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共为友

作者:木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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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草故人二十八


      南乡现在人心惶惶,平日里熙熙攘攘的街巷今日门户紧闭,沿街都是巡逻的守卫。安知灵还未到乡府,转角就叫人拦了下来。巡街的守卫铁面无私道:“孟乡主有令,乡府封道,任何人不得入内。”

      赵婉婉拉着马绳不满道:“车上坐着安姑娘,如今暂代无人居居主一职。”

      那守卫如若未闻:“属下接到的命令是除乡主之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安知灵从马车里出来,按下了还欲与他争辩的赵婉婉,瞧着那守卫开口道:“乡府中如今谁在坐镇?”

      这倒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他便如实道:“司乡主。”

      安知灵闻言挑眉:“天不亮有人来我住处传司乡主之令,说我昨晚提前离席嫌疑重大,要我尽快到乡府问话。如今我人是到了,却又不叫我进去,莫非是故意戏弄我?”

      那守卫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露出为难的神色,安知灵见状又道:“既然如此,你自去与你们乡主交代,我这便回去了。”她说完拍了拍赵婉婉的肩膀,作势要重新回到车里。

      “姑娘留步!”那守卫果然不敢担责,马上开口制止了她,见她又看过来,才犹犹豫豫道,“姑娘在此稍候,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她跟我进去。”

      安知灵回头一看,发现司鸿坐在马上正巧赶到,瞧见她的马车,与那守卫交代道。

      有司鸿发话,其他人自然不敢阻拦,安知灵跳下马车不动声色地往赵婉婉手里塞了个东西,小声交代一句,便随着司鸿往里走。

      南乡府如今守卫森严,昨日莺歌燕舞还在眼前,花园宴席尚未完全收拾干净,不过一晚,已是瞬间换了个模样。

      司鸿声音冷淡:“我正派人去小杜山请你,不想你竟自己来了。”

      安知灵难得还有心与他玩笑:“早知如此,我就安坐在小杜山等你们派马车来接我,还省得吃这闭门羹。”

      司鸿看她一眼,摸不清她心中在想什么:“我以为你得了消息,会先去无人居。”

      “南乡死了人,我去无人居干什么。”安知灵淡淡道,“难道南乡主是死在了无人居不成?”

      “乡主,你回——”厅堂有人迎出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花宴满脸的笑意见到司鸿身后的安知灵时瞬间换成了嫌恶,“你怎么来了?”

      “出了此等大事,我若是不来,可是说不过去。”安知灵眉目冷淡,“吕道子尸体安置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且慢!”花宴上前一步拦下了她,“昨晚寿宴刚散,便出了这事,你如今还是避嫌为好。”

      安知灵看她一眼:“我若一定要看哪?”

      花宴扯出一个讥诮的冷笑:“ 我看你或许还未弄清楚如今的局势。”

      “是你没弄清楚如今的局势。”安知灵看着她,似笑非笑道“花宴姑娘未免太心急了。”

      花宴面色一凛,司鸿不耐烦地开口道:“好了,我带你过去。”说完,又对花宴吩咐道,“你先去无人居,看看白乡主,我一会儿另有事情吩咐你。”说完领着安知灵往后院走,不再去看花宴是什么反应。

      路上,安知灵听他说:“昨晚三更,宾客差不多散了,吕道子没有出来送客,总管以为他今晚饮酒已叫人扶回房睡下了,便也没有在意。直到四更,府中侍卫巡查,发现他卧房还有隐隐亮光,进去一看却发现房中无人,只有内室存放金银的库房暗门开着,进去一看就发现吕道子的尸体躺在上面,胸口被人一剑贯穿,仰面躺在他的财宝上。”

      安知灵:“凶器可找到了?”

      司鸿:“就是库房里一柄匕首,用完随手扔在了地上。”

      安知灵又问:“仵作验尸怎么说?”

      司鸿:“死了大概有两个时辰了,约莫是亥时死的。”

      安知灵算了算,亥时正是寿宴过半的时候,那时她在干什么?

      “你与我那时刚好在花园。”司鸿一眼就看透她在想什么,安知灵一愣,“吕道子那时在哪儿?”

      “去见了夜息。”

      安知灵目光一沉:“你昨天告诉我——”

      “你自己不是猜出来了吗?”司鸿淡淡道,“不是这个原因,孟冬寒怎么有名头带人去无人居。”

      安知灵摇摇头:“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如今手上能动用的人手又多少?”她挂着无人居居主的名头这段时间,倒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过。

      司鸿道:“一乡的人手自然不足,但四乡联合却也不是难事。”

      “哪儿来的四乡?”安知灵嗤笑道,“吕道子不死还有可能,吕道子一死,我就问你们如今谁敢动南乡的人手?”

      司鸿闻言面色微微一沉,但也知道她所言不假。吕道子活着那就是四乡联合,吕道子一死,这个当口谁先动了南乡的人手,便是蓄谋已久图谋不轨了,不说外头,就是里边也必然要生出嫌隙。不但如此,吕道子一死,为了压下南乡下头蠢蠢欲动的那些心思,也得叫人再分出几分心力来。这么看来,昨晚的凶案对无人居来说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两人转眼已到了库房,吕道子的尸体被搬到了别处,只剩下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不知看见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头问:“尸体在哪儿?”

      司鸿又领她往里走,吕道子的前边,暂时被当成了灵堂,他府中姬妾都被关了起来,外头只有侍卫把守。二人进屋之后,安知灵上前查看伤口,确实如司鸿所说,当胸一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外伤。

      司鸿倚门抱胸:“如何,可看出什么来了?”

      安知灵淡淡道:“伤在前胸,凶手应当是个熟人,起码是他不曾提防的人。”这点显而易见,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安知灵听门边的人嗤笑了一声。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通禀,竟是从无人居发来的,说是要请安知灵过府一叙。

      “是无人居请我,还是孟冬寒请我?”她瞧着外头来的传话小厮,懒懒道。那人拱着手不作声,似有些为难,正偷偷打量站在一旁的司鸿,指望他说上两句,安知灵却已经摆摆手道,“算了,都一样,走吧。”

      那手下像是没有料到她竟如此好说话,愣了一愣,才又忙着转身带路。

      孟冬寒从朝暮湖上的九曲桥踏进水榭时恍惚了一下,他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了,自从夜息接手无人居后,朝北的这间水榭便被封存了起来,再没有人踏足过,叫人几乎要忘了无人居里还有这么一间屋子。

      外头把守的侍卫见了他,让开了身子。孟冬寒推门进去,便觉身上一股凉意。

      此地朝北,又临湖而建,四周种满青竹,便是炎炎夏日也毫无暑意。屋子地方宽敞,里面摆设极为简单,除却必需的家具,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书桌案头摆了一个白瓷的花瓶,里头插了一枝白梅。

      这样盛夏的天气自然是不会有白梅的,孟冬寒看了那花瓶一眼,知道这花不过是叫人用灵力维持的幻象,屋子的主人竭力保持着这屋中的摆设十几年如一日,想到此处,他心情不禁隐隐有些复杂。

      屋子尽头临水的台面上,有人倚栏而立,一身宽大的委地黑衣,他背对着屋子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一晃神间,背影像极了故人。孟冬寒站在他身后,等他一曲终了,才缓缓地走上前去。

      “这首曲子叫什么?”

      “《离思》。”站在湖边的人将笛子放下,又补充一句,“是悼念亡妻的曲子。”

      孟冬寒自然是没有听过什么悼亡词的,他自小在乡中长大,直到遇见韩西南才勉强识字,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武夫。其实韩西南也差不多,他小时在私塾上过两年学,受过私塾先生接济,因而始终很尊敬读书人,是以后来对那人也崇敬有加,甚至引为知己……

      想到这处,他忽然便烦躁起来,冷声道:“你既有闲情在此吹笛,想来是知道我的来意了?”

      夜息转过头看着他,倏而轻笑起来:“我确实不知孟乡主派人将我请到这儿来的用意。”他特意加重了“请”字,语气间颇有几分讥讽的意味。

      孟冬寒并不在意:“我以为到这儿来,你或许能触景生情想起些什么。”

      夜息转开头:“栉风和沐雨哪?”

      孟冬寒嗤笑一声:“三日前东塞口有外人出入的身影,不是你亲自派沐雨使带人前去查看的吗?至于栉风使,南乡主死讯刚到,恐怕如今正在抽调人手安排布防,无暇抽身吧。”

      夜息沉默了片刻:“孟乡主平日行事作风不拘小节,倒确实不知还有这样心思缜密的一面。”

      孟冬寒道:“是你一向自负,从未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而已。”

      夜息微微一笑道:“但我确实好奇,若是吕道子不死,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吕道子不死也会是别人。”孟冬寒冷冷道,“自十年前的大雨夜后,这一日终究会来。”

      夜息了然道:“你是为了韩乡主?”

      韩西南在时,孟冬寒是四乡主中年纪最小的那个。韩西南将他带在身边,处处照顾指点他,说是将他当做亲弟弟也是不为过的。但到底是差了年岁,他当时虽已入主东乡,仍一切以韩西南马首是瞻。他心思不如另几个仔细,是个武夫,冬日里一块喝酒时,韩西南便叹气说:“你如今已是东乡主了,怎么还同个不经事的娃娃一样,事事都来找我,长此以往,你手底下的人如何能服你?”

      孟冬寒却不以为意:“你是我大哥,我自然事事都要听你的,这样我手底下的兄弟也就知道我是他们大哥,他们也得事事都听我的。”

      韩西南听他这番胡搅蛮缠,像是要笑,却还努力板着脸教训:“既然这样,你还管什么东乡,不如一并入了南乡叫我统一调配好了。”

      不想孟冬寒听了竟是一愣:“当真?那再好不过了,我本来也不耐烦管那么多人。”

      韩西南被他气得抬手指了半天,倒是一旁煮酒的人忍不住轻笑起来:“冬寒赤子之心,东乡那帮弟兄便是因着这个才服他,倒也不必刻意指正。”

      他一身白袍,便是坐在这湖水边,将炉上热好的酒水递给他们,又替自己斟茶,语气和缓,与这地方任何一个人都很不一样。

      韩西南听了却终于将手放了下来,无奈道:“罢了罢了,你倒是每次都做好人。”

      安悦音闻言,故意叹息道:“我住在东乡自然不敢得罪孟乡主。”

      韩西南便也故作姿态:“那你快搬到南乡来,也好叫我在你面前抬一抬身价。”说罢,二人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孟冬寒虽不知他们笑什么,但一壶烈酒灌进胃里,也觉得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跟着笑了起来。

      这样的安乐总叫人麻痹,叫人以为往后还能有许许多多个这样的日子,随后又猝不及防地给你一个耳光,打得你头破血流,一把扯着你的领口叫你从安乐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下一秒就如坠冰窖。

      孟冬寒目光阴鸷,一字一句道:“安悦音杀了我大哥。”

      “这件事情,我以为八年前白阳云死的那日就已有了定论。”夜息不动声色道。

      “不错,白阳云死了,管津死了,如今吕道子也死了。”孟冬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冷笑道,“你告诉我,下一个死的是谁?我猜是该轮到白月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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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结束前,恢复隔日更。给大家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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