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拾骨

　　蔗姑狐疑地瞪着面前的女子，“你动过别人的阴宅？”

　　“怎么会！”

　　唐诗干笑两声，掩饰道：“又没人花钱请我，谁会闲着没事自找麻烦！”

　　“那就好了！”

　　蔗姑舒了口气，“那些东西生来就带着秽恶之气，若是留在地下自生自灭还好，一旦见了月阴，倘若不能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彻底解决掉，非得酿出大祸不可！”

　　她说着又掐指一算，“哎呀，这个月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其害更甚！”

　　唐诗一听坐不住了，赶紧拿起空掉的碟子跑路，“蔗姑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沏壶茶来！”

　　她一出门，竹子的声音就追了过来，“自古以来每逢秽恶横行多生怪症，那些尸虫总不会惹来四时疫症吧？”

　　“不怕。”

　　唐诗咬咬牙，“大不了我吃亏一点，舍出灵火烧了棺材！”

　　这话刚在嘴里含了一半她就疼得快要滴泪，却也无可奈何，谁叫她偏偏狠不下心放着不管呢。

　　回到房里闷坐了好一会儿，损失惨重的假同道中人才在竹子的贴心安慰中缓过劲，动手烫杯沏茶。

　　前世照顾乔教授的时候唐诗就品出了灵气滋养六谷的奇效，后来临老更是随手弄出了许许多多的衣食顽器，日常吃用虽不能使人返老还童白日飞升，延年益寿却是不在话下。

　　她如今有求于林师傅，蔗姑为人粗中有细又没什么坏心，结个善缘总好过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说来也巧，唐诗还在想着如何借助蔗姑的枕头风说动林九出手相助，被她惦记着的义庄主人也在回程的路上了。

　　山脚溪口，当了半天苦力的文才见到水就跑过去洗了把脸，“总算是要到家了，不是我说，这山里的路也太坏了，城里的长官就不能帮着修一修？”

　　他还要脱下外衫擦身，后面一把桃木剑搪来，“忽冷忽热，小心贪凉受病！”

　　秋生见林九在溪边坐好了，取了车架上的饭食送过来，“师弟，你还是听师傅的话吧。或者学学师兄我，心静自然凉，论功力你还差着远呢！”

　　文才愤愤不平，“论嘴上功夫你倒是上数！出城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他学着秋生的样子捏着嗓子道：“‘师弟，趁着天凉你先推半程，待会儿日头上来我再换你！’结果呢，我一说换人，你不是跟跑堂的叫菜就是去茅房解手，后来又跑去给师傅扇风！”

　　仗剑闭目养神的林九眼睛一横，“嗯？”

　　自知说错话的文才连忙打嘴，懊恼道：“师傅，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秋生趁胜追击，“那你是哪个意思啊？难道师傅辛辛苦苦教导一场，还不值得咱们递毛巾打扇子？”

　　文才就地一蹲，气呼呼的转过头，“我说不过你！”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副棺材嘛！”

　　秋生碰了碰他，递过去一块霉干烧饼，“别那么小气啦，剩下的路全都交给我总行了吧！”

　　文才抓过烧饼狠狠咬了一口，“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才行！”

　　见这一会儿工夫大的又把小的哄好了，林九心中暗自摇头，“文才勤奋有余伶俐不足，秋生呢又太过伶俐了点，这两个徒弟要是能互补一下就好了……”

　　秋生不知道师傅早把自己的小把戏看在眼里，一面吃着午饭一面问道：“师傅，醉红轩的案子已经结了，连阿威都说咱们不必查下去了，你干嘛还要帮着凶手殓尸呢？他装神弄鬼杀了那么多人，就算是弃尸荒野也是他的报应。”

　　先前在城里有些话不方便说，眼下对着徒弟林九自然不会保密，“保安队只查出来凶手和老鸨为了两万大洋合谋杀人，进而因为分赃不均痛下杀手，却不想想那林斌为何至死也不肯认下鸨母一案。按说到了这一步，杀十人和杀九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区别了，何必多此一举。”

　　文才不甘落后，“师傅的意思是，凶手另有其人？”

　　“只怕不是‘其人’。”

　　望着天边那朵乌压压的沉云，林九低声道：“你们还记得为师当日求来的签文吗？昨天夜里我特意赶去老鸨坠楼身亡的地方招魂引鬼，她还没过头七理应随传随到，谁知等到天亮也没有消息。我猜她八成是被一个极恶的老鬼给生吃了……”

　　“啊，那不是灰飞烟灭！”

　　秋生后怕地捂住胸口，“难道说它也是为了那两万大洋来的？”

　　林九抬手教训了一下还有心情说笑的徒弟，“胡扯！”

　　文才乐得见师兄吃瘪，接言道：“现在城里都传疯了，人人都说李二公子那两万块大洋被老鸨埋在了醉红轩里，官老爷也要趁着这股东风把这栋凶楼拍卖出去，就是不知将来由谁接手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眼见着倾盆大雨就要迎头泼下，林九招呼徒弟们赶车上路，“起风了，先回义庄要紧。”

　　饶是紧赶慢赶，师徒三人进门时还是湿了衣裳。

　　怕棺材进水泡坏了尸身，秋生顾不得躲雨直接冲向了后院。

　　留在堂屋的文才殷勤献上手巾，“师傅，您擦擦汗。”

　　“还擦汗？”

　　林九自己拧了把滴水的衣角，怒其不争地看着笨徒弟，“那毛巾比我还湿呢！”

　　文才闻了闻带着水腥气的手巾，喏喏道：“那我给您烧水沐浴……”

　　林九刚要应下，就听门外来了一道嗲里嗲气的声音，“师兄，人家见外面风大雨急生怕吹坏了你，早把浴桶热水摆在卧室里了！”

　　扶着唐诗进门的蔗姑说完这段一波三折的话又抛了个媚眼，“你开不开心啊？”

　　林九见到门外这一人一鬼别说开心，连吃人的心都有了，“你怎么在这？你和唐小姐一道来的？”

　　“哼，姓林的，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日思夜想的情郎见了自己竟然板着个脸，可把蔗姑气得够呛。她的脾气本就火爆，原先为了追求师兄才耐着性子委曲求全，眼下连免死金牌都揣上了自然无所顾忌，“你要气我，也得先问问林家先人肯不肯！”

　　林九拿眼打量着她，“你想进林家祠堂还早了点。”

　　“好啊，你！”

　　蔗姑说着便往后一倒，“唐小姐，我现在头疼脚疼连菠萝盖都疼得要命，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他又动了！”

　　唐诗好笑地看着挤眉弄眼的蔗姑，如她所愿扬声道：“快起来，小心别伤了孩子。”

　　“孩子？！”

　　卸车回来的秋生惊得差点没跌进坭水坑里，“师叔，你有啦！”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脸色黑过云彩的师傅，脚底抹油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文才总算是机灵了一次，急忙抓住他的衣襟，“师兄，我的耳朵都被雨水堵住了，你快帮我掏一掏！”

　　等这不争气的两个徒弟结伴跑远了，林九才冷哼一声，“是不是又要耍花招？”

　　蔗姑转脸抹了口水点在眼角，悲声道：“我有什么花招可耍，我们孤儿寡母的也只能等着浸猪笼了！苦命的孩子，你不要怕，你爹不肯认你娘认你，娘陪你一起死！”

　　林九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你真是有了？”

　　过往的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他实在是怕极了师妹的百般手段。

　　蔗姑知他心软，暗地得意面上不显，依旧抽抽噎噎嘱咐道：“师兄，劳你挑一个好坛子，以后上供你要记得多给他几个鸡蛋，别太亏待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这个孩子了！”

　　这会儿林九的脸色已是半黑半红，“你先回房休息，我有话和唐小姐说！”

　　“是，一切全凭师兄做主。”

　　蔗姑小媳妇似的施了个礼，随后便扭扭捏捏地退出了堂屋。

　　转眼听到连雷声都遮不住的狂笑，林九脸上几乎滴出墨汁，“明人不说暗话，唐小姐可知醉红轩的姑娘全都死了，就连老鸨也在前几日被情人杀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

　　唐诗没什么可心虚的，她自落地就没干过哪件惊天动地的事，唯一一次挖了齐家祖坟也是为了对付齐升升那个龟孙子，就这还给自己找了一堆麻烦，哪还有功夫关心旁的。

　　林九有心收服面前的女鬼，却苦于对方身上的气息纯净如故，想要发难都找不到理由。

　　他好歹还记得师妹才怀了身孕，要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弄得业力加身也太冤枉了些。

　　一时想不出两全之法，林九也只能苦口婆心的劝了一句，“人鬼殊途，你何必放着阳关道不走，非要去挤那独木桥呢？”

　　唐诗笑了笑，“林师傅的好意我都明白，可这老天爷既然让我留在了世上，想必自有它的道理，我也只有受着的份。请您尽管放心，我如今虽然改了面目却也知道做人的规矩，绝不会惹事生非就是了。真要到了那一日，就算林师傅看在蔗姑的份上愿意开恩饶我一命，天也容不下。”

　　提起师妹，林九又变得窘迫起来，“你来义庄可是有事相求？”

　　谈到正事唐诗脸上多了几分认真，“林师傅还真是料事如神，说起来也是我的一个故人。她早年不得安生，连阴宅也让仇家破了几次，这次有缘遇上便让我将尸骸化成了灰，还想着请一位通晓阴阳风水的大师帮忙做一场法事。也无需世世富贵门第福泽，只求寄居一隅足以。”

　　林九听了直摇头，“怪不得我一进义庄就觉得这里的阴气重了些，原来是你引来的孤鬼。”

　　“事出突然，我们也是实在没处去了才找来义庄，还望林师傅见谅。”

　　唐诗往桌面放上一拃长短的金饼子抵做酬金，她来时就打听好了风水师的价格，像林九这样身负真才实学的有道高人多拿些也不吃亏。

　　悄悄猫在外面偷听的秋生和文才一见到那块黄澄澄的金子就藏不住了，急忙提脚窜进屋里，“这怎么好意思呢，大家都是自己人！”

　　秋生到手就咬了一下金饼，比起由人变鬼的漂亮姑娘，他更怕这块金子也是石头变幻的假货。

　　见到金饼上的小牙印，文才也跟着眉开眼笑，“师傅，唐小姐给咱们的金子是足金！”

　　“没规矩，谁让你们进来的！”

　　林九拍了一下桌子，咳嗽道：“还不快去生火做饭！”

　　“师傅，今天可是双喜临门，不如杀只鸡庆祝一下？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抢在师弟之前揣好金饼，秋生也没忘了出手大方的金主，“唐小姐，待会儿我就去帮你把朋友的骨灰坛找个好位置供起来，只要她在义庄一日，保管让她第一个尝到香火！”

　　也不知是因为收了钱还是别的原因，林九再开口时语气软了些，“唐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是关于醉红轩的老鸨。你知不知道她平日里都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消遣，譬如说养小鬼、或是沉迷于五鬼运财之类的法术。”

　　“这倒没有。”

　　唐诗回忆着往事，“我来的晚又不得她的欢心，楼里的姑娘除了老鸨的义女燕儿与她同吃同睡，别人连她的屋子都近不得。”

　　林九又问，“那你知道她的义女燕儿人在哪里？”

　　唐诗还是摇头，“不过我知道她去不远的。燕儿从小就被老鸨寄予厚望，早早给她缠了脚，那对三寸金莲走不到一刻钟就嫩得渗血。老鸨又怕她吃亏，从来都是坐卧不离。”

　　“坐卧不离……”

　　林九脑中恍惚闪过了什么，却又快得教人抓不住，“看来只有请来林斌的鬼魂才能一探究竟了……”

　　稍待厨房传来饭香，连养足精神的蔗姑也挨着林九坐到了席上，像唐诗这种交了大笔生活费的主顾就更不用客气了。

　　雨天多少有些寒气，秋生拿山里摘来的野枸杞配着新杀的母鸡炖了一锅热汤，白里透红飘在碗上极为好看。

　　就着白米饭吃过鲜美的炖鸡，林九又板起脸把蔗姑赶回屋子，“今晚我要开坛请神引鬼，你别出来冲撞了！”

　　蔗姑听了刚要发飙，善解人意的秋生赶忙扶住她，“师叔，师傅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小师弟还弱着受不得阴气附体，不过你在床头贴一张符纸就没事了。”

　　蔗姑这下才转怒为喜，伸出食指点了一下林九的胸口，娇嗔道：“都是老夫老妻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

　　她才走林九便打了秋生一巴掌，“整个义庄属你话多！”

　　秋生搓了搓发麻的胳膊，“不是师傅教我们做人要坦诚的嘛！”

　　“师傅现在要你闭嘴你应不应啊？”

　　教训过嬉皮笑脸的徒弟，林九转道去了安置棺木的灵堂。

　　这屋里早有文才准备好了一应法器，唐诗站在最末，看着林九三拜三叩默诵度文。

　　稍后将点燃的拘魂符扬空一挥，林九复又执剑高喝道：“除邪避奸，魁罡护体；千叫千应，不叫自灵！”

　　两旁肃穆而立的秋生文才分别执起一束檀香插入香炉，待灵符尽数化成了灰才取出最短的三支香分上中下三位插入棺头。

　　林九师徒手头少有余钱，殓尸时也不过是就近买了副薄棺，回程被雨水一淋看着厚重了不少，眼下再教烟火气一熏，那深深地纹路立刻消散于无形。

　　阴雨天本就黑得早，各踞灵堂一角的九盏明灯让冷风一荡就有些飘忽不定了。

　　文才缩了缩脖子，“师傅，他怎么还没来，不会也是被鬼吃了吧？”

　　“噤声！”

　　林九盯着明明灭灭的油灯，“再敢多嘴为师就把你塞进棺材里去和林斌作伴！”

　　他的话音方落，一道幽黑的影子趔趔趄趄爬出棺木，拉着长长的颤音问道：“林斌在此，敢问仙长尊姓大名……”

　　“区区山野道人，贱名不提也罢。”

　　林九直视着林斌残缺不全的模样，他才新死无力化形又是毙命于乱枪之下，自然好看不到哪去，“你别怕，你生前既已伏法，死后如何自有阎王来判。我找你只是想问清楚那晚在醉红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去了下面可曾见过老鸨？”

　　林斌颤巍巍抬起仅剩的半边脑袋，幽声道：“为了转移侦缉处吴处长的视线，我和老鸨决定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一出李代桃僵、假死脱身。设局抓捕李二少的那天晚上，我提前藏在了老鸨床下，等她进来就依计行凶。楼子里的人都被满身鲜血的老鸨吓坏了，他们怕我手里的刀不敢上前救人，保安队的废物也被惊慌的嫖客堵个正着，我们很快就跑到了天台顶上。那里事先架好了两个绳梯，只要趁乱沿着小巷分头逃走，这天底下就再也不会有人找到真正的老鸨和李二少……”

　　“等一下，你是说分头逃走？”

　　听到这里，林九终于找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可老鸨不是当天晚上就坠楼死了吗？”

　　林斌捂住贯穿头脸的破洞桀桀怪笑道：“这才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仙长可知，那晚死在天台的并非是心狠手辣的老鸨，而是早早被削去面容、砸烂手足的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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