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拾骨

　　弄堂口，面沉如水的徐美娟抱着纸箱艰难绕过乱糟糟的垃圾杂物，临到家门却被一痰盂污水害得破功。

　　“对勿起，箱子挡着人，我没看到侬。”

　　说话的是老肺管子，几十年如一日咳咳咳，薄薄的木质地板和墙壁根本挡不住声音，楼里的小孩都是伴随着他的噪音长大的。

　　徐美娟有心发火却也晓得于事无补，真要吵起来不过徒是添笑料，只能勉强点点头，无视了脚面的黏腻感。

　　踩着吱呀乱响的楼梯蹬上二楼，徐母正在摆弄刚买来的大饼油条，被突然扔到饭桌上的纸箱吓得手抖，“吃枪药啦，一大早回来就发脾气！”

　　她说完又贴近里间听了听动静，见没有声响才小声说道：“轻轻叫放，你哥哥昨晚半夜才睡。纸箱里装的什么？”

　　“装什么，奖金！”

　　徐美娟蹬掉看一眼都嫌恶心的鞋子，“说好了十一加班钞票给足，用完就翻脸不认人了！一人发了一箱白背心，还美名其曰既能帮助工厂减负又能替工人创收，一举两得！不过是拿蹩脚货晃人！”

　　“服装车间是辛苦的，可你光是发牢骚又有什么用？”

　　徐母戴上老花镜挑拣背心上的瑕疵，琢磨着是拿出去卖还是送掉，“当初你顶替我进厂的时候说好要在一年内考到会计本本的，结果呢，脑袋空空有劲儿不往正地方使，连核对账目这点小事都能搞错！要不是我的老脸还有几分面子，哪会调动岗位这么简单，辞退都没二话！”

　　“妈，你也知道翻旧账没用，还说这些干嘛！”

　　徐美娟找出冬日里夹煤块的铁钳子把鞋子丢进公用水池里，扭开水龙头放出一股筷子粗细的浑水。

　　“楼下的外江佬又在拉私活了，公家的水不要钱啊！”

　　徐美娟拎身就要往楼梯走，“我去喊她，让她把水放小一点，讲讲公德心！”

　　“算了，你去找不又是一场是非。”

　　徐母把女儿拉回桌子，“先吃点早饭，鞋子我帮你洗好了。”

　　一顿拉扯，母女俩才拿起油条，穿戴整齐的徐建军就从卧室走了出来。

　　“建军，今天又不用去学校，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徐母见儿子出来，赶忙转去水池把鞋子弄到一边，给他留出洗脸刷牙的位置。

　　徐建军一嘴白沫，含糊道：“我和朋友有约。”

　　“是不是和舒兰兰轧马路？”

　　徐美娟酸溜溜地说道：“那个女人如今可是威风的很，还注册了一个叫做‘娇兰’的商标，我们厂这次加班就是在给她赶货。”

　　“呦，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徐母惊讶道：“能让厂里加班加点，起码也得几千件的单子。我恍惚记得你说过，在你大哥下乡的时候有两个姑娘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掏心挖肺的，是不是她？”

　　“是又怎么样，风水轮流转，人家现在发达啦！”

　　说起往事，徐美娟只觉得嘴里的甜豆浆也变了味道，“过去在知青点，围着我哥哥转来转去赶都赶不走，现在可好，见到我像见到空气一样，傲气的很！”

　　徐建军皱起眉头，“美娟，不是哥哥要说你，你也不想想那几年你是怎么对待兰兰的，还说人家是盯着唐僧肉不放的女妖精，兰兰心里有情绪也是难免的。”

　　“对哦，现在女妖精得道升仙，我这个妹妹就不被放在眼里了是吧！”

　　徐美娟冷哼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家如今住的可是花园洋房，多得是献殷勤的小伙子，各个大有来头！再说了，她要是真心和你处朋友，这样的日子，不拎点大闸蟹上门，梨膏糖果总要有的吧？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徐母见儿子神色不对，连声岔开话题，“吃饭，大饼凉了要腻的！”

　　徐美娟咬住油条，兀自嘟囔道：“我看不光是大饼凉了，这人情眼看着也要凉透了……”

　　大早起听了这么一顿牢骚，徐建军哪里还吃得下，穿上头天晚上擦好的皮鞋就要出门。

　　“你看你这孩子！”

　　徐母想要教训女儿偏偏舍不得，“是不是非要把你哥哥气坏才行？！”

　　“妈，你不懂！”

　　徐美娟挽着姆妈撒娇道：“我是为了让哥哥产生点紧迫感，没道理缠了几年，反倒让那个村姑撇下他去和别人好！”

　　“你这张嘴啊，真是没理搅三分，得理不饶人！”

　　徐母无奈地叹息道：“要是你哥真和那姑娘好了，你可不能张嘴闭嘴村姑啊妖精的叫人家，说不得你的终身还得指望她提携呢！”

　　“你真当我是脑袋空空的傻瓜啊？”

　　徐美娟脱掉身上的工作服，“妈，今儿天好，咱们也去轧马路。”

　　徐母顺手洗干净碗碟放进柜子里，“平时哪里去不得，偏要这时候凑热闹，还不是人轧人。”

　　徐美娟神秘一笑，“去南京路的小皇宫。”

　　徐美娟口中的小皇宫指的是建国前由外商兴建的欧式别墅区，当年住在那里的多是政商新贵，房子自然气派得很。

　　如今风流云散，也只能徒叹一声物是人非。

　　平安里尽头的一栋洋房后墙，唐诗手持一块边缘粗糙的铁皮卷，仰头打量着探出围墙的茂密枝杈，“梧桐树，应该是这家没错吧？”

　　竹子探测过地表，连线道：“老树盘结的根系中有一口箱子，封口的五环密码锁和袁汉生留在饼干盒子底部的摩斯密码正对应。”

　　“那就进吧。”

　　唐诗拉住附在墙壁上的爬墙虎，借着藤蔓的韧劲儿荡进院子，正好落在树下。

　　单手摁住树干，唐诗念念有词道：“老树啊老树，我本无心伤你，只是受人所托非办不可。或者打个商量，你帮我把箱子运出来也免得白受一场断根之苦，如何？”

　　须臾之间，非但梧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连同脚下的泥土也跟着嗡嗡颤动，恍若群牛过境。

　　唐诗低头一看，龟裂的地缝中拱出两条粗壮的根系，连推带搡的送出一个未染锈渍的铜箱，末了还生怕沾边惹祸似的一鞭子抽到了远处的草皮上。

　　谢过受惊不小的梧桐树，唐诗把装满了瓶瓶罐罐书册金条的铜箱收进空间，就近去了趟海市电影院。

　　戏院门前多得是拖家带口感受节日气氛的市民，这些人买不上票也不着急，找个摊位弄点零嘴搁台阶一坐，收听效果比家里的双卡录音机还好。

　　唐诗在庇荫处找了个地儿，心无旁骛地翻起了大部头。

　　临危受命的竹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句特别应景的广告词，“全方位，立体声……”

　　就这么一人看书一熊看电影，硬是把影院九场的放映场次全蹭完了。

　　临下班卫生员出来清理台阶上的杂物，赞叹道：“这丫头，是个会过日子的料！”

　　会过日子的唐诗坦然一笑，心中颇为遗憾道：“要是天天都有新电影就好了。”

　　节后复课，班级里的同学多有新变化，最明显的是女同学大多开始涂脂抹粉，裙子也比往日里短了几寸。

　　唐诗依然不改朴素作风固定三点一线，倒让指导员的印象好了许多，背地里把那些只差红盖头遮脸的妖娆学生批了个遍。

　　郑秋燕走背运被没收了一只口红，心疼的饭都吃不下，“好贵的，才涂了那么一点点。”

　　“谁让你非要在教学楼补妆，让老派看到了还有好？”

　　孟玉珍收起新买的蕾丝文胸，“包子有馅不在褶上。要我说，你光把脸涂得那么扎眼有什么用，添一套合身的内衣才是要紧。我那天去浴池撞见指导员换衣服，她的四角裤和你那条一样一样的，说是孪生兄弟都有人信！”

　　“去你的！”

　　郑秋燕埋头趴在枕头上，“人家都伤心成什么样了，你还在那说风凉话。我倒想从里到外全换成新的，这不是钱不凑手吗，这才想着买支口红过过瘾，谁晓得会那么倒霉！”

　　“钱不够怕什么，想办法赚些花花不就好了？”

　　孟玉珍一面说话一面使眼色瞄了瞄对铺的床帘，“要是有人肯帮你指路，还不是小菜一碟！”

　　郑秋燕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密不透风的床铺，想了想还是没张嘴，“算了，我和秦老板又不是老乡，硬要插进去怪别扭的。”

　　“就你面皮薄。”

　　孟玉珍见刚才还在看书的李青翻了个身，支起纤细的长腿套上白色的锦纶丝袜，“我听说了一件新鲜事，今天晚上有人包下了大礼堂的咖啡室要给徐学长那一班人搞聚会。你知道发起人是谁吗？”

　　等到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起来，她才慢悠悠地说道：“就是袁沁芳她表姐，想不到吧？”

　　“是她？”

　　郑秋燕至今都对那个跑来送蛋糕的乡下姑娘记忆犹新，“她连大学都没考上怎么还留在海市，又哪来的钱包下咖啡室？”

　　“所以我才说你面皮薄啊，一点都不知道顺杆爬。”

　　孟玉珍嗤笑道：“我可不止一次看见她在售票室端茶递水了，哎呦那个殷勤劲儿！如今突然豪气起来，仗的是谁的势还用说吗？”

　　郑秋燕这下子坐不住了，连招呼都不打就踩着桌子拉开了对面的床帘，“沁芳，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有什么可说的？”

　　唐诗摘下耳机，她最近迷上了听卡带，随身听里放的正是名著《石头记》，“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老家表姐也在大礼堂帮忙呢。”

　　她每次去放映室只管关门弄片子，哪有多余的闲心关心楼下的状况。况且原主和舒兰兰不对付的事大伙儿谁不是心知肚明，这会儿倒是找上门了。

　　郑秋燕直咂嘴，“这一晚上不营业多少损失啊！沁芳，她就没请你过去？”

　　唐诗摇摇头，又在心里补充道：“宴无好宴，请我也不去。”

　　“要么说有钱才有任性的资格呢。”

　　明知道宿友心里不是滋味，孟玉珍临走前还不忘补刀，“我今晚不去食堂了，有人约我去红房子吃西菜。”

　　郑秋燕方才还觉得心疼的吃不下饭，眼下却是连气儿都喘不顺了，躺在床上哼唧了一晚上。

　　到了早起，同样辗转难眠的宿舍长林青才发觉出去和人约会的孟玉珍竟然彻夜未归，慌得赶忙要求大家统一口径只做不知，以免他日事败吃瓜落。

　　洗漱过后，一伙人详装无事出门打饭，只觉得草木皆兵惶惶不安。

　　林青心里藏了事，脸上难免就带出来点，等到路遇女寝有名的快嘴姑娘，被其神神秘秘的劫持后更是心惊肉跳。

　　“你听说了吗，昨晚出大事啦！”

　　快嘴姑娘一开口就险些要了林青的老命，好在她憋不住话，不等别人露馅就把肚子里的藏货倒了个干净，“高年级有同学在大礼堂咖啡室搞聚会，本来玩得好好的，结果跳迪斯科跳到一半，有一个女学生忽然喊肚子疼，去了医院才知道是流产了！当时跟着送急诊的人都懵了，胆子也太大了些……”

　　林青好容易把跳到嗓子眼的心摁下去，故作镇定道：“消息这么快就传回来了？”

　　“这哪能瞒得住！”

　　快嘴姑娘又说道：“即便他们一开始想瞒着，后来也不行了。手术得签字啊，家长都不在身边谁敢担这个责任，只能找班主任。”

　　快嘴姑娘口干舌燥说了半天，得了竹子一句评语，“生活比电影还精彩……”

　　林青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到了晚间连书也不看了就守在女寝门口等着，见到拎着条头糕当封口费的孟玉珍就是一顿说服教育。

　　也不知她和孟玉珍说了什么，随后很长一段日子后者都老实得很，也不出去校外约会了。

　　倒是咖啡室事件的后续有些出人意料，在那块由马光荣亲口承诺会给唐诗挂感谢信的布告栏上，登记了两份处分名单。

　　主角之一自然是那位伤心又伤身的女学姐，而另一位则是本校的风云人物、最有希望留校任教的徐建军。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郑秋燕的反应比闻讯找到学校讨说法的女方家长还要激烈，“怎么会是徐学长，他肯定是代人受过！”

　　“男女这种事也没法代啊。”

　　孟玉珍出不去门，闲得把十个脚指甲都涂满了蔻丹，“你啊，还是太年轻。”

　　比郑秋燕还崩溃的却是徐美娟，她才领着姆妈去欣赏过南京路的别墅就听到了自家哥哥要被迫结婚的噩耗。

　　“那个黄家是住在棚户区的！全家四口人，父母两个都是食品厂的小工人，儿子还是摆地摊的小瘪三！”

　　徐美娟哭得凄凄惨惨，“只有一个女儿还算出息，却是不自爱的贱皮子，咱们家怎么能和这种人结亲！”

　　徐母让姑娘哭得一个头两个大，“那你说怎么办，黄家说了，不办喜事就要告你哥哥流氓罪，那是要出大事的！”

　　一夕之间老了十来岁的徐建军坐在老虎窗下面抽着闷烟，“这婚得结。至少先把眼前这道难关对付过去才能说往后……”

　　在校期间，徐建军向来表现良好也拿过奖学金，这次犯的又是私生活问题，一贯看好他的老教授立刻指点他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纵然再不情愿徐建军也只能依言照做，把已经退学的前女友娶进了家门。

　　婚后的磕磕绊绊自不必说，或许是对于这段婚姻生活不够自信，等到为了避风头主动休学一年的徐建军重返校园时，那位碍于风言风语前途尽毁的学姐也相伴在校附近摆了一个小食摊，成了小姑子眼中最不入流的一类人。

　　转眼寒假到了，唐诗谢绝了郑秋燕的邀请，独自一人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袁汉生留下的箱子里还有一张地契，想来以他的谨慎，那里也不应该只是一栋院子而已。

　　越往北走气温越低，唐诗有灵气护体不觉得如何，倒让裹得灰熊一般的左右近邻看得啧啧称奇。

　　到了京市正是晚上，唐诗按照地址一路寻到一处坐北朝南的宽敞院子，主人家正在为家里的小孩子庆祝生辰，茶盘酒碗摆了满桌。

　　唱完生日歌，气质不输女明星的妈妈扶着儿子的小手切下蛋糕，“念恩，过去你总惦记着上内地玩，这次终于如愿看见长城和大熊猫了，开不开心啊？”

　　唤做念恩的小孩子直点头，口中说着不太正宗的普通话，“开心！”

　　窗外寒风料峭，白花花的雪片飘下来，无端端教人生出了一股凉意。

　　唐诗抬手一收，散落的雪花瞬间凝结成团砸在贴着窗纸的玻璃上，惊得屋内的男人过来张望。

　　将夫妻俩引到前院，唐诗快步掠过屋檐朝着后院的杂物房闪去，“史料记载，数千年前水蓝星尚未灭亡的时候，也曾经生存过一种形似滚地熊的动物，尤其受到人类幼崽的追捧。”

　　“亲爱的主人，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

　　玩具熊学着挨冻的旅客那样捂住圆圆的小耳朵，“刚才那个女人是舒菡，袁沁芳的生母。”

　　“我没忘记啊！”

　　唐诗掀开碍事的汽车，“所以我才站在窗外看了一会儿，原主的心愿不就是这个吗？”

　　竹子突然觉得自己要完，卡壳了好几秒才接上话，“……这样也行？”

　　“为什么不行？”

　　收起第二箱遗物的唐诗纵身跃出小院，心道：“与其在那个不知所谓的母亲身上白费功夫，还不如去见识一下最接近始祖动物形态的大熊猫是什么模样呢！”

《[综]技高一筹》




《[综]拾骨》




《末世之末路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