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午夜十二点过，三人离开黄家宅子下山。

　　戴岐把衣服拉链拉到最头上遮住小半张脸，泪痕糊在脸上被冷风一吹刀割般生疼。眼下她已经不再哭得死去活来，只是一言不发沉默着，安康善于察言观色，乖乖挽着表姐的手不说不问也不打听。任雨刚醒，只觉得自己显得格外多余，一脸雾水小心翼翼跟在姐弟俩身后往山下走。

　　进到车里安康打开空调，又放上舒缓的音乐，变戏法一样拿出块小毯子扔给戴岐：“姐，你先睡。”

　　任雨依旧不明所以，突然问：“你们的事办完了？”

　　姐弟都不回答，任雨有点尴尬，自我挽尊又问：“刚才我是不是突然睡过去了？就感觉一觉睡得又沉又香，睁眼还以为天亮了......”

　　“任总？”戴岐突然打断他。

　　终于有人回应了，任雨赶紧的：“你说。”

　　“你的恋爱经验是不是特别丰富啊？”戴岐猝不及防开始灵魂拷问。

　　任雨摸不着头脑，心想既然都问了，作为兴盛地产董事长的独子，难道要承认自己被家里管束得宛如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小男孩？绝！不！可！以！于是他赶紧清清嗓子，故作深沉地回答她：“是啊，怎么了？”

　　戴岐冷冷清清坐在副驾驶并没有回过头，她生硬地说：“那你教教我吧，怎么彻底忘掉一个人？”

　　“这个嘛......”任雨艰难开口鬼扯，“首先你要看淡，俗话说得好，君子之交淡如水......”

　　正说着被安康无情打断：“雨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哦？”

　　“我清醒着！”任雨坐直了向他反击，“你等等，我为什么要和半生不熟的人聊这个话题啊？”

　　“我说，你们吵得我头疼。”戴岐按着太阳穴慢慢说，她的声音很小，还在斗嘴的两人倒是听话，赶紧噤了声。

　　她宛如坐在一团虚无的黑暗里，自顾自地发出毫无灵魂的声音：“我想彻底和石盼断了。”

　　“啧，”又是石盼，任雨翻翻眼睛小声吐槽道，“真墨迹。”

　　安康火速回头发出警告：“哥，我劝你善良。”

　　任雨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两人大晚上兴冲冲去到山里，一个瞌睡的功夫回来又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有事吗？想着人家的事他也不好掺和，再说了，后天早上就要返程，何必在这自讨没趣呢，不如闭嘴打会儿盹。

　　任雨闭嘴后，车里又陷入了沉寂。回到古城已经是深夜，安康绕路先送任雨回客栈，任雨下车后，戴岐也跟着下去，说是还要单独和他说几句话，此时任雨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快说。”

　　戴岐问他：“任总，我还能回公司上班吗？会不会因为之前的事连档案什么的都已经都注销了？”

　　任雨无语：“我说，你这人是什么脑内构造啊？前脚聊感情，后脚就开始和我说工作了？”

　　戴岐认真望着他，解释说两者其实是一件事，现在她只想走得越远越好，如果可以永远见不到石盼那便更好。

　　一听到石盼的名字任雨又毛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关心他们缠绵悱恻的恩怨情仇，于是强忍住不耐烦，冷淡地回答：“工作上的事你打电话去问公司，我真的不知道也完全没有兴趣。”

　　听出他的不耐烦，戴岐愣在原地，没说话。

　　其实下车以后借着客栈外路灯的微光任雨才看清戴岐两眼红肿，整个人就像是从河里打捞上来一样狼狈不堪。

　　任雨无奈，心一软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在山上遇到什么事了？”

　　戴岐摇摇头，继续试探：“任总，那你什么时候回S市，可以顺便让我跟着一道回去吗？在兴盛你说的得起话，也好向公司解释我没出事还能继续在公司上班，拜托您了。”

　　任雨心里立刻一万个拒绝，当下是嫌弃的，他才不想回了S市以后还被人发现自己和戴岐这种人有什么关系，于是敷衍她说：“这事回头再说吧......你先回家吧，好好休息。”

　　“嗯，”戴岐揉揉眼睛，强行朝他笑了一下，“你也是，今晚谢谢了。”

　　说完她还微微鞠了个躬，就像公司里一般员工见到高层打招呼时那样小心翼翼，然后转身拖着脚步走回车里。任雨望着街灯下越走越远的落寞身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但也仅仅如此，毕竟他有他的人生轨迹要循，眼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插曲。

　　*** ***

　　刘永墨心情复杂，因为早些时候他对戴岐撒了个谎。

　　明知她大晚上铁了心要去寨子里找黄婆婆，刘永墨也纠结过要不要陪她一道，可最终还是决定去做另一件对他而言更加重要的事，所以顺便扯谎说明早有赶尸任务。

　　反正只要刘永墨不在戴岐面前出现，她就不会发现他还在古城，因为戴岐压根不会去主动找他。

　　三个多月前，去年的十二月二十七号晚，古城里曾发生了一起游客食物中毒事件，一个游客在刘永墨家所开的家常菜馆用餐后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不止，在急救赶来之前停止呼吸。后续调查结果表明，那个游客是吃了刘永墨家店里过期的腊肉导致的急性食物中毒，事后餐馆被查封，刘永墨家还赔了受害者家属一大笔钱，这让他家债台高筑，几个月来，刘永墨为了还高利贷焦头烂额脸面全无。

　　最近，有个神秘号码找到刘永墨，说去年底那起食物中毒案的真相另有隐情。一听说事情还有其他的内幕，刘永墨毫不犹豫就相信了，只是对方太神秘，对于刘永墨的追问并不予回应，一连几天就像蒸发了一样。直到这天下午，神秘短信再次发来，让刘永墨今晚午夜十二点半到李氏祠堂外，有惊喜。

　　仅仅一条短信，只有时间地点，却把刘永墨的魂都勾去了。

　　常年行走在外让他拥有本能的警惕，黑衣黑裤能很好地使自己隐藏在夜里，软底运动鞋走起路来几乎没有一点声音，为了防身，他还在口袋里揣了把折叠刀。十二点一过，刘永墨全副武装出了门。

　　去李氏祠堂的路上要经过重泯客栈，虽然不信鬼神，但深更半夜经过昨晚的惨案现场还是让刘永墨着实捏了一把汗。借着小街上微黄的路灯光，远远就看到客栈四周已经拉上塑料警戒条，整栋楼黑灯瞎火的，门窗里透着更深的黑，就像沉默的巨兽蛰伏在暗处的眼睛，带着不怀好意的未知危险。

　　刘永墨决定加快脚步走过这片不祥之地，突然却听见客栈里传来一点响动，他赶紧侧身悄悄站到隔壁房子的屋檐底下躲起来。夜里的小街空无一人，稍稍有点声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刘永墨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终于确认声音来自隔壁重泯客栈。

　　有人正从客栈里朝外走，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来到了门口。刘永墨在暗处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重泯的前门走了出来，可能是因为警惕，那人在门外停了一小会儿，朝四周张望了几下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加快脚步走上小街。

　　头顶路灯将她的脸照亮，竟然是顾薇。

　　她穿着件黑色的冲锋衣，神色紧张，几乎是要跑着离开。刘永墨赶紧从黑暗里走出去，迎面拦住她。在静得出奇的石板小街上，二人沉默无语地对峙，片刻，顾薇躲闪着视线试图要从他身侧溜掉，刘永墨一伸手就把她给拽回面前。

　　他看了眼手机，十二点十分，还能耽搁一会儿，于是劈头盖脸问她：“半夜鬼鬼祟祟跑到案发现场，说，人是不是你杀的？”

　　顾薇拼命摇头解释：“我是这家客栈的保洁。”

　　刘永墨：“少废话，这个时间跑这来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顾薇看着别处，想了想，说早上发现尸体后急急忙忙去了公安局，钱包落在客栈里，她又不敢在白天明目张胆回来，所以只有现在半夜趁没人偷偷摸摸来把钱包拿走。

　　“钱包？”刘永墨狐疑。

　　“这个。”顾薇把一个折叠式的小钱包从口袋里拿出来作证。

　　刘永墨一把抢过去打开，钱包里面插着张顾薇和一个中年女人的合影，他猜测女人可能是她妈，再往里翻，加上零钱顶多不过一千块。

　　刘永墨更不信了：“这么点钱就要冒风险跑案发现场一趟？鬼才信你！”

　　顾薇一把抢过钱包反驳说：“钱再少也是钱！够我辛辛苦苦打半个月的工了！你又懂什么？”

　　见她毫不畏惧，刘永墨气上心头，指着她咬牙切齿威胁道：“你别以为我没注意，当初在S市我们就见过，你还偷了戴岐的尸体。”

　　顾薇立刻回答说：“顾异跟我说了，我的行为虽然不对，但也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顾异？”刘永墨冷笑，“那家伙，果然有鬼。”

　　顾异，又是顾异，刘永墨气不打一处来，朝顾薇瞪着眼，语气十分不客气：“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顾异两个人在搞什么鬼？不交代清楚我明天就把你半夜来案发现场的事告诉警察！”

　　“我跟顾异，都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顾薇理直气壮。

　　眼看时间不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刘永墨只得恶狠狠地对顾薇说：“今天先放你一马，不过你给我等着，这件事，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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