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鹭

　　在警局东面有一条繁忙的商业街，小吃饭馆鳞次栉比，其中大多是烧烤，快餐和火锅。碧茵阁位于这条街道的尽头，紧挨着城市公园的入口，算是闹中取静的地理位置。

　　作为Ｂ市有名的连锁茶餐厅，碧茵阁主打粤菜，靠着自家的招牌红豆包和生滚粥连续三年登上美食评测网站中的美味榜第一位。

　　方霁带路洲来的这家分店环境清幽，内部装修几乎全部选用木质材料。餐馆内还布置了大量绿植，让人一走进去就感到清新舒适。

　　方霁如今已经彻底打消对路洲的怀疑，面对他的时候不由带着一丝因臆测他有罪而产生的内疚。趁着一起吃饭的这个机会，她特意选了这个适合谈话的安静地点。

　　方霁选了靠窗的角落，既能看清窗外的景色，同时又安静不会被人打扰。店里的食客不多，加上服务员也不过十几人，他们便成了这一小片区域中唯二的客人。

　　“两位想吃点什么？”服务员在他们落座后递上了两份菜单。

　　路洲下意识看向方霁，问：“你想吃什么？”

　　“今天你是寿星，自然是你来点菜。”方霁说，“我没有忌口，什么都可以。”

　　路洲从善如流，点了店里招牌的几样蒸点和鸡丝粥。

　　等餐的时候，路洲注意到方霁眼下的青色，有些担忧地问：“林夏的案子，很棘手吗？”

　　没等方霁回复，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若是林夏知道你这么辛苦，也会劝你多注意休息。”

　　方霁抬手摸了下自己的眼角，笑道：“有这么明显？”

　　路洲点点头，紧接着又摇头说：“不是特别明显。离近了才能看到一些。”

　　“其实没关系的。”方霁说，“少睡几小时，它们也会冒出来。我就是这种体质，不用担心。”

　　服务生端着几份蒸点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红豆包表皮焦黄，被切成两半，里面的红豆馅散发出香甜的气味，诱人极了。

　　路洲将装红豆包的盘子推近方霁，说：“我听说这个是他们的招牌。”

　　方霁拿起来咬了一口，甜腻的豆香一下子涌了上来。确实好吃，难怪会成为店里的招牌。

　　吃完了红豆包，方霁开口道：“我之前无故怀疑你，也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路洲扬起眉毛，露出个惊讶的表情。他想了一下后说：“查案本来就是你的工作，怀疑我也是正常的，不用感到抱歉。”

　　路洲在待人接物方面比方霁见过的同龄人都要成熟礼貌得多，轻易就抹消了她的不自在。

　　路洲接着说：“不过你这么说，是因为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犯人吗？”

　　不可否认路洲确实聪明，方霁无奈回复：“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路洲也不追问，转而聊起了其他话题。

　　他的知识面广，各行业的逸闻轶事都知道一些，再加上有意想给方霁留下好印象，格外地风趣健谈。气氛很快就愉悦起来。

　　等到菜都上齐了，方霁发现少了一样东西。于是她叫住了一位服务员，让他再加一碗清汤面。

　　“就当长寿面吧。”方霁对路洲说，“过生日得吃长寿面才行。”

　　刚说完，方霁就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问一个关键的问题。于是她问道：“今天是你几岁生日？”

　　“十七岁。”路洲回答，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容。

　　方霁难得见他有这种表情。此前路洲标准的礼貌和程式化的笑容常常让方霁忘记他和叛逆的林夏是同龄的青少年。

　　到底还是个年轻的男孩。方霁想起林夏，不自觉移情了些姐姐的责任感到路洲身上。

　　路洲在生日这天找她一起吃饭，是真心把她当做可以相处的友人。方霁心想。他在学校没有亲近的朋友，父母也不在身边，她或许应该更关心他一点。

　　这个想法在饭后送路洲去地铁站的途中达到了顶峰。

　　离饭馆最近的地铁站位于莫安街上，穿过公园就能到达。夜晚的公园人不多，石板路被两边的路灯照亮，朦胧的月光洒在树梢上，还隐约能听到草丛深处传来的虫鸣声。轻柔的风穿过茂盛的树冠，发出萧瑟的声响，也吹散了夏日的闷热。

　　方霁好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宁静的时刻，自参加工作以来，她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关注身边的事物，更别提逛公园了。

　　方霁侧头，看到路洲的侧脸在树荫下忽而清晰，忽而淹没于暗色之中。虽然他举止成熟，进退有度，但明显还有着少年人青涩的面容。她想起年少时的自己，每次生日，都有许多人围绕在身旁。而他．．．

　　路过一排长椅的时候，方霁下定了决心。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方霁让路洲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自己转身跑了回去。

　　路洲以为她是忘拿了东西，等到方霁回来他才发现并非如此。

　　方霁站到他面前，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同时配音道：“铛铛！”

　　是一个巧克力杯子蛋糕，上面还插着一支粉色的蜡烛。

　　并不是多么高级的甜点，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最常见的那种杯子蛋糕。棕色的巧克力上附着薄薄的一层奶霜，上面还撒着许多糖粒，五彩斑斓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你刚刚是去买蛋糕？”路洲的眉毛扬起，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嘴角。

　　“对。”方霁回答，“生日蛋糕不吃就太遗憾了。只可惜便利店只剩下这种。”

　　“没关系。”路洲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杯子蛋糕，“我很喜欢它。”

　　“那就好。”方霁舒了口气。

　　路洲心中复杂。他其实是带着两块小蛋糕来的，就放在之前他提着的塑料袋里。但是他一直没有勇气拿出来。只因为他一时冲动挑选了带着心形图案装饰的蛋糕。当冲动褪去，他便十分害怕那两块蛋糕会显露出他隐秘的心思，从而让方霁对他避之不及。在等待方霁回来的时间里，他已经将它们都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路洲此刻的感觉难以形容。

　　像是失而复得，同时又如愿以偿。

　　路洲接过方霁手中的蛋糕，声音有点颤抖地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方霁笑着说。

　　“我．．．没有火柴。”路洲看着插在蛋糕上的蜡烛，“怎么点燃？”

　　“没事，我有打火机。”方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灰色的打火机。这个打火机她刚买不久，还没有用过。

　　谁知方霁连按了几次开关都只有零星的火星溅出来，完全打不着火。方霁有些尴尬，没想到打火机在关键时刻这么扯她的后腿。

　　“没关系，慢慢来。”路洲侧过身，挡住吹来的风，又将蜡烛抬高一点让方霁更好动作。

　　这一次，打火机发出“嚓”的一声，终于打着了。

　　“太好了！”方霁用左手护住摇曳的火苗，专注地保护着这得来不易的成果。

　　路洲忍不住低头看她，柔和的金色火苗映在方霁的眼睛里，让人目眩神迷。他在里面同时看到了他自己的身影。

　　蜡烛被点燃的那一刻，路洲的脑海中响起了火柴被点着的声音，好似有人在他心中也燃起了一簇火光。那火光将他九曲回肠的心思一点点照亮，也把他心中最阴暗的角落笼了进去，慢慢洗濯干净。

　　路洲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了，如同涨潮一般的温暖与满足感渐渐盖过他心底隐隐作痛的喧嚣。长久以来一直无法忽视的空虚感在此刻终于彻底消失殆尽。

　　情感像一条激流般涌进，而他的理智，再也不想去抵抗了。

　　“快许愿啊。”方霁催促道。

　　“好。”路洲的嗓音温柔，轻得仿佛能随风飘走。

　　他闭上眼睛，默默地许下一个愿望，然后吹灭了蜡烛。

　　“这么快？”方霁有些惊讶，“你许了几个愿望？”

　　她小时候总要贪心地许上好几个愿望才吹熄蜡烛。路洲许愿的时间也太短了，感觉还不到五秒钟。

　　“只许了一个。”路洲笑着回答，“我也只有一个愿望。”

　　也是，现在这个岁数的年轻人，想要的东西几乎唾手可得。而路洲给方霁的印象，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很难想象他会有什么渴求的东西。

　　“是什么样的愿望？”方霁好奇。

　　路洲的眼神温柔，双眸像黑水晶一样闪烁着点点星光。晚风吹散他额边的发丝，月光爬上他的眼角眉梢。方霁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他，一个卸下了一切伪装后终得解脱的路洲。

　　“一个我知道肯定会实现的愿望。”路洲回答。

　　他许愿，他在风雨交加的那个夜晚所看到的未来，会如期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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