目中，升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喜悦。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天上的星辰，一如少时。

　　二皇子则与吴襄父子对视一眼，吴襄暗叫不好，疑心有人暗算。一时间手中冷汗涔涔主。

　　回程的马车，吴襄与云锦同行。看着丈夫阴沉的脸，云锦莫名有些欢快。但随之而来的，是惊慌。当一个人已经阻挡不住春笋破土而出，他会做什么呢？

　　他会除掉它。

　　但她现在已经是郡主了。

　　云锦定一定神，不，他们现在应该还不会除掉她。念及此，想起离去之前，齐五郑重地警告。

　　“如果你想活下去，不如和吴襄摊牌。”

　　她应该信任他么？云锦在心中自问。

　　不得不信任。她很快给了自己答案。

　　“世子不喜欢我，是么？”

　　吴襄一怔。

　　“我一直很想知道，世子为什么不喜欢我？”

　　吴襄讥诮，睨她一眼。

　　“世子很不痛快吧。不喜欢我，却不得不娶我。”

　　“若不是你，阿若怎会早早身亡！”

　　一想到不知她到底攀上了哪方势力，不过一场宫宴就封了郡主；吴襄便怒火中烧。当时明明说好……明明说好……不是说不过一个天真无知的商家女，利用过后，二皇子登基，他便可跟阿若再续前缘！

　　云锦一震。

　　咦，不是说他前头那位夫人，早早急病没了么？

　　吴襄见她如此，亦自悔失言。云锦却很快推断出了一些可能的真相。

　　如果齐飞扬的说法可信，永定侯府应该早和二皇子有所勾结，齐飞扬从前应该也效忠于二皇子。不过显然二皇子不是一个仁慈的君主。前世那位二皇子一登基便定了永定侯府的罪名，很快也肃清了齐飞扬这些在他潜邸时便效忠自己的人。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云锦。

　　嗯，二皇子不愿意任何人再知道云锦的存在，以免被有心人得知，借四皇子的手再起波澜。不过照此看来，二皇子应该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如果自己的推断正确，那前因后果当如是。

　　上一世，二皇子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这一桩往事，所以借自己手中的势力去查探当年那个被送出宫的女婴。等他找到女婴时，应该是当时有一些对二皇子争储位不利的风声，所以他决定设计软禁云锦。

　　此人应用计滴水不漏，且不喜欢做死局。所以他想到的软禁办法，既不是杀了云锦，也不是把她藏起来。而是找了个人，娶了她。这样，她会一辈子活在二皇子的监视之下，且，因自己终身有靠，云老爷也不会孤注一掷去叫破自己的身世。

　　可真是一个好局。

　　而他相中吴襄，除了因为永定侯上下资质平庸之外，想必也是相中了吴襄的皮囊。想来前世二皇子的另一层计量，是希望云锦真心爱上这位世家公子，假以时日，即使云锦的身份被撞破，那么为了丈夫、为了夫家，云锦便会毫不犹豫的支持二皇子。

　　那吴襄的前一位夫人，又到底是为什么而死呢？云锦一时想不明白，但今日的梳理已让她在迷雾之中寻出了一线光。还是改天多问问齐五的好。她想着，往前深望了一眼。

　　云锦并不知道，如果她这番推测让二皇子听闻，必会大赞一句知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