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敲门后，一个四十来岁的阿姨来开门，看看三人，她问：“你们是永墨的朋友？”

　　戴岐：“是的，我有些事想请教黄婆婆。”

　　阿姨用犀利的眼神飞速打量着任雨说：“他不是寨子里的人，不能进来。”

　　怎么就觉得我不是寨子里的人了？难道是因为我不凡的气质吗哈哈哈哈......任雨正暗自吐槽，戴岐突然走过来踮起脚将他一把抱住，任雨惊到：“你干什么？”

　　戴岐埋下脑袋，在他的耳朵边轻声说：“任总，谢了。”

　　“没......必要吧。”任雨整个人瞬间僵硬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戴岐又凑近了一点：“你好好休息。”

　　耳边的声音似梦似幻，连同吹来的温热气息简直如沐春风，任雨刚想问她好好休息是什么意思，脑壳一沉便晕过去了。

　　戴岐把任雨推给康康扶着，问黄家阿姨：“他现在已经没知觉了，外面冷，能不能让他进屋里等？”

　　阿姨愣在门缝后面，一脸惊讶问戴岐：“小姑娘，你会下蛊啊？”

　　戴岐没有正面回答，问她现在能不能进屋了。阿姨迟疑片刻，又跑进去询问，这才给他们打开了门。

　　堂屋里漆黑一片，阿姨去开灯，黄色的灯泡闪了半天才亮起来，忽闪的光线里，屋内近乎朽坏的桌椅和墙面上掉了色的挂画虽然陈旧，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甚至带着旧式的庄重。可见这个黄婆婆是个把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老人。

　　“男人就在堂屋等着吧，”阿姨对安康说，“我去给你们倒茶。”

　　茶水是当地山里自产的毛尖，开水冲上后清香扑鼻，阿姨拿着个老式热水瓶给他们一一满上，然后对戴岐说：“婆婆在里屋，你跟我来。”

　　安康进了黄家老宅不敢放肆，把沉睡中的任雨扶到椅子里安置好，有点不知所措地望向戴岐叮嘱她：“姐，你小心点啊。”

　　*** ***

　　屋里很暖和，中间放着只大盆，里面正烧着炭火，火盆旁还烤着些糍粑和红薯，食物的香味混着一点点焦糊的味道闻起来让人十分有食欲。

　　黄婆婆坐在火边的大藤椅里烤火，红红的火光衬得她精神矍铄，见戴岐走进来，她弯起眼睛笑了：“小姑娘，坐，来这边坐。”

　　戴岐向婆婆打招呼问好，然后赶紧按她说的坐在炭火边的一个小板凳里。

　　“你饿不饿？吃不吃粑粑？”黄婆婆拿着根长铁钩子拨了拨炉边的糍粑。（作者插播：我们湘西人叫饼真的是粑粑，不是故意恶心各位啦（捂脸））

　　戴岐摇摇头，开门见山问她：“婆婆，我听说现在寨子里只有你会下情蛊了。”

　　就像没听见她说话一样，黄婆婆慢慢拿起一块糍粑，一分为二，冒着热气的雪白糯米又香又糯，婆婆把糍粑递给戴岐，乐呵呵地说：“这是我孙女今年新打的粑粑，前几天才送过来的，你尝尝。”

　　戴岐接过说谢谢。

　　没心思吃东西，她只得捧着糍粑发呆，黄婆婆细细品尝了几口，问她：“姑娘，你怎么不吃啊？”

　　戴岐说我不饿。

　　“年轻女孩子，饿说不饿，不饿却说饿，搞不懂。”黄婆婆摇摇头，话题突然一转，“你是熊玉河的外孙女？”

　　外婆过世多年，她的名字戴岐很多年都没听人提过了，突然听见有点晃神，赶紧点头说是的。

　　“玉河啊，我是看着她长大的，”火光里，黄婆婆陷入回忆，“那年冬天，大雪封山，她那两个女儿生了整整一天才出来......哎，命苦啊。”

　　戴岐听大姨说过，外婆是因为生产去世的，于是她点点头：“生孩子就是女人的鬼门关。”

　　黄婆婆叹气：“玉河那两个女儿，明明是前后脚出来的，长的却完全不一样，一个像爹一个像妈，一个美一个丑。姑娘，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谁的女儿。”

　　戴岐盯着手里的糍粑，没有说话。

　　“你母亲当年，”黄婆婆摇头，“走火入魔，非要跟那个外地人好，还想从我这里要了情蛊去给人下蛊。”

　　听到情蛊，戴岐打了个激灵，问：“您是说，我妈当年给我爸下了蛊？”

　　“我没给她。”黄婆婆撇撇嘴，直直望着戴岐，“小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情蛊这个东西有多可怕。”

　　戴岐不解：“它能让人对爱情忠贞，怎么可怕了？”

　　黄婆婆笑了起来：“你还太年轻。要知道，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是借着外力作用而不是相互发自内心的爱慕，这样的关系迟早是会崩坏的。”

　　戴岐认真听着说教，心里却想着石盼，他们两人的关系起初就是源于学生时代的相互喜欢，为什么会崩坏呢？

　　察觉到她的迷茫，黄婆婆慈祥地笑起来：“姑娘，你来找我要情蛊，无非是因为感情上受了挫折想挽回，说直白一点儿，既然遭人抛弃是对方的错，那又何必错上加错惩罚自己呢？”

　　“错上加错？我不明白......”

　　婆婆吃完糍粑，又拿起一只小红薯开始剥皮：“我孙女知道我好吃，常来山上给我送些小吃零食，一来就是几大箱，我一个老太婆又吃不了多少，放着放着它们都过期了，于是我孙女就说，婆婆，过期的东西千万别吃，是要坏肚子的！姑娘，爱情和食物一样，很大一部分都是有期限的，你既然知道它过了期，就要扔掉再换新的，千万不要觉得可惜。情蛊的可怕在于，你吃着一辈子的过期/毒/药，还真心实意地认为那是蜜糖。”

　　戴岐望着黄婆婆，讲道理的话，她是认同这番说辞的，可置身一段感情时内心深处却很难释怀。她想了想，于是确认问道：“婆婆，您的意思就是不会给我情蛊咯？”

　　黄婆婆保持微笑：“姑娘，我给了你情蛊，你把人诓骗回身边，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喜欢他了，可他中了蛊，还是离不开你啊，到时候怎么办？你真的忍心割舍一个哭着喊着求你回头的爱人吗？”

　　自己的一片真心突然被质疑，戴岐刷地一声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不会的！我知道我自己是不会变心的！”

　　“姑娘，你坐下，坐下，”黄婆婆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大约六年前的夏天，有个少年曾找到我，说父母正在闹离婚，他一边读书考学一边又要劝架实在是忍无可忍，所以替他妈妈向我要情蛊去下给他爸，当时少年说得泪声俱下，我看着实在是可怜，一时糊涂就把蛊给了他，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戴岐：“后来他父母和好了？”

　　黄婆婆摇头：“他们离婚了。”

　　戴岐皱眉：“这么说，您的情蛊已经失效了？”

　　“并不是，”黄婆婆的神情突然有些涣散，“后来寨子里那些说闲话的告诉我，少年在他父母离婚后没多久就和学校里的一个姑娘谈起恋爱，我一下子全明白了，那孩子当初哪是因为父母的事找的我啊......”

　　眼前的炭火在热空气里火星四溢，戴岐却感觉周身越发冰冷，还伴着脑内的天旋地转。

　　她有点恍惚，问：“婆婆，你知道那个少年叫什么吗？”

　　“具体什么名字我忘了，只知道是寨子里石家的孩子。”

　　黄婆婆说着，见戴岐已经崩溃，起身过去拉起她的手喃喃说：“我制的蛊我自己心里有数。姑娘，自打你进到这间屋子，我就知道你身上带着情蛊，而且已经好些年了，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石家那孩子在学校里追到的姑娘了......真是作孽啊。”

　　戴岐扯着黄婆婆的衣服，表情狰狞：“婆婆，你刚才说的全部都是真的？”

　　其实是明知故问，六年前的夏天正好是他们高二暑假正式在一起的时刻，那之前石盼因为父母离婚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黄婆婆攥着她拼命想挣开的手，默默点头。

　　她本来还指望靠那些曾经和石盼的美好回忆硬撑下去，结果却冷冰冰地告诉她，一切都是通篇的虚幻。

　　不解、愤怒，还有心脏的撕裂和绞痛，戴岐嚎啕大哭。

　　哭了好一会儿，她强行忍住，抽泣着问：“婆婆，有解蛊的方法吗？”

　　黄婆婆沉默不语。

　　“到底有没有啊？婆婆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分每秒都能感觉自己还挂念石盼，每天做梦都想和他复合！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再爱石盼了行不行啊！”

　　眼前的姑娘近乎歇斯底里，这就是情蛊的可怕之处，黄婆婆沉沉叹出一口气：“解不开的，它要跟着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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