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鹭

　　B市已有十年不曾出现这样大规模的降雨，窗外的狂风暴雨一夜过后仍旧没有收敛的意思，噼噼啪啪雨声一直持续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遮挡了日光，以至于到了早上屋子里还是有些幽暗。

　　方霁所在的客房有单独的卫生间，拉开镶着镜子的橱门，里面堆满了各类未开封的洗浴用品，包括牙膏牙刷和毛巾，依照种类和颜色码得整整齐齐，展示着主人几乎病态的完美主义。

　　昨晚路洲同她说里面的东西随便用，不用客气。她当时也未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多的“存货”。看着这些东西，方霁开始有些相信他此前所说的两点一线的生活状态。

　　电力还没有恢复供应，电热水器显示的存量大约够她洗一个战斗澡。

　　等方霁洗漱完毕下楼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七点半了。

　　路洲家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旁边紧挨着长条形的吧台式餐桌。方霁刚下楼梯，就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她昨晚没有吃饭，现在闻到香味后胃就自动抽了一下，血糖浓度减少造成的饥饿感驱使着她往餐桌的方向走。

　　路洲背对着她，上身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他身材修长，虽然处于拔高长个儿的青少年时期，整体偏瘦，但他的肩宽，手臂上也有些肌肉。穿着这样简单的上衣，反而能突出他身材上的优点。

　　路洲正在煮面，看到方霁走过来，笑着说：“方警官早安。我在煮早餐，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尝尝看？”

　　路洲家用的是装电池的燃气灶，停电状态下也能使用。方霁从善如流，走过去说道：“好啊。你在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路洲闪开一些，让方霁看清锅里的汤面，说：“不用了，马上就好。就是很简单的清汤面。冰箱里还有些青菜，所以加了一点进去。方警官不嫌弃就好。”

　　确实是清汤面，但看上去汤头清澈，闻上去也鲜美无比。翠绿色的小油菜更添了一分清爽感。

　　方霁刚拉开椅子坐下，路洲的清汤面就煮好了。他将面捞出，放入两个已经放好生抽的空碗内，又舀了两勺汤进去，最后撒上葱花，端到了方霁面前。

　　细面弹牙，虽然除了生抽没有别的调味，但与汤头和油菜十分搭配，入口清香。汤很清淡，但意外地合方霁这个北方人的胃口。不晓得是不是有饥饿加成的作用，方霁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汤面了。上一次吃到这么合心意的面，还是在一家专做南方菜的餐馆。

　　方霁很少在意口腹之欲，因为工作繁忙，她跟其他同事一样经常用泡面或面包解决自己的三餐。对她来说，吃饱了有精力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少数几次的精致菜肴，都是妈妈韩雅实在看不下去拉她去吃的。

　　在方霁有限的对食物的常识里，路洲的这顿早餐，味道跟她吃过的阳春面很相似。

　　她不由对路洲说：“你的手艺可以去开饭店了。”

　　路洲隔着她一个位子坐下，面对方霁的夸奖显得很谦虚：“方警官过奖了。”

　　路洲煮的量不大，方霁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因为停电的缘故，洗碗机完全停止工作。她吃了免费的早饭，总不好意思事事都让路洲完成，于是提出帮忙洗碗。

　　“方警官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路洲虽然年纪小，但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他见方霁实在想帮忙，就递过一卷厨房纸巾让她清理桌面和洗碗时溅出的水渍。

　　方霁接过纸巾，站到他旁边，一边帮忙一边提起她刚刚的困惑：“你做的是阳春面吗？跟我以前吃过的有些像。”

　　“算是吧，不过加了一点创新。”路洲说，“用的是之前煮的素高汤，还加了油菜。”

　　“难怪，我刚刚还尝到了一点笋的鲜味。”方霁恍然大悟，“你也是B市人，怎么南方菜也这么擅长？”

　　“我的母亲祖籍江苏，以前常做给我吃。”路洲回答。

　　路洲提起母亲时面无表情，语调也平静无波，周身却仿佛下降了好几度。

　　方霁自觉触到了他不愿为人知的家庭问题，便顿住了不再开口。路洲却好似不愿气氛冷下来，主动岔开了话题，谈起了停电的问题。

　　“我跟物业联系过了，是修电缆的时候出了问题造成停电。估计要等暴雨停了之后才能恢复正常。”路洲说。

　　一楼的窗帘早就拉开，方霁看到外面的雨势，叹气道：“看现在的情况，这雨短时间是停不了了。”

　　几扇落地窗排成一行，一眼望过去，能清楚看到室外被风雨肆虐的花园。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将花园的植物都砸弯了腰。更别提远处的小区内部道路，水位上升，早已将它们尽数淹没。

　　待整理好餐具，路洲对方霁说：“方警官如果没事的话，能陪我去书房一趟吗？”

　　＊＊　＊
　　方霁本以为路洲所指的书房是二楼的阅读区，等路洲领她上了三楼后她才发现原来这里有着一片更大的区域用来摆放书架。

　　三楼的空间分为两部分，外面是露天的超大型露台，几十平米的空间，却除了几架葡萄架外什么都没有。葡萄架上的藤苗很少，叶子全部都无力地耸拉着，面对狂风暴雨毫无还击之力。

　　而室内的空间则没有阻断，显得格外宽敞，连光线也比楼下要好得多。

　　书房的整整两面墙都排满了书架，房间左面像公立图书馆一样，一排排书架间隔距离相同，整齐地罗列着。屋子中间则是四张灰色的布艺沙发，它们围着一张金属材质的茶几摆放着，是干净又安静的阅读区间。

　　隔着沙发不远有一张木质书桌，路洲领着方霁走到这张书桌面前站定。书桌上所占面积最大的是白色的笔记本电脑，电脑的左边还堆着几叠卷子，右边则是展开的竞赛参考资料书，看来这是路洲平日里学习的地方。

　　他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又将电脑屏幕转向面对方霁的角度，说道：“我之前说过方警官可以随意查看我的通信记录。我的电子产品很少，平日里经常用的只有这台电脑和这部手机。如果现在查看后还是不放心的话，等到雨停之后，方警官也可以将它们带去警局仔细调查。”

　　方霁有些惊讶，惊讶于他如此积极的态度。

　　说实话，两人自那次谈话后过了好几个小时，如果路洲想清理痕迹也不是没有可能。但经过短暂的相处，方霁虽然没有完全打消怀疑，却也有些偏向相信他。

　　或许是因为他愿意主动交出通信工具的自信，又或许是因为他昨晚展露出的属于男孩的脆弱，在她的潜意识里，开始觉得他这样的少年不会参与到如此残忍的谋杀活动之中。

　　“不必了。”方霁说，“我说过我暂时相信你。”

　　听到方霁的回答，路洲显得十分高兴，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起耀眼的波光，连同眼眸都越发明亮。

　　“谢谢。”路洲道谢后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界面：“方警官不介意的话，能否加一下微信好友？如果林夏的案子有需要我的时候，找我随时有空。若是我想起什么细节，也更方便联络你。”

　　他说得合情合理，看上去又很诚心。于是方霁点头同意，也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方霁所用的手机，是有名的有着电池缺陷的国外品牌。昨晚它的电量就有些不足，现在一看，电量只剩下了百分之十。

　　手机发出嘟的一声响，提醒方霁电量过低，需要及时充电。可她来这里时也没有预料到会有暴雨来袭，现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充电设备。

　　路洲也听到了那声响，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这里也没有充电设备。之后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借我的手机打电话。”

　　路洲的手机还是满格，按消耗电量的速度来算，起码还能支撑两天。

　　方霁谢过他的好意，打开微信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加好了好友，方霁就离开书房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趁着电量还有一些，她要跟法医周睿发条消息。

　　卧室的床边有一张书桌和一把转椅，跟楼下一样，都是单调的灰黑色。她拉开椅子坐下，等给周睿发完消息后手机电量瞬间又跌了百分之二。方霁刚想锁屏省电，就突然想起了路洲的微信。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他的微信页面。

　　在方霁的预想里，路洲的朋友圈应该是枯燥的学习课题，或是科普类文章分享。可等她点进去那个头像，却发现路洲只发过一条朋友圈，时间还是在今天凌晨五点。

　　配图是窗外肆虐的暴风雨。

　　配字却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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