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拾骨

　　舒兰兰一睡不醒的消息，还是唐诗从急于投诚的梧桐树口里知道的。

　　赵土地一家为了那三个月的房租也是拼了老命，硬是赶在期限最后两天搬到了厂里的废旧仓房。

　　人走了，小楼脚下的菜地也拔得只剩下野草。

　　唐诗本就无意种地，正好请来工人沿着菜地边缘建起了一圈坚固的花岗岩围墙，事后再把梧桐老树一挪，这下连筒子楼那面的视野也能挡住，完全就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堡垒。

　　都说人老成精，树老了也不例外。

　　新家这地儿是不宽敞，可是经不住有个好主人。

　　唐诗每夜汲取天地精华时，总能有那么一丁点落网之鱼被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收了去，喜得它主动探出蓬松柔软的花苞接替了小熊的上下楼工作，也让竹子享受了一把星级待遇。

　　日常相处久了，老梧桐的话痨本色尽显无疑，一口气从袁家的爷爷辈吐槽到孙子辈，连鸠占鹊巢的舒家人也没放过。

　　譬如某某天舒家老少又为了那个进入休眠期的嫡亲孙女吵了一架，害得新出世的小娃娃啼哭不止，连产妇也起了回乡休养的念头。

　　房子的正主都要回老家了，赖在小洋楼的一家人怎么办？

　　作为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农家子，舒庆纵有千日不足也总有一点是好的，他听话，疼老婆。

　　如今又多了一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宝贝女儿，这母女俩在他心里的分量自然就更重了。

　　趁着阖家都在服装厂和病房两头忙的功夫，早有此意的舒庆把房子送去挂牌出售了。

　　没几天，南京路这栋历史悠久保存完好的小洋楼就入了一个颇有资产的外地商人的眼。

　　两家私下里议过价，小洋楼的房本就换了人。

　　舒庆的先斩后奏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连老舒头都没想到最看重的小儿子还能背着自己卖房。

　　舒庆也不含糊，直接递上来一个存折言明是父母的养老钱，“爹，孩子还小，我和万秋不能总是坐吃山空也得为将来谋划谋划。你要是愿意住在海市，就和大哥大嫂搬去兰兰的工厂，那里连食堂都有总缺不了你一口饭吃；你要是想回林沙村，我和媳妇还像往年那样伺候你。”

　　老舒头能回林沙村吗？明显不能。

　　他老来的荣光全靠着嫁到港城的大女儿，现在大女儿不明不白的死了，留着舒家血脉的外孙又连个信都没有，依着他性子怎么可能灰溜溜的回到林沙村让人看笑话。

　　他要回，至少也要等到外孙来了信，或是大孙子接手把工厂摆弄明白了才行。

　　沉默了半晌，老舒头吐了口闷烟，“老婆子，把家里的钥匙给庆子拿上。回头再把我和你妈的地好好收拾收拾，别荒废了。”

　　他这一开口，等于默认了小儿回乡的事。

　　林招娣在背地里翻了个白眼，不管小叔两口子的真正打算是什么，她总是乐见其成的。

　　谁叫大房手里还攥着个下金蛋的老母鸡呢，这些天林招娣可算是开了眼界，厂子里转的哪是机器，那是一台台簇新的印钞机，轰隆隆淌出来的钞票都能把人漂到天上。

　　成天数着钱，再一见姑娘虽是躺着却照常吃喝不见病痛，林招娣的悲痛也慢慢散了，转而把心思都放在了工厂上。

　　这么大的一家厂子，赚得多，花销也多。

　　舒兰兰有后世的眼光，给工人开的都是效绩工资，尤其是那几个高新请来的大师傅，福利待遇直追国外的大牌裁缝。

　　老板大方工人们又有盼头，大家都是拧着一股劲儿往前冲，效益自然不用说。

　　轮到林招娣管家可就不干了，这舍出去的可都是老舒家的钱啊，怪不得底下的员工一个个听说老板病了都不着急不上火的，感情都想着发国难财呢！

　　外人不可靠，舒良才和舒美玉这对双胞胎兄妹转眼间便顶着总监的名头闪亮登场了。

　　兄妹二人都想着要把历年的损失捞回来，在几个重要部门巡视之后，不是今天嫌弃厨房的肉菜多，就是明天计算奖金的时候少写一个零。

　　会计被找来的工人吵得头都大了却敢怒不敢言，他一个老资历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还不是照着老板的指示来。

　　嘴上说着好好好补补补，唯独只字不提清算日期。

　　就这么折腾了几个月，工人们突然发现，他们辛辛苦苦加班加点领来的工资竟然连小厂子都比不上了。

　　清瘦了不少的大师傅也很不高兴，凭他们的身份，放到过去就是给军阀家的姨太太做衣裳也得排期轮着来，之所以跟着舒兰兰说到底还不是财帛动人心。

　　钱都没了还谈什么感情，开玩笑呢！

　　这日，林招娣母子三人正背着公婆躲在屋里数钱，会计突然来了一通电话，说是大师傅要带着一批熟练工人集体辞职。

　　说辞职其实就是跳槽，娇兰服饰内部的乱象压根就瞒不住狡诈如狐的竞争者，这些人抓住时机朝着满腹委屈的高级员工递出了橄榄枝，尤其是最值得看重的几位大师傅，每天晚上都有饭席等着他们大驾光临。

　　林招娣没听出会计的好意，撇撇嘴讽刺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在乡下见惯这一套了！你去告诉他们，要钱没有爱干不干！”

　　会计静了一瞬，默默挂断了电话。

　　隔天下午，等到林招娣母女带着舒美玉灵光一闪画出来的最新图纸来到工厂，想要找来设计部参谋一下推出秋季新款的时候，厂子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舒良才还要耍他大老板的威风，一辆警车乌拉乌拉的停在门口，站出来两个正气凌然的大盖帽，“有人举报娇兰服饰犯有严重的经济罪行，谁是负责人？”

　　林招娣腿一软，“俺不负责，俺就是管账的！”

　　碰巧，上面查的就是娇兰服饰的偷税漏税行为，自投罗网的林招娣连同近年来的账务就被带走了。

　　舒美玉只看见姐姐无限风光的一面，哪知道办公司还要承担着入狱的危险，登时慌了神，“哥，这下咋办啊？”

　　舒良才也是六神无主，幸而他平时认识的狐朋狗友多，立刻就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被好心点醒之后，舒良才偷偷摸摸地潜进了大姐的卧室，找到了那个至今没对上密码的保险箱。

　　几十斤的东西对于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算不得什么，舒良才把保险箱用床单捆好背带一背，不声不响地登上了开往临市的火车。

　　他那哥们说了，现在家里还有人查账一定不能带着财物回老家，还是去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最为安全。

　　怕公安寻迹找来，舒良才连父母亲人都没通知一声就这样拍拍屁股颠了。

　　他一走，舒家才真是塌了天。

　　娇兰服饰的问题并不严重，若说有错也是舒兰兰昏迷之后出现的，鉴于该企业一直是纳税大户，市里决定只要相关责任人把税款补上罚金缴足就从轻处理。

　　难关好过，钱从哪来？

　　林招娣手里的钱刚好补足税款，罚金还要另算不说，厂里的现金全都压在了布匹面料上，想要在期限内缴费就得贱价处理。

　　林招娣为了省钱连班房都蹲过了哪还舍得割肉放血，当即就把主意打在了女儿的保险箱上。

　　一家人风风火火赶回厂里，保险箱早就不翼而飞了，再联系上同样不见人影的舒良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大，你养的好儿子！”

　　老舒头颤着手，连烟都点不着了，“派个人去学校把死丫头找过来，让她出这笔钱。”

　　他没点名点姓，屋里人却都知道说的是谁。

　　至今不离不弃守在爱人身边的张磊摇摇头，“袁沁芳不在海市。”

　　他的疑心始终落在制服了自己的女人身上，每天的时间除了去医院伺候舒兰兰陪她说话解闷，余下的全都用来盯梢了。

　　查的越久，他就愈发不敢肯定最初的猜测，那就是一个喜欢看电影的普通人。

　　食量倒是大，可是吃得多又不犯法，能当什么罪证。

　　最后一条活路又要堵死，哭天喊地的林招娣一骨碌爬起来，“当家的，找小叔要，他才卖了房吃金喝银也花不完！”

　　舒远张了张嘴，末了在老爹逼迫的视线中低下头，“要不还是把材料卖了吧……”

　　他并不心疼那点布料，只是后悔不该纵着孩子来海市闯荡。

　　要是留在乡下哪怕苦点也是齐全着守在一起，不像现在三个等于丢了两个，剩下一个还让大城市迷花了眼。

　　时间不等人，林招娣想要不住政府提供的免费单间就只能赶在七天之内还钱。

　　厂里长腿的都跑了个干净，多亏张磊平时接送舒兰兰时也认识了几家供货商，照半价把东西给人家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补足罚款才歇口气，法院的传票又来了，这次是违约索赔。

　　林招娣哭死的心都有了，“俺不都交钱了吗？”

　　法院的同志很和气，“这次起诉娇兰服饰的是一家海外经销商，主要是源于贵方未能按时履行供货合同……”

　　林招娣指天发誓自己从没听姑娘说过合同的事，不过法院的办事员却是有备而来，微笑着从公务包里取出了一份复印件。上面清楚地标明了供货期限和赔偿数额，币种还是美金。

　　娇兰服饰资不抵债的消息很快登上了各大报纸的财经版面，就连远在祁省的唐诗也从游客口中得知了这条重磅新闻。

　　人们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也不会忘记那位红颜薄命的知名女设计师，毕竟对方还是第一位在国际服装博览会荣获奖项的华人，总算是为国争光过。

　　“舒兰兰还昏着呢，这都快一年了吧？”

　　唐诗有些不敢相信，“怪不得古人类写首诗都要吐血，也太脆弱了些。”

　　“嗯，她可能是羞于见人。”

　　竹子趴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店面里专心致志拉丝的银匠，“主人，给我定做一副盔甲好不好，这种古风纪念品如果有机会带回星盟，一定会让那些无知的系统羡慕死的！”

　　唐诗点点头，眼下正是科考队休整时期，她这种编外人员自有空闲游山逛水，“好啊，我还要进山一趟，离开的时候正方便拿货。”

　　有消息说，有人曾经在市面上售卖同一墓坑的陪葬品，照这个推断，遗失的古籍极有可能是在墓群坍塌初期被当地的山民捡了去。

　　羊肠小道极不好走，山岭内部又有许多私挖的矿道，虚松的土地踩下去就是天然陷阱，也只有唐诗才敢轻涉其中。

　　一路摘果子采药材玩到天色将暗，远处的山坳里亮起了点点灯火。

　　唐诗以为寻到了山民的踪迹便找了过去，谁知到了眼前才发现在火把的照耀下连夜劳作的是一群浑身糊满了煤渣的工人。

　　说是工人也不符合常情，因为监工也太凶了些，每吆喝一句就要挥鞭子打人，还是鞭鞭见血毫不留情那种。

　　唐诗见势不对也不声张，只等着凌晨歇工才去草搭的窝棚里随手拎了一个瘦弱的男人出来。

　　男人个头不矮身上却瘦得像是一副骨头架子，只在一道道棱上搭了层浅浅的肉皮。

　　他见到生人先是一愣，然后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直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才喊了一声姐。

　　这个不太熟悉的称呼还真把唐诗给唬住了，“你是……”

　　“我是良才啊！”

　　舒良才边哭边打嗝，将自己是如何听从好哥们的建议偷了家里的保险箱出来，又在吃了一顿庆功宴后被人灌醉了卖到山里挖煤的事全都抖搂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也不怕丢人了，只要能离了这个虎狼窝，哪怕回去让爷爷打断腿也绝无怨言。

　　唐诗再没想到进趟山还能捡着一个大活人，可这既然捡到手里了，她也不好放着那百十条人命不管，只能趁夜带着舒良才下山求救。

　　有智勇双全的公安同志出马，那些胆敢私盗国家财产、贩卖人口的恶势力团伙自然逃不过法律的制裁，困在黑煤窑的工人也在领取救助款后返回了原籍。

　　得到解救的受害人中只有舒良才不肯走，非要等着和唐诗一起返回海市。

　　考虑到他年纪尚小，极有可能是让犯罪分子吓破了胆子、害怕在路上被人再卖一次才有这样的顾虑，办案人员在和有功之臣也是莫名其妙背了个亲属关系的唐诗商量之后，把人安排到了乡救助站。

　　吃过苦头的舒良才说话都弱了几分，也不敢再像往常那样随意使性子，天天守在救助站帮着工作人员打扫卫生，几乎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媳妇。

　　舒良才老实，唐诗也省了力气，临到完成工作的乔教授返回海市才自掏腰包买了张车票把人夹带进去，还把得来的奖金一着塞给他当伙食费。

　　出了站台，舒良才磨磨蹭蹭围着柱子打转，“我爷要是真想打断我的腿咋办？”

　　别看他遭难时说得豪气，真到了眼前还是胆怯了。

　　“那就让他打。”

　　唐诗二话不说把人推进出租车，“伤筋动骨一百天，躺三个月绝对比挖煤轻松多了。”

　　她自问尽到了义务，也不可能因为这段小插曲就和舒家人恢复友好邦交，何必管那么多呢。

　　从那以后，唐诗再也没有在海市见过舒家人，倒是偶尔和结婚生子的张大妮联系时，听她说起过舒家的笑谈。

　　赔光家产的舒家人最终还是回到了林沙村，不过随行亲属中却少了一个声名响亮的舒兰兰，多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若有不识趣的人问起，李香就说她嫁人了，可是嫁去哪里婆家是谁就总是遮遮掩掩含糊带过。

　　林招娣整天盯着二房，变着法子想让老舒头开口叫舒庆吐出一半房钱，可惜一直闹到二房一家三口避去了市里也未能如愿。

　　这乱糟糟的一大家子只有舒远把日子过得像个人样。

　　他管不住婆娘又不敢违逆老爹，只能将一身力气全部消耗在了农事上，反倒误打误撞成了乡镇有名的养殖户，还为自己培养了一位吃苦耐劳的接班人。

　　至于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豪门大少余念恩，终其一生也没给生养了母亲的外家寄去只言片语，倒让怀抱奢望郁郁难平的老舒头活成了村中的笑柄。

　　院子里的梧桐花开了又落。

　　悠长的夏日连风都是暖的，熏得人昏昏欲睡。

　　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白发老人拄着老梧桐贡献的拐杖颤悠悠地从摇椅上站起来，进到门里便直起佝偻的腰板，健步如飞地奔向了二楼的机房。

　　一眨眼几十年混过去，记忆里的故人也悉数化作了风沙，陪在唐诗身边的依然是那只脱了毛的玩具熊。

　　这些年仗着电影大亨秦恕的资源和便捷的网络世界，她和竹子着实是获益匪浅。

　　如果不是碍于建国后不许成精的硬性要求，她还真想再活个五百年。

　　不过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于是，潇洒一世无牵无挂的唐老太太就在某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安然辞世了。

　　窗外的老梧桐似有所感，扑簌簌抖落一地翠绿的嫩芽，轻快地乘着风去了远方。

《[综]技高一筹》




《[综]拾骨》




《末世之末路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