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

　　作为胜利的一方，天虽才蒙蒙亮，颜姨娘的院子里亦透露出喜气。守在院门口的婆子瞧见露重，见她是生脸，思绪一转，立刻换了个笑模样。露重被请去院子的正厅，那个叫双喜的丫头见了她，亦笑问：“夫人昨日睡的可好？”

　　露重素来小心，虽才一天，也知道颜姨娘是世子跟前顶得宠的姨娘。是故虽知道双喜这话有暗讽之意，也不敢生气，只是老老实实道：“我家夫人昨日没多久便歇下了，如今等着爷一起去见侯爷和侯夫人。”

　　双喜眼睛一闪，暗道这怕是个厉害的。声音也跟着冷了些：“爷还没起呢。我可不敢去打扰，你等着吧。”

　　露重迟迟不归，翠缕眼见时辰近了，心里发急。

　　“小……夫人，不然我去找找露重？”

　　云锦正画着眉，能重来一世，她心情大好。颜姨娘跋扈便让她跋扈，前世的仇今生来报，这一次，鹿死谁手还说不准。

　　“世子不急，我急什么。且等着吧，世子不会让侯爷和夫人等太久的。他知道分寸。”

　　而此时的春晖苑。颜姨娘慢条斯理的替吴襄更衣，语气似有不安。

　　“都是妾身不是，昨日本是爷的大喜日子。”

　　她见吴襄凝眉，愈加小意道。

　　“听婆子们说大奶奶人是极好的，便是比起世家小姐也不差什么。爷是个有妻福的。”

　　“怎么，爷纳了你，就不是福气吗？”

　　吴襄挑眉看了她一眼，颜姨娘羞得面颊绯红，小小地捶了他一下，还道：“爷今儿可不能再过来了，都是双喜那丫头不懂事。”

　　“好了。”

　　吴襄握住她的手，道：“我欠你姐姐良多，她走前叫我好好照顾你，我知道分寸。”

　　颜姨娘低低地嗯了一声便被吴襄搂在怀里。但若在旁观者的角度，则能看见颜姨娘眼里，一闪而逝的泪光。

　　吴襄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云锦早已收拾停当，见了吴襄，也不过冷淡地叫了一声世子。两人无话，穿过好几个门廊，才到永定侯府的正厅。

　　永定侯是世袭罔替的侯府，不过子孙不肖，如今日渐衰败，老侯爷去世后，其他几房分府别居，三房、四房还好，子孙亦有出仕的，倒不需要救济。不过如今永定侯的嫡出弟弟倒常来打秋风。如今的永定侯在朝中亦领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虽家有恒产，可惜仍抵不住流水似的开销。是故，在永定侯世子上一任发妻亡故之后，亏空不少的永定侯府，最终令世子娶了粤西云家的千金做填房。

　　粤西云家倒不是什么有名的人家，往上可考的祖宗，亦不过到云锦祖父一代。云锦的父亲早先中过举，奈何生性旷达，不耐烦官场规矩，早早辞官回乡做买卖。后靠海运发了家，没多久又掺和起盐运的声音，家业倒是做的越发大了。

　　自然了，在侯府眼里，云家便是暴发户，乡下人的代名词。

　　才到门口，便有一脸肃容的婆子上来迎他们。这人是她婆婆跟前顶得力的妈妈，嫁了个男人姓黄，不过生下孩子没多久男人就死了。如今黄妈妈的独子跟着吴襄在外头跑腿，也当着个不好不坏的差。
　　“世子夫人可算来了。都等着呢。”

　　云锦睇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这样不恭谨的下人上辈子她见的多了，不过从前一味的忍气吞声，及至死前，才方觉大梦初醒。她的冷淡倒叫吴襄惊讶，黄妈妈还想开口，却被翠缕别开了话头。云锦方得清清静静地进了门。

　　她的婆婆照例一脸冷凝，公公是个能屈能伸的精明人，不过因为从前站错了队，如今不得重用罢了。
　　”呦，大嫂好大的排场，叫一屋子好等。我们也就罢了，毕竟您是嫂子。但是叫长辈这般等着……”

　　“没规矩。”

　　说话的是她那二妯娌，接话的嘛，是她嫡嫡亲的小姑子，自幼眼高于顶的；嗯，她不喜欢云锦的理由很纯粹，有一个这样出身的嫂嫂，怕是会丢了自己未来在夫家的脸。云锦抬头望去，照例是一张高傲的面孔，云锦眼风一转，这时候，婆子从扔了两个蒲团在夫妻二人面前。

　　公公照例只是说了一些同心同德的话，婆婆也依旧不那么省心。

　　云锦跪在蒲团上，足足等了两盏茶，想来若不是侯夫人心疼儿子，恐怕还要云锦继续跪下去。

　　“今日也就算了，日后多学学府里的规矩。”

　　“是。”

　　云锦说罢，飞快地看了吴襄一眼，见他不疾不徐，也并不接话的样子，嗯，还似前世一般冷心冷面。拜过公婆便是祖宗，想起前世，她执妾礼立于前头那位颜氏姐姐的牌位前，心中尽是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好容易一番排场过，云锦与吴襄回了小院，到了妾室进茶，颜姨娘姗姗来迟。吴襄虽自诩风流，倒是妾室不多。除了内宅宠妾颜姨娘，便只剩一个自幼跟着他的张姨娘，还有一个前头太太临走前，抬起来的赵姨娘。

　　张姨娘早不得宠了，平时也是极安静的性子。赵姨娘倒是跋扈，在替吴襄生在庶长女后更显窈窕，她从前与颜姨娘倒是隐隐有些别苗头，不过后来云锦进府，两人感情倒是增温不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话总是不错。

　　当着吴襄的面，云锦照例说了一番妻妾和睦的话，不过话音才落，就见颜姨娘又叩又拜，尽显弱柳扶风。

　　“昨日误了奶奶的大喜日子，是妾的不是。还请奶奶责罚。”

　　云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不是，不在于你误了我和世子的大喜日子。你的不是在于不能劝诫世子，叫世子误了今日拜见公婆祖宗的吉时；自然，我也有不是，你不过是个妾室，自然没有置喙世子的资格，是我没有辖制好你，才叫你险些累得世子担上不孝的名声。”

　　话说的极重，只见颜姨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求助似地看向吴襄，吴襄正欲开口，云锦却枪口调转，道：“颜姨娘今日身子不舒服，赶紧回去歇着吧，不然若在我这儿累病了，世子可是要心疼的。”

　　颜姨娘心知自己绝不能这般出门，忙要磕头，却被翠缕死死地扶住。

　　“我不是那种苛待妾室的主母，你委实不必这般。你这一跪，倘若传出去，岂不是到处都是我苛待妾室的流言蜚语。”

　　上一世，颜姨娘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死死占据了道德高峰。毕竟颜姨娘的嫡出姐姐是世子原配，颜家如今虽败了，也总归是有爵之家。其实，云锦微蹙了眉，颜姨娘做填房，也未尝不可……想起做游魂时，自己嫁妆里的藏宝图，云锦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颜姨娘心中所想被云锦挑破，心下一惊，但她素来激辩，此时更是带着哭腔道：“姐姐命薄，无缘侍奉世子；如今世子再娶佳妇，妾身替姐姐高兴。误了时辰是妾身的不是，夫人恼妾身也是常事……”

　　“好了。”

　　吴襄冷冷开口，对云锦道：“阿颜体弱，你又何必。”

　　“咄咄逼人么？”

　　云锦展颜一笑。

　　“夫君，我怜惜颜姨娘。虽是庶出，却好歹世家出身。听闻颜姨娘与我那过世的姐姐自幼长在一处，姐妹情深，这才自甘入府为妾。颜姨娘想是想错了我，总觉得我心里怨她，想要责罚于她。莫说她是姨娘，我是主母，即使日日过来奉茶端碗，也天经地义。更何况，我与颜姨娘今日不过才打照面，于情于理，我与她都谈不上有什么恩怨，姨娘何须如此紧张？”

　　庶出！姨娘！这几个字仿佛淬了毒的利刃死死扎在颜姨娘心上，她微张着嘴，死死不让眼泪流出。双喜见事不好，立刻要去扶她。云锦见了，又道：“都回去吧，明日再来请安即可。”

　　说罢，自己端起了茶。吴襄见她如此，仿佛尊严被践踏般，死死地指着她道：“刁妇！”

　　经过前世，云锦觉得自己对吴襄早就死了心。但今日见他这样吓骂，仍觉得酸涩难言。到底夫妻一场，为何竟至于此。她微微撇过头去，眼眶微红，却面色如常。

　　“世子，都是我的不是。”

　　颜姨娘见机极快，一行清泪淌下，看上去十分无辜。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吴襄带着颜姨娘回了她的院子，张姨娘依旧默默，赵姨娘仿佛还想再多说两句，却碍于尴尬冷凝的气氛，忙不迭退下了。

　　嗯，她重生的第二天，丈夫当着她的面，宠妾灭妻。

　　“翠缕，叫上露重，咱们去看看嫁妆。”

　　露重虽说前世最终暗投了颜姨娘，但如今云锦手头无人手可用。此女不过求财，总比外头那些虎视眈眈的强。

　　她的嫁妆如今还在院子旁边的西厢房，等三朝回门过后，婆婆会借口让她管家，至此，她的嫁妆会越来越少。不过，云锦弯起嘴角，今生不会了。

　　她看着慢慢一屋子嫁妆，很快，注意力就转向那个放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箱子。前世，吴襄就是在这个箱子里，翻出救了侯府上下的藏宝图。可是她的嫁妆里怎么会有藏宝图。

　　她看了那个箱子一眼，对翠缕和露重道：“你们先出去。”

　　侯府，茶室。

　　“她去看嫁妆了？”

　　永定侯五十来岁，与永定侯夫人感情不错；不然也不会成亲几年，顶住长辈的压力，等着永定侯夫人生下长子吴襄才停了通房、姨娘的药。此刻他声音低沉，若有所思。

　　“听闻你昨天，去了颜姨娘的院子。”

　　永定侯一时想不透，便先换了话题。永定侯夫人见丈夫目光似乎有些阴沉，忙袒护道：“襄儿惦记前头的儿媳妇你不是不知道。何况今天早上她那粗野的样子你也见到了，商户教养出来的女儿，能叫人喜欢到哪里去。”

　　“她的性子，不像商家女儿。自信，骄傲，强势。”

　　吴襄似是想到什么，很快下了定论。

　　永定侯目中精光一闪。

　　“你也看出来了？”

　　吴襄苦笑。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当初我就说，不该接这烫手山芋。也不知道上头是什么意思……”

　　永定侯夫人犹自絮絮叨叨。

　　“再看一看。先不要打她嫁妆的主意了。”

　　“可咱们家……”

　　永定侯夫人声音突然尖利起来。

　　“此女不同寻常，原本以为她在商户人家养了多年……郑家血脉，果然不同寻常。”

　　“儿子看，她这性子，可不全似郑家血脉。”

　　永定侯心头一震，喝道：“日后这样的话不许再说。还有，我不管你房里事，但我瞧着，这女子不似你们母女俩以为的这般好欺。你让你那姨娘收敛一些。先暂忍几年。”

　　永定侯夫人心中不愿，却也道：“是啊，等日后那位登了大宝，你纵是想宠妾灭妻，也都随你。”

　　永定侯瞪了老妻一眼，却未再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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