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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燕秋薇这几日,心情十分郁卒。
她和苏颜这一路,全在尴尬和小心翼翼里度过,她不敢提周缨,他也没提过一次重绛,可彼此心如明镜。不管是年少时的朦胧执念也好,是天人永隔的牵挂也罢,总归都是两人不可触碰的话题。
她与苏颜定亲,其实是苏夫人极力促成。周缨生前,和苏颜兄长苏铤是挚友,因这层关系,她随周缨往苏府时,见过苏夫人。当时苏夫人便很喜欢她,直夸她似自己年轻时的样貌脾性,后来周缨……苏夫人还特意写信备礼,送去凉州慰问她,劝她节哀。
燕秋薇没想到,此后苏夫人再见到她,就动了要她做儿媳的心思,甚至还说动了父亲燕冀云,只有苏颜一直不松口,坚持不愿。她亦听过京中传闻,苏郎君同蓝御史之女是好友,实则爱慕人家多年。
她开始也觉得这鸳鸯谱点得简直教人啼笑皆非,待真的见到那苏小郎君,她暗中观他言谈举止,屡屡感到心里酸楚无比。
他和周缨,那样像。一样执拗深情,一样单纯热切。
燕秋薇想,自己对他是有好感的,嫁给他,再放任自己爱上他,多么水到渠成,所有人都乐于见到他们这样。
可她觉得这样不对,因他是苏颜,不是周缨。
他那般好,但眼下她心底,却做不到只容下他一个人。
或许他心底,也是还装着谁。
进了刻州城,苏颜和燕秋薇来到距城门不远的一间客舍投宿,燕秋薇见此处客商往来,络绎不绝,随意四下望了几眼,不料视线被大堂中的几人吸引,为首一男子神色谨慎,遮遮掩掩地拿出两张纸递到一博士面前,博士看了一眼,对其摇头。这几人互相使个眼色,离开客舍。
苏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留意到了那不寻常的一幕,他状若无意地和方才的博士搭话,往对方手中塞了几串钱,不多时,他回到燕秋薇身边,压低声音道:“那些人是京中口音,拿了两张画像,一男一女,让博士辨认,博士说,确曾见过这两人,今日清晨已经走了。”
两人?燕秋薇一愣,随即醒悟到,“看来蓝娘子也离京了,正和萧佩同行。”
他神情严肃忧虑,她便道:“王家动作倒快,看来我们要抢在他们前头才行,不然阿佩……嗯,萧佩和蓝娘子要吃亏。”
苏颜道:“我也如此想法,既然这样,索性这就去追吧,重绛不会骑马,他二人脚程应不算快。”
燕秋薇说声好,两人重新出门上马,奋力追赶。
重绛没有想过,她这么快就又回到了甘州。
离去时,她觉得或许此生也不能归来,她会安安分分寄人篱下,再由舅舅做主,给自己在京城议定一门亲事,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如别的闺阁女子一样,平淡如水过完一生。
蜀葵当时还笑她,“可别闷出一个娇怯怯的伤春小娘子了!”还作西子捧心状斜眼瞄她,惹得重绛立刻扑上去就要挠痒痒,蜀葵连连求饶也不停手。
可如今,走在甘州熟悉的巷陌,身边这个男子,携着她不知道的尘封之秘而来,拨动她心底情弦。
那个她打开老宅侧门拉进来的少年,两度折花相赠,一路默默守护。引得她近来总是在想,冥冥之中自己无意间拉近的,是不是她余生归宿。
“娘子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重绛忙不迭地收回了不自觉黏在他身上许久的视线,假装专心看路。
过一会儿,她又微微侧过脸,道:“我在想,你和周缨,相处不过二年,却好似兄弟。”
他良久不语。她道:“你为他这样尽力追查真相,他泉下有知,必定得到安慰。”
心里却在想,于他而言,周缨怕是如他兄长一般。难怪他看见百花津浮桥,叹息说当时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延河浮桥未断,他兄长说不定便能活着回来。
周缨生前,为百花津浮桥呕心沥血,未必没有这层心意。
甘州夏日,云淡风轻,虽无青青柳色,但有碧绿骄杨伫立两旁,远处是燕知山顶终年不化的雪,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向它眺望。
他最后道,有些人初见时,便犹如故人归来,相识虽短,相知却深,他不在了,也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萧蓝二人在老宅中,研究着一张地图,头几乎靠在了一起,都没有察觉。
这张图还是在京城时,苏颜听她描述,画出的王骏这旧宅的平面地图。
图画好后,蜀葵、苏颜和她也凑在一块商讨过案卷可能藏匿之处,未果。
“我问过范果,他都找过哪些地方。”萧佩边说边提笔在纸上画圈,“这几处他都派人来探过,一无所有。”
重绛点头,范果想必此番已不会说谎,因王真对他动了杀机,抛弃胡氏也是早晚之事,为了保护亲妹和自己,范果一定会知无不言,以此求得萧佩庇护。
“另外这几处,我也找过,没有。”
重绛抬眼看去,他新添的几个圈中,有一个竟然在她闺房窗外。
“你,你半夜听过墙角?”她颤抖手指挪过去指着那圈,不敢置信地问。
“这不是重点,我什么也没找到,且什么也没听到,娘子千万安心。”
重绛还要再说什么,却看他侧颜轮廓刚毅,不乏俊逸,一脸正气认真专注地继续读着图,便把追究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在她离开甘州之前的某夜,他听见她和薛蜀葵说悄悄话,她道,若是要嫁给一个空有门第、腹中草莽、平庸无奇的男子,还不如跟一个百夫卒帅,不求他封王拜相,只要他有志愿守住一方家园百姓平安,就是幸事,不枉为人。
薛蜀葵打趣她,“例如你那管事?”不待她应答,又笑道:“生的若像他那般不错,便更好了是不是?”话头再一转,“可苏颜哪里不好,叫他怎办?”
她急道,莫再开这种玩笑,吾等三人从来便是知心朋友,现下苏颜来信我也未回,就是想断了他的念头……
后面的话萧佩没有再听,他略带笑意,轻快隐没在夜色里。
二人寻了许久,仍是一筹莫展之际,恰逢宛芳堂伙计阿南找上门来。
阿南对他们行礼道,我家主人早些时候也回到家中,听闻两位到了,特命我请两位速速过去,他有要事相商。
薛公?重绛和萧佩对视,萧佩想薛源这么快便赶回甘州,又急着找他们前去,他要说的事,必然是紧要之至,虽然燕秋薇安排的人手还未过来跟自己会合,还是先去一趟宛芳堂见见薛源为妙。
他看重绛也心领神会,只略点点头,二人便随阿南步伐行去。
五百里外,凉州。
燕秋薇和苏颜一刻不敢耽误,也没赶上萧蓝,始终差了半日脚程。到了凉州,他们决定先行来见燕冀云。
燕冀云没有问他们的亲事,也不问一路情况,只拍了拍手,叫左右退下,士卒领命,不多时又带上一个人来。
他形容枯槁,满头刺眼银丝,露在外面的肌肤伤痕累累,皮肉斑驳,整个人如同风干,已瘦脱了形,眼神依旧清明,显然神志清醒。
他嘶哑着开口,“仵作行人姜永,见过苏郎君,燕娘子。”
苏颜和燕秋薇来不及震惊,立刻齐声问道:“你怎这般模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冀云接口,“他自燕知山中出来,往凉州附近采药,被我冀北军于边境巡视中发现,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不妨令他从承平七年,他进入窟窿峡开始说起。”
窟窿峡,是珊丹岭中一条更加幽深神秘的峡谷,绿草茵茵,溪流清澈。它夹在两边茂密松林中,然而最熟悉燕知山的牧民,也不敢轻易踏进这里,只因为这些绿草地之下,隐藏许多窟窿暗洞,稍不留意就会一脚踏空摔进这些不知深浅的陷阱里。人们更不敢轻易下水,溪流水流不急,其中却也藏有凹坑,落水后若掉进去,不知会被冲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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