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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皇帝齐昀将面前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挥到了地上,落地呯呯作响。
下首站着的两个人纹丝不动,满殿沉寂中,内侍们皆不敢出气,只闻齐昀一人重重喘息,胸口起伏不停。
还是苏铤先开了口,“圣上令蒲少卿去查百花津案,结果已经分明,为了避免延误时机,燕将军此刻应当已派人出发前往那甘凉之间的矿山围堵,胡将军这边暂时未有讯息,王真既然和秋胡人勾结,相信秋胡国若要动手,也就在近日。”他撩开官袍跪地,“请圣上速速决断。”
齐昀示意他起身,深吸一口气,“你替我拟旨,传令给胡松际,守不住甘州,他就别回来了。”
离开大殿,蒲玮依旧神色凝重,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苏铤,似有话要说,又在犹豫。苏铤目视前方,微叹一声,“你是在担心什么?便说出来吧。”
蒲玮道:“王氏此番,就要举族覆灭了吧,如此望族,也就一夕之间的事,我不过有些感慨。”
苏铤侧倾身子,压低声音道:“你莫非是在忧心,将来苏蒲两家,会不会在某个子孙手中,重蹈他们覆辙?”
蒲玮笑言,“你不担心?”
“日近恩虽重,云高势却孤。事理之长,无可怨尤,你我问心无愧就好,将来之事,谈不上怨谁,恨谁。”
蒲玮没有再说,他也仰头,视线越过朱门宫墙,天空湛蓝如洗,想来浮云遮眼,终是一时。
甘州城外,窟窿峡附近,一个白衣男子下马后摒退左右,在月色下静静等待着。
“王郎君很守信,本王来迟了。”
白衣男子闻声转头,微微笑道:“慕度大王别来无恙?”
来者大笑,上去拥抱了白衣男子,两人立在一起,窃窃私语。半晌,被称作慕度大王的汉子自随从手里接过缰绳,飞身上马,由来路疾驰远去。
白衣男子望着他背影,笑容立即消失,扬手唤来随从,主仆纵马全速往窟窿峡深处奔去,此处地势复杂,而他们却显得熟门熟路,如履平地。
于此同时,一支军队悄无声息行进在甘州边境上,为首的副将已远远看见了珊丹岭,他抹了一把脸上汗水,不敢有片刻耽误,因燕将军有令,天明之前,务必将窟窿峡的出入口封死,不许放出一人。
宛芳堂里,重绛红着脸从萧佩房中出来,掩面想了又想,终是磨磨蹭蹭到了薛蜀葵屋外,她蹑手蹑脚推开门进去时,看见蜀葵坐在妆台前,背对着她垂首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重绛见她出神并未留意自己,以为她在为明日要缉捕王真之事忧心难过,慢慢咳了一声,蜀葵回首间,重绛看到她手上托着一枚荷包,绣了蒲苇与双雁,瞧着眼生,此前自己也不曾见她用过。
蜀葵也不避着她,拉她在身边坐下,神情带着迷惘,重绛不由得问,“阿葵,你这是怎么了?”
“也没怎么,不过想起一些旧事罢了。”
她问重绛,“你可还记得蒲玮?”
重绛点点头,“记得,苏铤的妻弟,总跟着苏颜,让我们带上他玩的那个?”
薛蜀葵笑了笑,“就是他,今日我方才听说,他已是大理寺少卿,回到京城了。”
苏颜告诉我,苏铤向圣上请求,让大理寺暗中复查百花津案,圣上指派的人,就是蒲玮。
重绛也轻叹一声,“怎会这么巧?”
重绛印象中的蒲玮,和自己差不多高,五官肖似其母,精致漂亮,却被人暗中嘲笑为女相,小时的他怯懦又爱哭,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对人一望,令人不好拒绝,否则倒像刻意欺负他一般。
他第一次拖着苏颜的手来到她们面前时,薛蜀葵睁大眼睛故作惊讶道:“苏颜,这是你阿娘新给你添的弟弟吗?”
蒲玮往苏颜身后缩了缩,苏颜想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扒拉出来,未果,只得无奈地笑,“这是我家嫂嫂唯一的宝贝弟弟,他叫蒲玮。”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薛蜀葵低头重新细细打量他,心底有些惊叹,她听说过蒲家姐弟长得都像蒲夫人,观眼前的蒲玮,已可以想见他母亲和姊姊是何等美貌。她略略弯腰平视着他,问道:“你几岁了?”
蒲玮脸红了,轻声细语答道:“十一了。”
她怔了一下,“几月生的?”
“九月……”
薛蜀葵又笑,“唬我一跳,我比你大半岁,叫姊姊。”
蒲玮看着比他高了一头的薛蜀葵,涨红了脸,“薛……姊姊……”
重绛推了蜀葵一下,“你也就大了人家那么一点,都要争这声姊姊吗?”
苏颜笑道:“有什么不好,阿葵没有兄弟,且让她过一回瘾好了。”
薛蜀葵喜滋滋地上前拉过蒲玮,“弟弟平日里爱玩什么爱吃什么,以后通通告诉姊姊……”
蒲玮稍稍抬头瞄了瞄薛蜀葵,头更低了。
苏颜和重绛落在他们后面,对视一眼,偷笑不停。
他们没想到从那以后,蒲玮每次都跟着苏颜出来,那一声声薛姊姊喊的越发顺口,重绛看他和薛蜀葵这般亲密,私下里十分羡慕,偷偷对苏颜道,自己要是能有个兄弟作伴,或许也不错。
苏颜当时摸了摸下巴,“不如你先唤声阿兄我听听?”
惹得重绛追打他追出老远,薛蜀葵和蒲玮站在一边,一齐笑这两人幼稚好笑。
后来,蒲玮在薛蜀葵生辰那天,送了她一枚荷包,他悄悄递给她,仿佛递出的不是礼物,而是自己的一个秘密,紧张又害羞。
她接过来,冲他嫣然一笑,“你从何处寻来这么精巧的物件?”
蒲玮腼腆道:“我画的图样,请绣娘做的,不知姊姊可喜欢。”
“喜欢。”
薛蜀葵将它收入怀中,蒲玮看她这举动,眼睛里光芒闪烁,那是一个少年心底不加掩饰的欢乐。
如今,她在烛光下再度拿出这荷包,指间触过那银白如羽的几株蒲苇,一时间百般滋味,百转千回,不可言说。
他有一次问她,“薛姊姊,你一定要嫁那王真吗?”
她像是奇怪他为何有此一问,偏头看看他,“我和他是长辈们指腹为婚,自然等我及笄后便要嫁了。”
他沉默不语,许久之后闷闷道:“我晓得,我是问你,你想不想嫁他……”
薛蜀葵揉揉他的脸,“想不想的,为何要同你说?你懂得什么?”
他躲开她的手,憋红了脸望着她,却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快步走开了。
她对荷包这类物事,其实不甚在意,本来她就不是擅长针织女红的女子,又因她那时经常穿着男装和苏颜出门胡闹,蒲玮送的这荷包,她带了几次便收藏起来,不曾细看过。直到她离开京城,随全族人到了凉州,整理行李时再翻出它,她方才在其中找到一张小小字条:
行遍塘边不肯归,鸳鸯打起看双/飞。
有花近岸难攀折,蒲苇丛深露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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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古乐府中的“蒲苇”,即蒲草,象征坚贞爱情,并不是现代所指的、原产南美的蒲苇。
章末诗歌为采莲曲,作者宋人徐照。原文是:行遍塘边不肯归,鸳鸯打起看双/飞。
荷花近岸难攀折,蒲苇丛深露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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