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拾骨

　　两拨人一前一后入了院子，唐诗拎着油灯，一团石磨大小的亮光跟在她脚边左挪右窜。

　　姜家母子架着媳妇，大着肚子的女人时不时痛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昏过去。

　　吃了满嘴玫瑰瓜子的小铃铛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小姐姐，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娃娃快不行了，好可惜。”

　　像他们这种寄养在义庄的婴灵不知要等多久才会等到投胎的机会，如果不能顺利转世，只会白白累了一身的怨气，想要做人就更难了。

　　唐诗回头看了一眼，一个手脚俱全的婴孩缩在女人隆起的肚皮中，浑似一条缺水的游鱼，不甘的翻腾着四肢。

　　只是他的动作非但没能自救反而帮了倒忙，光这几步路的功夫母体的羊水就遗失了过半，要是没人及时相助，胎儿即便勉强留在体内也会活活憋死。

　　脚尖一转，唐诗拐向了先前睡过的客房，比起别的地方，这里至少还有一套干净的铺盖。

　　姜寡妇光顾着叨念儿媳的肚皮，也没注意到临时变了个去处，直到和儿子把人扶在床上躺好，她才得空擦了一把汗湿的头发，稍微打量了一下所在之地。

　　这间屋子和寻常农家的内室并无不同，除去床榻衣柜，只有临窗摆着一张方桌，两旁各是一把高背木椅。

　　只是眼下这椅子却不是空的。

　　姜寡妇揉了揉眼睛，刚才这一路流了不少汗水进去淹得双目发红，再加上早年为了赚点辛苦钱贴补家用熬坏了视力，她看东西总是模模糊糊隔着一层雾瘴，竟有些不敢确认那两坨黑沉沉的影子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唐诗冷冷牵起嘴角，侧着脸将手里的油灯墩在方桌上，“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厨房提一壶热水过来。”

　　“儿啊，你快看看那是什么！”

　　姜寡妇表情怪异的指着对面，这会儿半个屋子罩在昏黄的光晕里，椅座上的两个物件也无所遁形了。

　　听见母亲的召唤，专心照顾妻子的姜荣分神一看，就见一个描眉画眼的童子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用那张纸板脸直直地对着自己。

　　“妈，不必大惊小怪。”

　　姜荣瞳孔一缩，故作若无其事说道：“这里是义庄，有这些东西很平常的。”

　　“不是啊，你看那里。”

　　姜寡妇指尖向下平移了几分，哆嗦道：“在它邻座还有一只黑猫啊！俏儿本就不好，再让邪门的东西冲撞了哪还有命在！”

　　怕儿子不以为意，她又苦口婆心劝道：“阿荣啊，妈知道你们有学问的人都不看重这些，可是世上的事很多时候都由不得你不信的！”

　　“妈，你别说了。”

　　姜荣回头看过虚汗淋漓的妻子，沉声道：“你看着俏儿，我去把它们送走。”

　　他舔了舔嘴唇，衡量过两位不速之客的危害性后把手伸向了不知是死是活的黑猫。

　　姜荣的手指刚刚碰到温暖的毛皮，黑猫棕色的竖瞳便嘲弄般地射向他，喉间震荡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凄厉怪叫。

　　猫一叫，姜家儿媳的惨叫也止不住了，“荣哥，荣哥！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此时此刻，张俏扭曲的五官竟比呆板的纸人还要教人怵目惊心。

　　姜寡妇跪在儿媳床前苦苦哀求道：“俏，你可千万要撑住啊！妈这辈子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了！”

　　“这样不行，还是尽快去城里请大夫！”

　　姜荣拿上油灯就要往外冲，他不信这么大的义庄会连一辆板车都没有，只要有车，他砸也要把医馆的门砸开。

　　“这是怎么了？”

　　唐诗轻巧地躲开慌不择路的男人，“我才烧了水你们就要走？”

　　姜荣胸口怦怦乱跳，他举着灯，难以置信地看着面目清晰的女人，“你，你究竟是谁？！”

　　泼掉茶壶的剩水，唐诗垂眸低语，“我是谁？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义庄的客人。”

　　“像，实在是太像了……”

　　比儿子还要心慌无措的却是面色发白的姜寡妇，“难道说，你是木家的盼儿吗？”

　　唐诗低头切着拇指粗的野山参，“盼儿？我不认识这个名字。我姓唐，是来投亲的外乡人。”

　　利刃加身的嗤嗤声听在姜寡妇耳朵里恍若天降惊雷，她几乎分不清在桌面切成碎片的究竟是用来救命的参段还是肉鼓鼓的指节。

　　心事重重的姜家母子惊疑地盯着兀自忙碌的女人，直到她提起滚烫的水壶朝着茶杯冲下去，“拿去给产妇喝了，至少能捱到天亮。”

　　见姜家母子站着不动，唐诗冷笑着抱起黑猫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它的脖颈，“怎么，怕这参茶有毒？我无所谓的，反正那个女人怀的又不是我的孩子。”

　　床上的产妇早已气若游丝，小铃铛紧贴在昏迷的女人怀里想要挤进渐渐干瘪的卵壳，却遭到一个小拳头的无情回击。

　　小铃铛扁扁嘴，垂头丧气地坐回纸人身边，“他不肯让我。”

　　“废话！”

　　竹子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自杀和他杀也是有区别的好吗！”

　　婴孩那一拳不光打跑了想要捡漏的小铃铛，也让生气将要耗尽的母亲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如梦初醒的姜荣颓废地端起茶杯，“妈，是好是坏，总要试试才知道。”

　　姜寡妇不敢去看屋子里的两个女人，双手合十跪于月下，“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切罪孽皆是信女姜氏所为，您可千万不要罚错了人……”

　　求过菩萨，腰酸背痛的姜寡妇挣扎着爬起来，循着烟火气找到了厨房的灶台，那里才点过火，还有几点火星没灭。

　　她趴在灶口使劲儿吹了吹，等那火苗窜起来些才颤着手捧出一条扯断的裤带，乱成一团的脑子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日在后山看见的情景。

　　“人终究是争不过命的……”

　　姜寡妇双眼一闭，狠心把裤带丢进火坑，“盼儿啊，你别怪我，你别怪我……”

　　“妈，你怎么上这来了？害得我好找！”

　　姜荣匆匆走来，眼里含着一丝喜意，“俏儿醒了！”

　　“醒了？”

　　姜寡妇踉跄站起，“醒了好，阿荣，咱们这就连夜进城！”

　　“妈，不是说好了要在义庄借宿一宿吗？”

　　姜荣说完复又一怔，“你是不是还在疑心唐小姐？是我们弄错了，她只是乍一看有七分相似而已……要是，也不会舍得拿出这么好的药材替俏儿调养身体了。”

　　如果那个人还留在城里，木家就不会在失窃后放着摇钱树不找，反倒逼得自家母子摸黑避出村子。

　　“阿荣，你就听我的劝吧！”

　　姜寡妇长长叹了口气，“咱们早点进城总是有好处的，亲家那边也该打声招呼。”

　　“妈，你也太把木家人当回事了。”

　　姜荣闻言蹩起眉头，口中满是厌恶之意，“木家老二不过是仗着在保安队任职就敢横行乡里，还偏偏盯紧了咱们家找晦气。他们也不想想，当年的婚约不过是父辈们的酒后戏言，况且木发家要真有此意也不会把女儿卖去那种地方。哪怕她去了大户人家当丫鬟呢，就算是看在木大娘生前照顾您的份上我姜荣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现在只凭着恩义两个字就要让他娶一个烟花女子为妻，简直是痴心妄想。

　　“阿荣……”

　　姜寡妇一声不响的听完儿子的埋怨，劝道：“算了，你也知道木家正是得势的时候，何必硬碰硬呢。妈想着，不如趁这次机会在城里赁一间房子，既方便俏儿休养也免得你来回赶路去学堂受累。”

　　姜荣何曾不想住到城里，从留校任教到结识知书达理的张家小姐，他这一生的运道全都应在了那处， “妈，我手里的钱不多了。这两年的薪水全都交给你筹备张家的聘礼，要是还得麻烦岳父帮衬，我怕我开不了口……”

　　“妈有钱，也不用动俏儿的嫁妆。”

　　姜寡妇紧紧捂着缝在衣服内衬的钱袋，她常年都是一件滚白边的粗布衣裳不离身，任谁也想不到里面藏着一笔不菲的花用，“只要你答应妈近两年躲着点木家人，不再回村，其余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

　　既知衣食有靠，姜荣也不再拒绝母亲的要求，转身去收拾运柴的旧板车，“先借庄里的褥子使使，改天洗晒干净再来还给林师傅。”

　　墙角堆着不少稻草，他拾起一把卷了个杆擦掉车板上的软刺，以免扎到细皮嫩肉的妻子。

　　姜寡妇就在一旁看着，等到儿子收拾妥当默默跟了过去。

　　母子俩推着板车来到客房门口的时候，萍水相逢的女人还在原地坐着，“这就要走？”

　　姜寡妇抢在儿子之前开口道：“媳妇月份大，不敢耽搁。况且城里的亲家老爷也知道我们要过去投奔，不好让他空等。”

　　唐诗仍是抱着猫，声音慵懒无害，“没想到老夫人还是践诺之人。既如此，我也不虚拦着了。壶里的参茶你们带走吧，也好补补气血。”

　　疲累不堪的产妇虚弱一笑，“唐姐姐，来日进城你只管到南巷的张记磨坊寻我，我一定要父兄好好谢你。”

　　姜寡妇的身子僵了一瞬，“俏儿，你安心躺着，让阿荣抱你上车。”

　　目送着姜家三口转道县城，提着油灯立在庄前的唐诗古怪地笑了笑，“这两条人命可是很贵的，也不知你几时才能还得起……”

　　风里吹得衣裳窣窣响的童子不解道：“你明明很讨厌那家人，为什么还要逆着心意救人呢。”

　　“我只是单纯想要救下那个无辜的婴灵罢了。”

　　唐诗安慰了一把情绪不高的小铃铛，反问道：“你真以为我会白白让姜家母子占便宜？”

　　“你竟然……”

　　开启心有灵犀技能的竹子一捂嘴，“万一误伤了别人怎么办？”

　　“那就算他们时运不济，做什么不好非要当姜家的亲热人。”

　　经这一番折腾唐诗也无心再去练功，索性到厨房把包袱里余下的吃用全部蒸熟，也好留给义庄的婴灵做供。

　　忙到鸡叫三遍，难得吃到肚皮滚圆的小铃铛一众兄弟恋恋不舍的遁入供坛，口中还不忘叮嘱着要小姐姐多留几日。

　　小娃娃一散，尚且遗留着些许香气的厨房便只剩下一桌状似发霉窝头的食物残渣。

　　得知这些食物虽然人吃不得却是极好的肥料，唐诗就把东西细细掰碎埋进了菜地。

　　她正在这埋头苦干，忽然打敞开的庄门外进来一个包着花头巾的泼辣女人，见面就立起了眼睛，不停地追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师兄家里？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花头巾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冲进庄内胡乱翻找着，“林凤娇，你藏到哪里去了，快给老娘滚出来！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吗，今天你要再不给我一个交代，老娘就死给你看！”

　　她连见底的糯米缸都扎进去看了一眼，实在找不见人才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老天爷，我蔗姑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拜托，我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又不是非得大富大贵穿金戴银才肯嫁，你不会连林凤娇都不舍得赏给我吧？！”

　　她在那哭得悲悲切切，没头没脑挨了一顿排揎的唐诗也不知该不该搭话，只得掏出早前蒸好的饭团打发时间。

　　哭成兔子眼的蔗姑见她吃得兴起，自己也觉得没了意思，“喂，你究竟见没见过林凤娇？是不是他故意让你做戏，想要逼我死心？”

　　唐诗无奈地望着她，“谁是林凤娇？”

　　蔗姑拿帕子擤着鼻子，嗡嗡怪声道：“林凤娇就是林九的大名！别告诉我你不认识看义庄的死鬼和他那两个混账徒弟！”

　　“哦，你是说林师傅啊！”

　　唐诗笑着挪近几步，“我昨晚过来借宿的时候庄里就没人了，我问过小铃铛，他们师徒早在三天前就进城了。”

　　“原来是同道中人。”

　　蔗姑的脸色这时才好了些，兀自嘟囔道：“姓林的，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早晚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她刚才哭了一气儿全在地上撒火，这会儿想要站起来却觉得腰腹使不上力，不由呼痛道：“哎呦，我的腰……”

　　乖乖挂在鸡窝上的竹子连声催促，“主人快去帮忙，她动了胎气！”

　　“才走了一个孕妇又来一个，这庄里还真不愧是供奉婴灵的，比得上送子观音了。”

　　话是这么说，唐诗也不敢慢待了，急忙上前按住还要强行发力的准妈妈，“别乱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不是吧，一次就中招？”

　　蔗姑言不由衷地护住小腹，紧张道：“会不会弄错了？”

　　唐诗煞有其事的摸着她的脉搏，实则放出一缕灵气探查肚里刚刚落户的小娃娃，“没错，只是日子尚浅分不出男女。”

　　蔗姑眼珠子一转，心头暗自窃喜，“哈哈，这次连天也要帮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声，挺着依然扁平的肚皮晃进到林九的睡房，“难怪我一早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还是留在师兄这里休养几天好了。”

　　躺在垂涎已久的床铺上偷笑了好一阵，蔗姑才想起来屋里不单是自己一个人，有些扭捏地说道：“改天我和师兄办喜事的时候请你吃喜酒。”

　　唐诗早从自己的房间取了一碟开胃的蜜饯过来，“蔗姑，你和林师傅师出同门，不知有没有见过一种长在棺木里的虫子？差不多有牌九大小，喜食新鲜血肉。”

　　“你说的是尸虫，不过我们道门都习惯把它叫做冤种。”

　　蔗姑也是不拘小节，捡来一块沾满糖粒的杏脯就含进嘴里，“好比初生的奶娃，看似来的清清白白，其实都背着前世的债。凡是做下冤孽惹鬼追魂的罪人，后背都会有一块黑痣，欠的越多长得越多。要想把债抹掉也不难，一来须得铺桥修路攒下大功德，二来还得用罪人咽气之后点燃的第一炷香点在痣上才行。”

　　有齐老板这个现成的奸诈小人为例，唐诗也不奢望齐老太爷的人品了，“要是抹不掉呢？”

　　“那可就难得清静喽！”

　　蔗姑抹脸呲牙做恶鬼状，“殓馆积阴，那些黑痣在阴气的滋养下越变越大，不出几日就化作冤种吃尽了尸身，连带着积世的怨气吞得一干二净。成了气候的冤种非纯阳至正的法器不可镇灭，这也是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可移棺动土的缘由了。”

　　唐诗听完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那要是已经有人不小心将棺材移出来了呢？”

《[综]技高一筹》




《[综]拾骨》




《末世之末路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