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刘医生扬起刀，耳边轰隆作响，眼前突发坍塌，巨物一块接一块从厂房的天花板砸下来。

　　落物里夹杂着钢筋和混凝土块，打得刘医生脑门生疼，他的视线瞬间被扬起的灰尘蒙住，几乎就要看不到近在咫尺不知是人是鬼的戴岐了。刘医生赶紧捂上嘴咳了几声，抬手拼命扬去灰尘，等尘土散尽，黑影一闪，眼前竟空空如也，戴岐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人呢？刘医生疑惑。

　　接连两天经历死后闹鬼和死而复生，刘医生的神经已然十分脆弱，眼下的大变活人显然把他的认知逼上了绝路。慌乱中，头顶又响起咔哒咔哒的声音，他抬头一看，天花板已经破了个大窟窿，露出厂房顶处的悬架，接着又是几块断掉的房梁迎头砸下。

　　慌乱中根本来不及躲，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滚落，是被落物刮擦到了太阳穴，刘医生头昏脑涨，身体一歪赶紧抱头缩在一处。坍塌之后，他整个人被困在建材的废墟中，腿边一阵生疼，他的右腿被一根钢筋直直刺穿，瞬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有人吗——救命啊——！”

　　如果困住逃不出去，血就会从伤口流干，这么一来只有等死了。

　　*** ***

　　戴岐环抱双手静静看着眼前地板上的医生，他像一条将死的可怜虫子般蜷缩挣扎，正在生不如死的世界里尽受折磨。而现实世界里，既没有坍塌也没有落物，屋内什么都没发生，眼下倒活像是医生自己在进行一场无实物表演。

　　身后的那扇门打开，来人竟然是顾异。

　　戴岐并不认识突然闯入的高个青年，见他拿着一把黄铜质地匕首，刀尖直直对着她，眼神中是明显的戒备。法器？戴岐的认知开始摇晃，难道她真变成鬼了？一个人影从顾异身后闪了一下来到前面，戴岐认识他，是同乡刘永墨。

　　见到他，戴岐缓缓终于松了口气。

　　刘永墨明显懵了，很快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什么，冲过去把她按住：“打住打住打住！要出人命的！”

　　这番话是说给戴岐听的，说完刘永墨赶紧从兜里拿出个小盒子，里面盛了半盒土黄的膏状物。他给迷迷糊糊的刘医生太阳穴上涂了些，瞬间医生的眼神不再癫狂，呆呆看着刘永墨，然后脑袋一歪往地上一躺，沉沉睡去。

　　顾异在旁说：“这不会也是......”

　　他没说完刘永墨就点头说：“她给这混蛋下了蛊。”

　　顾异对这个答案有点吃惊，轻轻笑了一下，颇有兴致地看向戴岐。

　　蛊术是湘西苗家秘术之一。蛊由毒虫制成，下蛊的媒介有粉、虫、液、卵、烟、膏。戴岐略懂蛊术，刚才发现刘医生要害自己便立刻让他陷入幻觉。之前在医院，刘永墨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蛊虫的粉末抹在平房门缝上，敲门引来做贼心虚的刘医生去开门，在他把脸贴上门缝朝外确认时就中了蛊。中蛊的人感知幻觉的程度有深有浅，甚至有的人完全不会进入其中，刘医生很轻易就受到影响，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做贼心虚。

　　蛊术多是苗寨女人所使用，刘永墨从小在苗寨里耳濡目染，虽说他一个男子汉从中也没学到什么高深秘术，偷鸡摸狗的小手段倒是积累了一箩筐，眼下他立刻向戴岐问起刚才是怎么下的蛊。

　　戴岐伸出根手指，把磨得有点破损的美甲伸给他看，表示自己随身在指甲里藏着蛊。她比划着，气管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难以发声，指指自己的喉咙，求助地望向刘永墨。刘永墨还在想着下蛊的事，并没有接收到这条讯息，倒是他身后的顾异发现了异样，伸手拉住戴岐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拉到跟前。

　　顾异顺势按住她的手腕，指腹感受到脉搏强有力的跳动着。

　　“真的活了？”顾异又探了她的鼻息，简直难以置信。

　　她皮肤温热，目光有神，脑袋转来转去四处张望，明显是个活人。

　　“帮我按住这两个穴位，”顾异观察了戴岐片刻，指着她手腕两处穴位对刘永墨说，“按住了。”

　　他说着，一手按住戴岐头顶某处穴位，另一只手在她背后飞速用力点了几下后，而后整个手掌朝她后背重重一击，只听戴岐“哇”地一声，张嘴吐出了一大团东西然后大声响亮地咳嗽起来。

　　“你真的活过来啦！”刘永墨喜出望外喊了起来。

　　顾异蹲下，他的注意力被地上那摊吐出的秽物所吸引，呕吐物里有一只红色小虫，已经死了。

　　正是当时在医院刘永墨给戴岐吃下的那颗药丸，其实也是一只蛊虫，俗称生蛊。它能让死者在短时间内维持生命体征，但一个昼夜内不把蛊虫取出，它就会把人当成宿主，那时尸体将变成一具可怕的人蛊。顾异把虫子捏在指尖，猜想顾薇昨晚偷走尸体后可能进行了某种处理，比如说低温存放，零下的温度会让戴岐体内的蛊虫死掉，并把死者之前被蛊虫激活的细胞完好地保存下来，就像科学期刊里“冰冻人复活”课题里说的那样。

　　这个推测很荒诞，不过也只是顾异的猜想，刘永墨却无暇关心这些。老乡见老乡，他立刻拉着戴岐坐下滔滔不绝说起这两天的经历。这两天遇上的怪事是刘永墨这个从业四年的赶尸工都很难遇上的。

　　他们一行人从事的行业叫赶尸，属于湘西旧俗，在过去是为了把客死他乡的人接回去安葬，即使到了现代社会，苗寨里的某些家族依旧会用这种最原始的形式把死在外地的亲人接回家，如今他们利用生蛊带着几百数千公里外的尸体搭火车乘飞机，在形式上倒也算是紧跟潮流。

　　说完故事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刘永墨叫来顾异向戴岐介绍：“这个人你还不认识吧，他是顾异，去年夏天加入我们队的，昨天幸亏他在医院留了个心眼，往医生保温箱的夹层里放了个微型定位器，今天我们才能找到这。”

　　顾异个子很高，目测得有一米八往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挺拔，五官单看都很好只是凑在一起有些莫名的丧感，尤其那双眼睛，漆黑却无光彩，仿佛绝不会向外界流露任何东西一样莫测。

　　戴岐熟练地活动起脸颊和嘴角的肌肉群，客套地笑着对他说：“你好啊。”

　　顾异也笑了，笑容也是模式化的。

　　戴岐又问他：“刚进来的时候你真把我当鬼了？”

　　顾异又笑，没有回答。

　　刘永墨插话：“快八点了，我们赶紧走吧！”

　　戴岐没有动，拉住二人像是分享秘密一样小声说：“昨天中午在公司洗手间，我是被人谋杀的，那个人力气很大，我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医院说是因为哮喘！”刘永墨吃惊。

　　顾异也说：“我们听到你们公司的人和医生说，你有哮喘。”

　　戴岐斩钉截铁：“我没有。”

　　“所以谁要害你？”刘永墨喃喃自语，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陷入沉思。

　　*** ***

　　尸体被盗又复活这种事在刘永墨近四年的赶尸从业经验里是头一次，他心里没底，他和顾异一合计，决定先不电话通知委托人免得受到惊吓，带她本人一道回老家亲自说明情况才是最稳妥的。

　　毕竟这种事太诡异，一般人很难接受。

　　刘医生的运气也不知道是处在好和坏的那个极端，他再次保住小命，又再次被遗弃在原地。

　　“人、人怎么活了？”

　　圆头一见到活生生的戴岐，瞬间紧张得拔腿就要朝外逃，刘永墨把他拉回来又给二人解释了一通。一旁的头除了眼神里透着些难以置信，倒还算镇定。见圆头身边有只巨大黑色拉杆箱，戴岐朝他们打趣说：“四个大男人来S市，不会就带了这么点行李吧？”

　　顾异回答：“里头是个人。”

　　戴岐眨眼，心想顾异居然还有心和她开玩笑，故作认真地说：“我信了。”

　　顾异蹲下，利落地打开锁扣掀开箱盖，戴岐下意识屏住呼吸，箱子里面竟然真的蜷缩着一个年轻女人，她一侧太阳穴还带着红肿的撞击伤痕，明显是遭人攻击，看不出是死是活。

　　戴岐呆滞：“你说的是真的啊......”

　　“墨哥，趁她睡着不小心给打伤了，下手重了点，不过人没死，你放心！”光头嬉皮笑脸地解释。

　　刘永墨告诉戴岐这人就是器官买家，举报航班的也是她，把尸体从酒店里偷走的还是她。年轻女人和戴岐无冤无仇，两人却产生了这样复杂的交集，戴岐冷冷看了她几眼，问刘永墨准备怎么处置。

　　刘永墨回答：“这女的太难缠，等我们离开S市以后再放了她也不迟。”

　　这时顾异突然建议说：“既然戴岐都没事了，你们赶中午那班飞机回去，我有点事要办，需要坐火车走，就不和你们一路了，这箱子正好交给我去处理。”

　　圆头赶紧问他：“异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顾异回答说事情办完他就回去，毕竟还要干活糊口。

　　“行行行，你就让他走，少他一个我们还回不去了吗？”刘永墨嚷嚷着，对顾异扬了扬手故作赶人的动作，又问他，“你擅自离队要办什么事啊？”

　　顾异笑说：“一点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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