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作者: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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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如烟,你说,人活一辈子,究竟是图个什么呢?”晏笑曾经这样问如烟。

      “自然是图个快活。”如烟坐在晏笑的梳妆台前,指间在镜面上描画着,仿佛在细细地勾勒自己的模样,只是镜中并无如烟的影像。

      晏笑坐在一边托着腮,看着他散在地上的衣摆像一朵缥缈的花,“可是世间并不是人人都能活得快活呀。”

      如烟瞥了她一眼,“女孩子寻个好郎君,一生有所依靠举案齐眉,也就足够了。”

      如今的晏笑已是二八芳华,出落得标致玲珑,如烟心里有数,一个小小的吴县已经锁不住这样惊艳的容貌了。

      谁知晏笑却摇着头,“不,这样不够。”

      如烟反问:“你想如何?”

      晏笑脸上惊若出水芙蕖的笑容褪去了,她红唇微翘,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却丝毫不带笑意,“如烟,你说我还能够嫁谁呢?若我没记错,已经十年了。如果我的未婚夫还活着,他如今已经十八了,他已经可以建功立业、成家立室了。”

      如烟叹了口气,“笑笑,你是可以嫁个好人家的。”

      “好人家?”晏笑讽刺地笑起来,“什么是好人家呢?”

      如今她长大了,父母便不让她再出家门和幼时的玩伴们一同玩耍,他们说男女有别,晏笑已经到了安心待嫁的年纪。把她这样关在家里,再给她安排一门毫无爱情可言的亲事,而她则惟命是从地从早到晚绣一件不知道是代表着希望还是埋葬希望的嫁衣,这就是所谓的好婚事,好人家么?
      在这事上如烟真的帮不了她。他能做什么呢?若是他帮她破坏了她的婚事,之后呢?难道他要一辈子都阻止她嫁人,看着晏笑变成一个老姑娘?他又不能娶她。

      如烟觉得,与其看她孤独终老,他还是更愿意看见她穿上嫁衣,开开心心地嫁人的样子,即使以后他们不能再见面,至少她能像个最平凡的姑娘一样生儿育女,拥有一段最平凡的人生,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

      所以,那天晏笑露出和她小的时候一样认真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我有办法不嫁给他们”的时候,如烟就知道,坏了。

      可如烟不能阻止她。是的,无论晏笑做什么,如烟都没法阻止她。他不能圈禁她一辈子,也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寒来暑往,世道一直在变,不变的是如烟,他依旧什么也给不了她。

      如烟只能叹着气问她,再问她,“你不再想想了?”

      晏笑看着如烟,眉眼笑得那样好看,“我都想好了。如烟,这个地方留不住我。他们曾经夺去的一切,我都会一件件亲手夺回来。”

      她还是当年那个桀骜的小女孩,从未变过。

      十年前她第一次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对着一个陌生的人毫不惧怕地喊:“我是谁家的小姐,与你何干!”

      十年后她傲气不减,对他说着“如烟,这个地方留不住我。他们曾经夺去的一切,我都会一件件亲手夺回来”。

      没错,如烟早就知道,晏笑从来不属于这个地方,也从来不属于他。如烟从来就不是能让晏笑留在这里的理由。

      这年开春,成帝下旨采选,各级官员纷纷推举自己家中符合条件的闺阁女子入宫。前朝大学士晏海因罪贬黜,原本晏家女儿不适合入宫,但先帝身边的红人——如今侍奉成帝身边的夏公公进言说,晏海家中有一个独生女儿晏笑,六岁那年已是长得惊尘脱俗,现在算算也到了年纪了,想必已经出落成了难得的美人儿。

      成帝便问,晏海现在在哪里任职。

      夏公公回说,晏海如今任苏州府吴县县令。

      于是成帝又下旨,命吴县县令晏海送独生女晏笑入京采选。仿佛全然忘了,晏笑本就是京城人士。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晏海和妻赵氏是不安的,毕竟晏海曾吃过朝堂的亏,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再卷入后宫之争。但此事却正合了晏笑的心意。

      苏州府离京城太远,晏笑要提前收拾东西启程。她收拾东西的那天晚上,如烟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侧卧在床上用一只手撑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只是与第一次见面时相比,如烟的脸上不再有那样戏谑的笑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如今嘴角带笑的,是晏笑。

      晏笑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沉默,率先开口,“如烟,你为什么不说话?”

      如烟深深地吸气,“你想让我说什么?”

      晏笑直起腰来,盯着他看,“你不为我高兴吗?”

      没有得到如烟的回答。

      晏笑无所谓地笑笑,又重新弯下腰去整理她的梳妆盒。

      “笑笑,我想过你穿嫁衣的那天,我是能笑着看你离开的。”如烟终于不再慵懒地说话了,他的语气变得十分正儿八经,“但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你要嫁给这个国家的帝王,我还能高高兴兴地送你走。”

      这个世上有许多人都能给她幸福,唯独那个男人永远不能。或者这根本就不叫“嫁”,她只是葬送掉自己的人生罢了。

      晏笑的情绪几乎就要翻涌上来,在她的喉咙里哽了一下,硬生生地被她克制了回去。

      她走到床前,像小的时候那样和他谈心一样,轻声喊他的名字:“如烟……”

      然而,晏笑却发现,她只叫出他的名字,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那些不甘、痛恨、委屈、酸楚此刻都聚集在她的喉咙里,仿佛只要她再多说一个字,就会无法控制地哭出来。

      她发誓不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了,此时更加不行——她就要与如烟分别了,她不能再让他担心她,她必须让他觉得,晏笑已经长大了,即使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如烟心里没由来地一痛——尽管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他坐起来,拉着晏笑的胳膊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拽,像是怕失去她一样紧紧地拥着她,一如十年前她扑在他怀里大哭,那样害怕她会失去他。

      “如烟……”晏笑的指甲紧紧抠进如烟的肩膀里,她不知道如烟会不会也如凡人一样感觉到痛,她此刻只希望能再抱他一会儿,像小的时候那样扑进他怀里再撒一次娇,等着他来揩掉她脏兮兮的鼻涕——或许如烟还是从前的如烟,但她已经做不到了。

      十年里,他们种下的水仙一次次地枯荣,晏笑渐渐长大,如烟的容貌却从没有改变过。她有时候想,如烟一定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宝物罢?她在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遇到了如烟,又将在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上离开他。

      晏笑第一次感受到如烟这样热切的拥抱,她被如烟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伏在如烟肩上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忽然就感觉自己的脸上落下了温热的水渍。她怎么会哭呢?她明天就要回到京城了,她怎么会哭呢?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和坚强。

      晏笑抓着如烟肩膀的手越来越紧,却仍然不能阻止她的眼泪越来越凶猛。她那样无声而疯狂地落着泪,打湿了如烟的衣裳,终于忍不住将头低下去,埋在如烟怀里。

      “如烟……”她带着哭腔,紧紧地拥着他,“最后一次……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怯懦。”

      她听见自己耳边响起他温柔的声音,仿佛风吹过轻响的竹林,“笑笑,我能帮你。”

      他从没有忘记,当初许了她一个愿望。

      晏笑哭着抬头看他,哽咽到什么都说不出,只是一味的摇头。如烟眼里有繁杂的情绪,他有些焦躁地伸手替她拭泪,晏笑突然打开他的手搂着他的脖子靠上来,贴上他的唇。

      如烟没有推开她。那一瞬间,如烟再也不是那个理性克制、事事心中有数的如烟了——他活了那么多年,仿佛都白活了,一切情绪都涌上来,所有的情感都不听他的控制了,像醉酒似的,他此刻只想放弃所有的理性,听凭情感做主。

      晏笑太生涩了,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激动,她整个人都微微地颤抖着,仿佛在等待如烟的回应。
      如烟搂着少女纤细的腰,温柔地带着她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他知道自己和晏笑的呼吸都紊乱得不像话,却仿佛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这样的情感他们压抑了多久?是三年?五年?还是更久?或许从如烟初次想要看那个小女孩的笑话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在他心里的地位就已经不一样了;或许在晏笑第一次看见这样一个宛如妙莲画仙一般的男子卧在自己的床榻上,那样的风情万种时,她就已经爱上了他。

      这样的如烟,十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如烟,这样眉目清冽的如烟,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如烟。
      晏笑感受着如烟带给她的力度,颤抖着伸手去解他的衣裳。如烟眼眸微闭,纤长的睫毛亦是轻轻颤抖着,突然松开晏笑的腰,一只手覆在她为他解衣的手上。

      晏笑缓缓睁开眼睛,那样眼含秋水一般看着如烟,有些不知所措。

      如烟离开她娇嫩的唇,慢慢地叹息,“笑笑,我不能毁了你。”

      晏笑的泪再次无声地滑下来,顺着她的脸庞滑出优美的弧度。她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抓着如烟的前襟,然后闭上眼,与他额头抵着额头相拥,请求一般地小声说道:“最后一次……再让我抱你一会儿。”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如烟的肩颈中,轻浅的呼吸中每一次都带了如烟身上淡淡的香,那种香气如他的眉眼一般带着冷冽的气息,却每一次都能让她的心绪平静下来。

      十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如烟的陪伴了罢。不管是她开怀的时候,还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如烟都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那样的波澜不惊,却那样的让人安心。她是如此的依赖如烟,以至于一想到要离开她,她心里有着那样难以割舍的强烈的痛意。可她甚至不敢对如烟说出“等我回来”四个字,因为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未来。

      “如烟,我不能利用你……”如烟听着晏笑细如蚊蝇的声音,感受着从她额头传来的一如既往的温热,“我不会利用你……你是如烟,是我的如烟,绝不是我拿来利用的手段和武器。”

      她有自尊,也心怀着爱意。

      尽管晏笑也不知道,未来没有了如烟的陪伴,她该怎样一个人走下去。

      第二天一早,晏笑就走了。她走的时候如烟没有出现,晏笑迈出房间,也没有再回头。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映在烛火里一同燃尽了,等到烛冷,他们之间那点儿联系便也跟着散了。

      她应该……不会再回来了罢?

      晏笑一走,房间就空下来了。

      没过多久,从京城传来晏笑入选的消息,她相貌长得美,人又机灵,腹有诗书,听说成帝是很喜欢她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吴县的老百姓听说晏笑封了妃,一时荣宠无人能及,仿佛这一切全是她自己有福气一般,丝毫不见其中的算计厮杀。吴县出了个帝妃,而且先前还是戴罪之身的前朝大学士的女儿,这也算是传奇般的故事了罢?

      晏笑封妃后不久,京中传来皇后殡天的消息,举国皆丧。皇后刘氏生前唯一的儿子贤儿被归入晏笑名下抚养,与此同时,朝中政权开始动荡,原先以皇后的娘家为首的刘太傅一家遭到重创,在成帝的重重打压下,这一大家族终于如多年前的晏海一家那样轰然倒台。

      丧期一过,晏笑就被抬了贵妃,如今在吴县任县令的晏海重新受召回京,竟是恢复了当朝首辅的职位,且加封了正一品太傅,十几年前全家被抄斩的西宁侯一家也得以正名,追封忠烈。

      当朝首辅的名号,在晏海的脑袋上盘旋了几回,从拥有到失去,如今终又回到他手里,不能说是和晏笑没有关系的。

      ——她做到了,她终于做到了。

      这般惊心动魄的朝堂大棋,着实让世人震惊了一番,前前后后联系起如今后宫独尊的晏贵妃的身份,民间不免又多了几种揣测。

      只是,晏海带着赵氏这一走,原本没有了晏笑的府衙便彻底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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