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凌晨两点半的凤凰古城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小婴儿。

　　任雨却意外地失眠了。

　　回到客栈先是被罗勇惊恐万分地唠叨了好半天，他忍无可忍去前台又开了间房。睡前照例拿出几大瓶保健品，像完成任务一般一粒粒开始往嘴里送，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收纳袋深处的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苯二氮卓类的镇静药物。

　　任雨这才想起了自己患有梦游症这件事。

　　梦游是一种唤醒障碍，梦游患者会在沉睡和清醒之间无意识地活动，通常还伴随着失忆。因为无意识，所以任雨对此毫无印象，过去听家里人提起过几次，偶尔在他喝酒后会出现这种症状。所以任雨妈妈总叮嘱他在外应酬少喝酒，还张罗周围一群人帮他挡酒。

　　任雨捏着那瓶药，终于想通了果果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的脑中突然有了画面：前天晚上他在清吧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作用下睡眠受到了影响，于是他无意识起身推开房门来到走廊上，就在那时，果果恰好从三楼下来，或许两人就是在楼梯口的地方相遇甚至打上照面，很可能果果当时就想杀他灭口，但发现任雨处在一种无意识的游荡状态里，便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楼下，而他自己在楼道里转了一会儿，最终也回到203继续睡下。事后，果果依然担心任雨可能看到了什么，所以才有了这天傍晚客栈里面具人偷袭和之后的事。

　　越想越害怕，任雨赶紧摸出小药瓶倒出一粒，连同其他保健品一起吞下。

　　*** ***

　　警车驶出医院，没多久来到公安局门口。

　　果果强忍住小腿处的疼痛，被两个警员拉下车，她今晚要被暂时关押在县公安局的牢房里。夜幕下的小楼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她突然仰头看了眼三楼的某扇窗户，想起案发第二天早晨自己试图用花盆砸死任雨，结果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大难不死。

　　也不知道是自己不够娴熟还是任雨的命太硬，果果突然朝夜空里笑出了声。

　　警员立刻训斥道：“笑什么笑！老实点！”

　　警局里很温暖，这个点只有寥寥几个值班警员强撑着精神坐在那接听电话，一见有犯人被押送进来，立刻起身问这又是犯什么事抓来的。直到果果被送进隔壁的牢房，还能听到外头有人夸张地叫唤着，那个小姑娘？她杀的石尧？怎么可能？她看着特别乖巧啊......

　　果果被送去单间牢房时刚好有人被放出来，两拨人在狭小的走廊上迎面而过。果果下意识低头，她并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十分落魄的样子。

　　对方穿着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啪嗒啪嗒作响，还懒洋洋地对押送她的警员说：“小哥哥，你有烟吗？我都被你们关了一整天，人家烟瘾就要犯了！”

　　发嗲的声音令人感到甜腻，年轻的警员想笑，强行憋住回答她：“等出了这个门你再找其他人要哈。”

　　这样的交谈，听着女孩也没犯什么要紧事，果果抬起头，女孩身姿姣好，穿着毛皮外套包臀裙，黑丝袜细高跟......石尧？不可能吧？果果停下脚步，瞬间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快点走！”身边的警员立即催促。

　　两拨人刚好擦肩而过，那个女孩立刻大笑起来，冲果果问：“你不是重泯客栈的那个前台小妹么？你能犯什么事啊？”

　　一旁警员再次发出警告声：“少废话，快走！”

　　同时，果果也认出了女孩，她叫秀秀，和石尧一样是个酒托，平时算是跟着石尧混的。

　　一瞬间急火攻心，果果突然挣开身边的警员朝秀秀扑过去，用力扯住她的头发大喊起来：“你和石尧两个贱人平时做了什么勾当我都知道！”

　　秀秀吓坏，赶紧抱着脑袋开始哼哼，警察哥哥，快救我，她打人。

　　很快果果就被强行扯开，这一次警察没有再对她留有半分客气，把她整个人从秀秀身上拉开然后朝地上重重一摔。果果只觉得一时间天旋地转，浑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一样，痛到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什么自尊，什么人格，都已经渐行渐远，果果像一滩烂泥般被闻声冲进走廊的另外三个警员拽起来，她依旧狠狠盯着远处即将重获自由的秀秀的背影，嘴里喃喃说着，我一定要把你们的事全部捅出来，信不信你明天就要再进来......

　　说完，她开始笑起来，先是得逞的笑，接着笑声逐渐变得机械，直到牢房上锁时，已经变成了茫然无措的大笑。

　　*** ***

　　深夜对于戴岐来说，比白天里更加难熬。

　　人就是这样，事情忙完，尘埃落定，又会继续胡思乱想。潜意识总会提醒戴岐，你现在还中着石盼下的情蛊，你这一辈子都要和他纠缠不清，如此一来，她更加睡不着了。

　　夜深人静时，她才敢挽起袖子面对真实的自己，左手腕上已经有了好几道细长的伤痕，它们的边缘还泛着红肿。分手以后的每个夜里，对石盼的怨恨和想念，对自己的憎恶和绝望，一切涌上来的感知都让戴岐无法找到排解的出口，既然意志不能让她从蛊中抽身，于是只能交给疼痛来短暂地解决问题。

　　可能是因为难得，所以戴岐一向都对感情十分珍视。她承认自己在感情里的软弱，而且患得患失，她也很想像石盼本人那样对感情淡然一点，握住是血肉，松开就是云烟，道理谁都懂，可是她做不到。

　　做不到。戴岐躺在床上烦躁得很，起身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抬起左手，把手腕翻转朝向自己。

　　枕边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戴岐凑过去看了眼，是来自任雨的消息。

　　——告诉你一件事，我有梦游症。

　　戴岐撇撇嘴，迅速回他：你不会正在梦游吧？

　　——你也没睡啊。

　　戴岐看着这几个字，嘴角下意识轻轻勾了起来，想了几秒，她还是关掉屏幕，再次拿起小刀。

　　见她没回复，短信很快又来了。

　　——我在想，会不会是那天晚上我梦游出去正好碰到果果才被她盯上的。

　　戴岐无语，只好拿起手机回复他：有可能，你赶紧睡。

　　——你不也还没睡吗？

　　戴岐：我不困。

　　打字的手太快，点发送的手更快，戴岐发出去就后悔了，这时候回他个“我要睡了”不是更好么，还能一秒终结对话。戴岐摇摇头，没想到居然把大实话发过去了。

　　短信又来了，任雨说：那我们电话聊一会儿。

　　兴盛人的执行力都是卓绝的，一秒以后电话打进来，戴岐轻轻叹气，只好把小刀收进了抽屉，开始陪任雨聊天。

　　“喂？你怎么也还没睡？”任雨在那头说，语气有点兴奋，倒真像是睡不着的。

　　“嗯，刚洗头还没干，再等一会儿就睡。”戴岐编得手到擒来。

　　“你要困了就说哈，我也是无聊得慌找人说几句话。”

　　戴岐轻轻笑：“有加班工资吗？”

　　“你这人真的，不就是钱么......”任雨轻轻叹气。可能是因为正在躺着说话，也可能电话听筒加上了一层奇妙的滤镜，戴岐竟然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性感。

　　两人的聊天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你一句我一句丝毫不着边际，戴岐只觉得对面的声音沙沙的软软的，听来特别舒服，聊着聊着整个人都慢慢放松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自然而然地睡着了。

　　===第二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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