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

　　如今的宗人府宗正是先皇幼弟，德宗幼子；是个最不问世事的，但因出身好，兼之性格光明中正，在宗室里亦有声名。

　　不过这位老王爷初闻此事，想的却是，这荔阳郡主是哪号人物。他那小厮十分知趣，见主子茫然，忙把这荔阳郡主的来历细细分说。谨王听罢，目光一敛，很快做出个极正经的表情，道：“看来此事的确荒唐，不然也难惊动久不理事的齐国公夫人。”

　　宴席上，永定侯夫人如坐针毡；暖阁内，翠缕颇是彷徨，霜降却只是凝眉，一言不发。所谓落针可闻也不过如是。

　　谨王爷过府时天已将晚，正巧与靖国世子妃走了个对脸；靖国世子妃一见谨王，心中便一凛，只觉得这帝都的天越发凉了。

　　永定侯府亦得了消息，永定侯忙令儿子先去齐国公府，又自去请救兵不提。而此时，齐家嫡子的院子里，地龙烧的火热，于灯下读书的齐飞扬却只是听着一下一下的更漏声莫名出神。

　　得了消息的齐国公终于赶来，身后是永定侯世子吴襄。

　　永定侯夫人一见儿子神色便一松，对齐国公道：“我家好好地来国公府做客，如今国公府扣住我与我的媳妇，不知是何道理。”

　　齐国公正要解释，眼神却无意间落在已经双目紧闭的永定侯世子夫人身上。不过轻轻一瞥，他已浑身发凉；也因如此，使他不得不再次打量起那个早已被他冷落多年的妻子。

　　“吴夫人勿急，齐家此举也是为咱们两家的名声着想。”齐国公夫人言语利索，笑意盈盈；是齐二太太从未见过的玲珑模样。

　　齐国公夫人权当看不见丈夫脸上的风云变幻，只比出个请的手势，又道：“宗人令已到，咱们莫要叫谨王爷等久了才是。”

　　谨王爷已经在正厅喝完了一盏茶，说起来，他与齐国公夫人也算是旧识了；此时见了国公夫人，亦颌首。不等永定侯府夫人说话，齐国公夫人平氏已将事情和盘托出。

　　“那这位荔阳郡主如今可还好？”

　　平氏见谨王口称郡主而非夫人，心知这便是认下了云锦的身份。便笑道：“如今有李太医诊治，想必性命是无虞的。不过这事也实在蹊跷，又发生在齐府，难免叫人以为是谁想要嫁祸于我家，所以才请宗正过来做个见证。”

　　谨王捻须一笑，却对小厮道：“趁宫门未下钥，你替本王爷去宫中走一趟。”

　　“王爷，此等小事，何需惊动宫中。”

　　谨王瞥了吴襄一眼，言语郑重：“世子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皇上不能知道的么？”

　　作为天子重臣，齐国公从来都是聪明的；如今见谨王爷这番情状，心知此事不能善了；但此乃吴家事，与齐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妻子籍籍无名多年，即使对于齐府，对于他，都很有些欲除之而后快的恨意，但为子孙计，也绝不会特别很出格。思前想后，掂量良久，虽不明白妻子的居心，却也能稍微放心。

　　吴襄母子这一刻才真切的明白什么是如坠寒冰。不知是二皇子的马没有谨王小厮的马快，还是永定侯往二皇子府的速度不如谨王登齐国公府；总之，深宫禁内此时十分的风平浪静。说来也巧，皇上今日并未去看皇后，亦未去哪个妃嫔处安歇，勤政殿里灯火通明，听说谨王差人来回事，皇上颇为震惊。

　　“什么样事竟能惊动了皇叔他老人家。”

　　皇上自落玉连花盘中随手捡了个果子，言语十分随意轻松。

　　谨王那小厮又磕了个头，道：“回皇上的话，永定侯世子夫人今日在齐国公夫人的寿宴上莫名晕过去了，后来叫李太医一看，说是中了毒。世子夫人的婢女激愤之下说永定侯府宠妾灭妻，欲置世子夫人于死地。齐国公夫人因世子夫人并非白身，不敢擅专；于是请了王爷过府说话。”


　　高宗身边的秦大总管，多少年的老人了，见皇上一直凝住，还以为主子一时未记起来这位荔阳郡主是谁，正要提醒一二，却见皇上脸色泛白。

　　“放肆！”

　　等秦大总管定睛一看，一樽白玉盏落在地上，摔出不规则的三瓣来。

　　天子一怒，殿内之人已齐刷刷跪在地下，垂头不敢说话；只留昏黄的烛光摇摇晃晃，把这些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良久良久，谨王的小厮才听见帝王轻飘飘地道：”令王叔明察，若发现哪里不妥，立刻过来回朕。”

　　“是。”

　　那小厮走前余光瞥见地上的碎瓷片，虽片片凌厉，却再不可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情况。当晚，皇上并未临幸任何一位妃嫔，只与秦大总管说了许久的话。

　　谨王得了信，捻着须子思忖一会，自去找李太医说话。

　　第二天晌午，齐国公府突然传来极尖利的叫声，虽转瞬即逝，但那一嗓子也十分吓人。永定侯夫人指着云锦，你你你地念个不停，却再说不出话来。永定侯世子脸色灰败，虽想劝上一两句，可惜两人既无夫妻之情也无夫妻之实，只得默默。

　　谨王爷见永定侯夫人实在不像个样子，略一皱眉，开口呵斥：“侯夫人逾矩了。”

　　“王爷，我母亲对我媳妇自来极好，如今见她胡乱攀咬，一时间气极了也是有的。”

　　吴襄这席话竟惹得齐国公刮目相看，从前听说永定侯府平庸，却没想到竟是个蠢的！对比自家两个庶子一个嫡子，顿觉人生再无遗憾。

　　谨王爷并不理他，只看着云锦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小女不敢说谎。如王爷不信，派人去查一查颜姨娘便知。”

　　谨王爷慎重地点点头，又问云锦：“你既知道你府里的姨娘会对你不利，为何不早做防备？”

　　云锦凄然一笑，露出个欲哭不哭的模样来。

　　“我有防备的，只是没防住罢了。”

　　闹得谨王爷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良久良久，他叹道：“我知道了，说来此事实乃吴家立身不正。郡主受委屈了。”

　　云锦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垂泪。

　　半日后，永定侯府的世子夫人中毒一事已闹的满城风雨。二皇子此时正与府中谋士议兵事，消息一过耳，只是阴恻恻一笑，对谋士道：“吴家不能留了。”

　　昭阳公主亦赶往禁宫，径直往凤仪宫去。

　　傍晚，皇上召荔阳郡主入宫。入宫的马车停在齐国公府门口，齐国公夫人派了婆子来替云锦梳妆。那婆子四十上下，面庞白净，一双眼睛如弯月，笑吟吟地似会说话。

　　婆子话不多，只是重新替她梳了头，又给她在眉间描了个极精致的牡丹花。

　　“夫人长得可真好。”

　　那婆子似是由衷的叹道。

　　半个时辰后齐国公夫人亲自将云锦送上马车，马车内熏着苏合香，其香气柔和，入了夜风，拂面时便如美人手。

　　云锦听着马蹄声出神，及至马车行驶入宫门，她才打开手中的字条。上头只写了三个字：“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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