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巷迷梦

作者:陆之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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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岭外音书绝,经冬复立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王真幼时,便由祖父教他读过这首诗,如今他一路北上,先后到了刻州和甘州,却不知何处为乡。

      他出生在甘州,牙牙学语中就跟着父亲去了刻州,直到承平二年才到了京城,他今年二十有二,而日暮乡关,在他心中始终是个模糊的印象。

      甘州的一草一木,对王真而言全然陌生,刻州虽毗邻京城,早也不复高祖时的热闹繁华,暗牗空梁,渐渐萧条,他并不喜欢那个地方。十三岁,他初到京中,即被长桥卧波,车水马龙所震撼,眼看千家灯火,星罗棋布,他暗暗发誓,将来定有一角,是他立身之处。

      他发奋读书,曾想着也做祖父那样的治世能臣。

      如今,王氏这一支血脉单薄,祖父已逝,父亲只爱奢靡享乐,叔伯兄弟们胸无大志,庸庸碌碌。那皇帝齐昀多年来就知道礼佛,竟然还听信厉王挑拨……令他失去了心爱的女子,还险些被其陷害。

      承平,这世上哪有什么太平,秋胡国虎视眈眈,荻国在燕知山北贼心不死,汤谷国虽然表面俯首,却是在蠢蠢欲动。

      王真记起他临行前父亲问他,为何要这样?面上便带上了一丝冷笑。

      王氏世代公卿,自高祖皇帝起便是肱骨之臣,如今倒好,苏家和蒲家节节高升,后来居上不说,连边陲守将寒微出身的燕冀云也想压王氏一头,如何忍得。

      还有阿葵,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他想要的所有。

      他是王氏子孙,背靠先祖的荣耀,天生就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本来他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不想……

      王真恨恨闭目,片刻后睁眼,已按捺下心底惘然、惴惴不安、激愤等等情绪,他想这莫名之愁,无名之火,一定是近来事情太多,烦躁所致。

      很快,等他解决了那些麻烦,天下之大,任他驰骋,还有他心爱的女子,他会带着她远走高飞,他们会相伴一生,再也不会孤单寂寞。

      苏颜正跟着燕秋薇和姜永走在叠翠草滩深处时,他二人忽然停住脚步,露出警觉神色。

      苏颜立刻按之前她所教的,微微伏低身体,只见她回头,以口型告诉他:有埋伏。

      姜永目光如炬,朝远处长草里扫了扫,对他们做手势,示意道,弓箭手,大约是两人。

      苏颜心想,秋胡国和荻国擅使弓箭,莫非是他们又在边境上兴风作浪?他见燕秋薇拔剑,无声无息的向那处靠近,直觉得喉头发紧,心跳剧烈,他自是知道她自幼习武,长在军营,可对方弓箭锋利,威力不小,燕秋薇毕竟是个年轻女子,未必有多少临战经验,是以他仍十分替她担心。

      低首间,苏颜望见行囊中有根长绳,他灵机一动,拉过姜永,同他打手势比划了一番。

      燕秋薇长剑游移到一名弓箭手身后,突然疾刺,那人闷哼一声,捂颈倒地,挣扎几下便不动了。这一刺之际,另一人自然被惊动,他跳开数丈,就要引箭拉弓,燕秋薇哪里会给他机会,提剑再刺去,她一击不中,弓箭手转身要跑,冷不防被一物绊住,重重摔在草间,下一瞬,他已被燕秋薇的长剑钉在地上,穿透肩胛,动弹不得。

      燕秋薇往几步之外一瞧,果然有根粗绳横在草丛中,苏颜和姜永站起身,还是姜永笑道:“燕娘子好手段。”

      苏颜打量着地上的人,“秋胡人,他们来这儿做甚?”

      燕秋薇冷冷道:“这便要问问他了。”

      她拿出行囊里的一个小布袋,掏出几株似是草药一样的东西,随手扯碎,姜永在旁边看到,不声不响走上前,帮着捏住弓箭手咽喉,她将那草药塞进那人口中,还灌给他几口水。

      少顷,弓箭手按住自己腹部,神情痛苦不堪,不停抽搐,燕秋薇拍拍他脸,“断肠草,你们对雍国士兵用过的逼供手段,如今自个尝尝,滋味如何?”

      这弓箭手肩部血流不止,服食断肠草后更肚痛如绞,他没挺得多久,便口中断断续续出声,“我……我……我都说出来……求你……”

      她蹲下,静静听了一会,沉吟不语,站起身时,长剑一划,地上人就僵住再也不动。

      她抬头,苏颜站在原地,冷静淡漠。

      她忽而觉得,他真的和京中贵族子弟不同。

      她道:“他交代,他是秋胡人,在金矿中做守卫,奉命出来找一男一女,有人要他杀了这两人,因为这两人知道了金矿的事,但他不知下令者是谁。”

      “这秋胡人见到了他们,放箭时被他们躲过,但他们也掉进那边的溪流中,可能落入了地下石洞。”

      苏颜道:“王真,或者他的同谋,不作他想。”

      三人静默,还是姜永咳了一下,“既然如此,某接着带路了,郎君和娘子还是跟好,这回定能找到入口处。”燕秋薇先转向苏颜,缓慢却清晰道:“谢谢你方才相助。”

      苏颜点点头,负手跟在姜永身后,三人边走边探,继续前行。

      薛蜀葵和薛源一到窟窿峡附近,就看见了守在那儿的燕秋薇随从们。

      随从们道,娘子和郎君已经走了两三个时辰了,只命令他们在此等候,下面何种情形,众人都一无所知。

      薛蜀葵有些急,重绛和萧佩不知去向,燕苏二人也未归来,这地下金矿复杂曲折,他们会不会迷路受困,或者碰到不可预见的其他危险?

      薛源安抚女儿,让她且放宽心,心内却明白,金矿有不少守卫,自己当日带领商队,遇到风沙,误入其中惊动他们后还能脱身,实属侥幸,不过那几个年轻人足智多谋,或许亦可全身而退。

      他回忆起他藏在石洞里时听到的话,“谁要是有了这么多金子,再加上凉州,和秋胡国和荻国答应给的那两块地界,便是自立为王,也不在话下了。”

      他本来不敢相信,可在京城,苏枚的话证实了这即是王真的野心。

      王真此人,已丧心病狂,他不在乎甘州百姓死活,更不在意王氏曾经的荣耀和名声,他心里只剩下他自己的贪欲,贪婪似毒蛇之牙,攫住他的心,刺入其中,注入毁灭的毒液。

      窟窿峡地下,重绛和萧佩还在苦苦支撑,艰难在岔道里一步步挪动。

      那十几人并未追来,但这不代表两人已脱困境,萧佩体力不支,身体大半重量倚在重绛身上,她一手撑着石壁,一手揽住他腰间,速度虽慢,甚是累人。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重绛听到不远处传来滴水之声,几缕清风开始从她面颊擦过,萧佩搂了一搂她肩膀,“好像有光,在你我头顶上。”

      重绛抬眼,确有一束光,照在距离他们数尺外的地面上,看这光斑大小,透光的地方应当不足一人宽,是以一个人也无法穿过爬出,再说上面未必就是出口通路,她这般想着,有些失望。

      萧佩看不见她面色,只是碰了碰她手臂,“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响?”

      重绛一呆,马上回神,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细细倾听,果然,有一种“噗噗”轻响,由远到近不断变大,持续传来。

      一团黑影扑下,落在那光斑里。

      萧佩与重绛对视一眼,握紧对方的手,心情激荡不已。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眼神锐利警惕,姿态骄傲又神气。

      是那只在凉州见她就啄的,薛源的白鹘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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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提要里的诗句,作者宋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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