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巷迷梦

　　姜永的双手早就酸麻到失去知觉，这麻绳捆绑太紧，他连一寸空隙也挣不出来。他蜷着身体，轻轻挪动一下，腹上立即挨了一脚，“老实点，别动。”

　　他听这声音，中气十足，是个青年。可惜自己双眼被蒙，口中也被塞住，不然他拼着被打也要问问，好汉，某同诸位认识吗？无怨无仇，为何半夜从我家将我绑了？这又要带我到哪里去？

　　其实他这番遭罪，原因为何，他不是全无头绪。姜永心下思忖，来者不善，或许是因为那份案卷。

　　勘验的结果，是他亲手替换的。有人劫走他儿子姜游，威胁他重新写一篇，替换掉初次勘验结论。

　　姜永想，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仵作行人，还不是任人宰割，乖乖就范。姜游很快便被放了回来，毫发无损，他想，那人还是有信用的，应该不会再难为自家，可惜他想错了。

　　两个月后的今天，他估计自己是睡梦里被人用下了迷药的帕子迷晕，醒来后就是这副样子。

　　事到如今，他觉得最重要的不是他自己能不能跑掉，而是他们能不能放过他家人，他愿意抵命。

　　当他口中帕子被扯出，他喊出心里这句话时，听见有人爆发出一阵狞笑。

　　“进了这里，死活不由你，或者说，死活都一样。”

　　蒙住姜永双眼的黑布条被拿走，他本能以手遮眼，以为会有阳光刺痛感，不料他缓缓睁眼，看清这昏暗之地后，难掩惊惧。

　　“这……这是……你们是……？”

　　“窟窿峡，有去无回。”

　　姜永看着眼前几人，心中一紧。

　　看衣着打扮，似是秋胡人。

　　此地看起来应是窟窿峡地下某处，但姜永无法辨明方向，有人利用地下的自然坑洞，修建了一个四通八达的山洞，里面住着许多人，他们像是常年累月做苦力，全部都是瘦骨嶙峋，形容枯槁。还有不名身份的守卫日夜巡逻监视，姜永想，寻常采矿，何须这般戒备森严，对待囚徒一般对待雇工？这些守卫，有雍国人也有秋胡人，此地是谁家矿井？

　　姜永以为自己立刻会被杀掉，再拖出去曝尸荒野，不料这些人给他松了绑，叫他去替别人看病。

　　姜永此前曾是一名游医，他虽不知这些人的用意，想着救人一命总不是坏事，便乖乖去了。

　　他医治的第三个人，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见他过来，冷笑道：“不必麻烦了。”

　　姜永回头看看那些守卫，悄声问他为何这样说，那少年瞥他一眼，“治好了也是去送死，这金矿，还没人活着出去过。”

　　等到姜永将守卫指定的人全都医治完毕，有个头领模样的人过来告诉他，从今日起，你跟他们下去干活。

　　那个少年靠在一块岩石上，望着呆愣的姜永，露出怜悯笑意。

　　那一日，姜永被迫同大家一起，往一个黑漆漆的洞穴深处走去，路变得越来越窄，慢慢他们只能匍匐行进，他感到自己每次喘息都会吸进无数尘灰，透不过气的感觉让他头痛难忍，周围越来越热，许多人开始叫嚷穿不住衣服，纷纷脱去本来就褴褛的外衫。

　　姜永的手无意中触到岩壁，竟是湿润的，水打湿他掌心，他闻了闻这水的气味，是铁锈一样的味道。

　　因为看不见，他的听力也敏感许多，听见有人陆续倒下，他知道，闷热干渴之后，人耗尽了水分，就会像被风干一样死去。

　　这哪里是通往金矿的路，分明是地狱的入口。

　　姜永身边的人，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他听见少年急促的气息，刚想问一句“你可还撑得住？”便听见地下传来的异常声响。

　　他们被忽然爆裂的岩石和大股水流冲击，本能抓住了对方的手，姜永感到身体不受控制的被冲击，被撞动，最后他脚下一轻，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等姜永醒来，他已漂流在一条溪水中，身边躺着那个少年，姜永拼命将对方拖动到岸边草地上，救活了他。

　　少年苏醒后告诉了姜永他所知道的、关于这座金矿的一切，姜永越听越感到心惊，他背起少年，往甘州城方向艰难走去，劫后余生的勇气，支持着他到了玉临关下，但少年没有坚持多久，数月的折磨让少年疲惫不堪，油尽灯枯，还没进城就人事不省，不久便去了。

　　苏铤今日一早，便在舍人院中见到王真迎面而来，他施施然停住脚步，静静等待对方走近，预想着会有怎样的对答。

　　果然，王真不兜圈子，却仍旧含笑，十足涵养，“某有件事，想和迅之兄求教，可否？”

　　“子诚客气，请讲。”

　　“表妹重绛本是来投靠我王家的，可她趁我不在，悄悄离开王家，听闻是住到迅之兄家中去了，这也没什么，毕竟我姑父蓝端生前和苏公交好，表妹和苏小郎君亦是朋友，她去叨扰实属正常。可现在，就连蜀葵和薛公也不见了，迅之兄可知缘故？”

　　苏铤道：“蓝娘子曾留书给内人，说有事出门，不日即返，刚好我那弟弟和燕娘子也离家了，想来是他们三人相处投机，结伴出游了。至于薛娘子和薛公，我可没在京城见过他们，就不知晓了。”

　　王真料到对方会和他装傻，也不打算多争执，话题一移，闲扯几句天气，告辞匆匆而去。

　　他心底在想，苏家当初装聋作哑，如今忽然插手此事，莫非要跟近些年来青云直上的蒲家联手上位？两家本就是姻亲，苏铤更是朝中新贵，炙手可热，王氏只剩自己，其余皆是旁枝远脉，怎么能敌？

　　苏铤脚下大步流星，脑中也转得飞快，王真还不知道，周缨是自己朋友，助大理寺查案，大半是为周缨。王真认为他只是想借机和蒲氏一同上位，未免想得太简单。

　　沁红巷的热闹，一如既往，只是今日，有许多妙龄少女打从巷中走过时，都在往一男一女那里张望，男子潇洒俊逸，女子清丽柔婉，虽是男装打扮，不掩其绰约风姿。

　　只是两人面色沉沉，若有重负，出得巷口，两人转到一个僻静处，竟低声争执起来。

　　“我一人前去便可，你回棣棠巷继续找案卷。”

　　“薛公说了那地方凶险，外人进去定会迷路，我在甘州多年，路比你熟，跟你一起岂不更稳妥。”

　　“带着你一个弱女子去，才更凶险，你回家去，等我回来。”

　　男子说完，便要离去，身着绛色男装的女子追上去紧紧拉住他衣袖，怎么也不愿松手，男子想是有些气急，又不忍心甩开她，反手抓住她手腕，望着她沉声道：“你且放心，等我回来，我去探查一番，一定将物证带回来。”

　　这二人自然是萧佩和重绛，在宛芳堂，他们见到薛源，薛源向他们讲了遇袭落水被救之后的种种，告诉他们，王真派范果前来，是因为他手中有一件东西。

　　阿南在一旁道，走水后不久，有些陌生人还在宛芳堂附近探头探脑，想是王真又差人来探，仍旧无果。

　　那东西是什么？

　　地图，一张我无意间绘制的金矿地图。

　　燕秋薇和苏颜听完姜永所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还是燕冀云淡淡道：“王真他这么多年，暗地图谋的不少，姜永他有家也不敢回，只能在凉州和甘州之间的荒凉之处东躲西藏，采药为生，还要时时留神躲避那些秋胡人。”

　　姜永看看他二人，颤声问，“我儿子姜游，如今可好？”

　　苏颜点头，答道：“他现属大理寺萧司直手下，安好无恙。”

　　燕秋薇道：“你可还记得那金矿的位置？”

　　听见金矿两字，姜永不由自主的战栗一下，随即咬牙答道：“记得，某愿带各位前往。”

　　苏颜和燕秋薇对视，同时道：“那就去看个究竟。”

　　女儿和苏颜带人离开后，燕冀云独自沉思前事。

　　依照雍国律法，民间自采金矿是被允许的，只需向官府报备，并按时交纳相应税赋即可，而王真这样的官员偷采，不缴税还把采得的黄金挥霍，中饱私囊，已是重罪，可他的野心，似乎不止这样。

　　如姜永所说，金矿守卫中有秋胡人，那这金矿所出黄金，是否有部分归他们所有，王真和他们一起，除了偷采金矿，还有什么其他交易？

　　燕冀云记得自己和苏枚前些日子见面时，苏枚细细与他分析的一番话。

　　王氏和秋胡人勾结，秋胡人是想谋取甘州这块边境上的肥美土地。那么，冒着若事情败露，就会身背骂名兼全族覆灭的风险，王氏能得到什么好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