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巷迷梦

　　蒲玮这一出瓮中捉鳖，足足花了三日的功夫。只因这地下金矿比想象中更为错综复杂，诱捕和围堵结束后，金矿看守们全部伏法。这金矿便暂时交给冀北军来监守接管，救出来的那些矿工，也要一一问明身份，将他们遣返回原籍。他和手下忙得几夜不曾合眼，此事一毕，他又赶着要带上案卷和证人们，返回京城向皇帝齐昀复命。

　　王真和他的几个心腹都被暂押在甘州府衙，据说王真一言不发，这几日只提了一个要求，便是离开甘州前他想再见一见薛蜀葵。蒲玮听了，完全不予理会，只在准备出发前的这天，自己亲自来了一趟宛芳堂，称是来拜望故人。

　　采茜将蒲玮引到了后宅，他还未见到蜀葵，倒是先看到蓝重绛扶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在院子里慢慢散着步，不时喁喁私语，十分亲密的样子。

　　他心想，苏颜那满腔情意，更是不远千里来到甘州找人，莫非都付之东流了？

　　那两人转过身来时，也已经看到了他，双方相向走来，互相见礼后，蒲玮对重绛身畔的男子笑了笑，“这位想必就是萧司直了？”

　　萧佩颔首，“大理寺司直萧佩，见过蒲少卿。”

　　他打量了对方一番，“早听闻萧司直能力不凡，此番彻查百花津案，你功不可没，待回到京城，怕不能称呼你司直了。”

　　萧佩笑了笑，“某亦收到苏舍人来信，信中道蒲少卿做事机敏果决，雷厉风行，现在看来他所言不虚，少卿将来前途定不可限量。”

　　重绛在一旁听着他们这一轮客套，余光看见苏颜正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走来，终于找到时机打断了他们，“苏颜来了，各位不如进屋慢慢细谈，我去给各位端些茶点。”

　　萧佩知道她一面是担心自己伤势不宜久站，一面是她和自己亲密的样子被旧友撞见，她有些害羞，便含笑放开她的手，由着她去了，自己慢慢踱步回到屋中，跟这两人相对而坐。苏颜低头看脚下，蒲玮眼神一直在他们之间睃巡，还是干咳了两声，“我来，是来同诸位辞行的，明日我便回京去了。”

　　萧佩只点了点头，苏颜却开口道：“正好，我同你一起回去，路上也好照应。”

　　重绛恰好进屋，听见苏颜这句话，忍不住追问，“那燕娘子呢，她与你同行？”

　　苏颜沉默一瞬，“且由她吧，那案卷的内容……她已经知道了，恐怕她会难过一阵子，还要赖你们多宽慰照顾。”

　　重绛偷眼看了一眼萧佩，也沉默下来。这下蒲玮感到有点不自在，借口要去找蜀葵，掩门出屋，心想这一笔陈年旧事，也不知何时才能算清。

　　薛蜀葵近日正忙着修葺宛芳堂，她和阿南看着图纸，商议要修缮的地方，蒲玮来到他们身后，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的背影，身姿苗条，云鬓堆鸦，模样和数年前并无不同，但她转过头来看到自己，那神情却是大不一样了。

　　阿南领命离开后，两人四目相对，少顷，还是蒲玮清了清嗓子，“阿葵，我是来跟你辞行的，这桩旧案算是尘埃落定，我需即刻回京复命，至于重新审理此案的事，等有了结果，我会写信告诉你们。”

　　蜀葵道：“他，会愿意和盘托出吗？”

　　蒲玮知道这个“他”是指谁，极缓慢地摇了摇头，“他现在一言不发，不过人证物证都有，三司面前，容不得他抵赖。”

　　她知道，最关心此案的其实不是自己，是那屋内的重绛和萧佩，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苏铤和苏公父子，蒲玮其人，她是了解的，于情于理，百花津案到了他手里，他必定要办得清清楚楚，办成一桩明白无误的铁案，才可对所有人有个交待，才能告慰周缨在天之灵。

　　想到这里，她颔首道：“如此便好，你，你路上慢行，一路小心……”

　　他看她的神情平静，竟连半句王真的事也没有多问，心底反而矛盾起来。

　　昨日他去牢中又看了一次，王真依旧如狱卒所言，老僧入定一般。只是在他离开时，王真还是用他们互相能听清的声音，重复说道：“我想见她，只要她来这一次就好。”

　　蒲玮明白，此人的执念不破，大概不会情愿开口，可是要自己把蜀葵带去见那人，他莫名不快，那人凭什么纠缠她不放？渴望重续前缘那是痴人说梦，渴望最后的怜悯？渴望被她永远记住？他暗暗嗤笑，好罢，且让那人彻底死心便是。

　　他思量过后，下定决心道：“阿葵，王真他说想见你最后一面，你意下如何？”

　　他本以为按她的个性，应当会断然拒绝，不料她听了，倒是很爽快的应承一句，“好，我就去见他这最后一面罢。”

　　这有些出乎蒲玮的意料，他又想，自己是不是预计错了，懊恼不该提这件事。

　　薛蜀葵看着他，正欲开口，却见伙计阿南急匆匆朝这边来了，阿南对着蒲玮慌忙行了一礼，紧赶着就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吾等在修缮店铺屋梁时，发现了些东西，某不知该怎么办，特来请娘子示下。”

　　阿南素来沉稳，让他这般慎重小心，还在别人面前含糊其辞，不能直言的东西会是什么？

　　她让蒲玮稍等，转身领着阿南去了店铺。

　　高祖齐宣亲征的这一年，是隆和五年，很快到了除夕，守岁是一年之中头等热闹的大事，宫中举办宴会，公子王孙、文武百官前来赴宴，里里外外都马虎不得。这天，羽林令朱渔在宫中巡视时，刚好碰到了百花公主齐曣。

　　齐曣随口道了几句辛苦，话头一转，“你这般尽职尽责，想来是万无一失了。”

　　朱渔低首答是，想了想又道：“今日除了有伤未愈不便行动的，整个雍国的羽林卫都在宫中了，请公主放心。”

　　她愣了愣，“受伤未愈的？父亲亲征归来已经三个月了，有羽林郎伤的这样？”

　　朱渔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羽林男儿英勇，负伤的不少，大约还有十来人伤重至今未痊愈。上回救下公主的萧诞，公主可还记得，他伤的最重，前些日子还在卧床。”

　　她的手隐在广袖之中，不知为何慢慢紧握成拳。她深吸一口气，面上维持着方才的神色，对朱渔道：“哦，是那个羽林右监，如此说来，此次雍国取胜，全赖他们这样的忠勇之士，应当嘉奖才是。”

　　朱渔又说了几句圣上封赏丰厚之类的话，齐曣压根没有再听进去，她领着侍婢转身时，脑中想的全是要不要设法去看看他，她心中纷乱，没察觉到自己何时开始，对他如此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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