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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觉醒来,头脑尚处于昏沉状态的徐建军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塞进了彩色电视机,满目都是刺激得眼球发涩的瑰丽色彩。
手下的床褥细滑柔软轻似鹅绒,漂浮在空气中的也不再是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那些胡乱飞舞的灰尘,而是淡淡的沁人花香。
起初徐建军还以为自己是在梦游,虽然这个梦不太真实,却符合他少年时曾经有过的一切幻想。
直到他看见躺在大床另一侧的女人。
身段优美的女人只穿着一条真丝睡裙,细细的肩带早已因为睡姿滑下肩头,露出一抹柔白的隆起。
徐建军喉头一紧,鬼迷心窍般地俯身凑了过去。
弹性极好的床垫没有发出木板床特有的吱嘎声,处于熟睡状态的女人也没有受到惊扰,就连有人在她的耳边贪婪地呼吸着夹杂着香水味的体香也不知晓。
这时,徐建军看见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张贺卡,这卡片和他结婚时买来送给亲友的样式差不多,都在封面印着大红喜字。
上面只有一句话,“君子成人之美。”
徐建军不是蠢货,相反,他比一般人都要聪明得多。
当初的事,他心知肚明少不了舒兰兰的手笔。
可是对方早就不是那个追在自己身后跑的小村姑了,谁又会相信一个接受过财经节目专访的民营企业家会去陷害一个身无长物的穷学生,说出来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韩信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自认为不输韩信,欠缺的也只是一个机会而已。
现在,机会来了。
面对着犹如待宰羔羊的舒兰兰,徐建军擂鼓般的心跳立时拼凑出了一行惊心动魄的字符,“时不我待!”
床垫依然无声,却有节奏地晃动了起来。
隔天中午,神清气爽的徐建军派头十足的出现在电梯间。
他的装扮可以说是大堂里最寒酸的,浆洗多年的白衬衫更是被来往的富商豪客衬成了皱巴巴地草纸团,可是徐建军胸口却莫名地升起了一股豪气。
他昂首挺胸,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这家历史悠久的外资酒店。
这几年海市的变化可谓是日新月异,道路宽了,小汽车也多了,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悦耳的滴滴声。
路过照相馆,假托摄影爱好者之名买齐了显影罐和药水,徐建军把它们和那架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海鸥相机一起收好。
进了弄堂没走几步,徐建军就觉得身上糊了一层热汗,不由得怀念起了酒店里的冷气机。
“这才是仲夏,到了蝉鸣的时候,家里那间鸽子笼还不得把人蒸熟了?”
这样想着,徐建军搬家的心思就更急切了。
越过层层障碍物上了二楼,只有徐美娟一个人坐在小外间用凉水泡脚,嘴里还含着奶油冰砖。
徐建军坐到妹妹对面,从纱罩里拿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姆妈人呢?”
“和对门的老阿姨去果品公司了。”
徐美娟见大哥吃得香,也挑了一块籽少的拿在手里,“说是新上的枇杷便宜得很,要多买些来腌着吃。”
徐建军知道母亲一贯俭省度日怎么劝也不会改,索性放在一旁,“你大嫂呢?”
徐美君冷嗤一声,扬起下巴指了指里间,“从吃过早饭就没出门。也是,人家现在可是厂里的大能人,等闲空不下来呢!只是可怜咱妈,一把年纪还得伺候儿媳妇,真真是一个老妈子的命!”
徐建军皱起眉头,顺着脚下踩着的地板缝查看楼下的动静,“你也知道咱妈年纪大了,平时在家就该帮忙多做些家务,也免得别人说闲话。”
“说闲话,他们有什么资格说我徐美娟的闲话,我又没有吃别人家的米面!”
徐美娟高声道:“再说了,要不是你老婆把我的位置顶了,我会一气之下辞职吗?家里的情况她又不是不清楚,说好了有我接咱妈的班,她学什么不好偏去考会计证书,还非要去我们厂打工,简直是存心和我作对!”
“美娟,你小声一点!”
徐建军耐着性子说道:“秀文去厂里当会计是应聘,和咱妈没关系。你要是争气一点早点考出来,现在不就好好地坐在办公室里吹风扇了吗?美娟,你的年纪不小了也该收敛一点脾气,不然高不成低不就的,难道真的要留在家里当老姑婆?”
“噢,连你也来嫌我?!”
徐美娟边哭边骂道:“你命好,三十岁了还在念书!我还没到三十岁呢,是不是连家里的米都吃不得了?!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外面的三姑六婆看笑话还不算,自家人又来挖心肝!”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徐建军掏出口袋里的最后十块钱放在妹妹手里,“你不是还要和朋友去逛街吗,拿去买点喜欢的东西。”
徐美娟先是一喜,待看清数额时又嘟起了嘴,“这点钱够干什么的,大商场的东西一天一个价……”
徐建军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道:“大哥只有这么多,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给你。”
哄过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妹妹,徐建军推开了里间的屋门。
黄秀文正在狭小憋闷的屋子里做私活,听见声音也没抬头。他们夫妻从结婚那天起便形同陌路,如今只差一本离婚证。
徐建军一开口就直奔主题,“离婚吧,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黄秀文依旧在拨动算盘,“离婚可以,给我一千块赡养费。我为你耽误了四年青春,没了孩子连学业都荒废了,要你这些钱不多。”
“赡养费,你还真敢想,你以为这是米国啊?”
徐建军方要冷笑,忽然想起了带回来的那台照相机,沉吟道:“想要钱可以,不过要一手交钱一手签字。”
“行,那现在就去吧!”
黄秀文说着就要穿衣服,“行李我早就收拾好了,就等着今天呢。”
徐建军见她一点也不顾念过去的感情,心里反倒起了火,暗暗骂了一声婊\子无情,“钱我还没准备好,过几天再给你。”
“我说徐建军,你拿我逗闷子呢?”
黄秀文冷笑道:“还是跑来给你妹妹出气的?口袋空空你瞎答应什么啊!”
“我说给你就不会迟!”
未免夜长梦多,徐建军也不愿意和她为了一点小钱攀扯,“最多我写张欠条,标明还款日期总行吧?”
“那要再加两百块。”
黄秀文在两张纸中间夹上复印纸,“字迹清楚些,记得摁手印。”
徐建军还惦记着把底片洗出来,确实急需一个安全的私人空间,稍作考虑就答应了下来,“夫妻一场,希望你以后努力生活,尽快找到能够相伴终身的爱侣。”
黄秀文想要刺他一句又觉得怪没意思的,藏好欠条又把自己从娘家带来的毛毯装进皮箱,“走吧,趁着民政局还没下班。”
两个人一开门就撞上了趴在门口偷听的徐美娟,后者尴尬道:“哥,你和嫂子去哪儿啊?”
“我们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徐建军顺手带上屋门,“你在家等着,姆妈没回来别乱走知道吗?”
徐美娟急忙应下,眼睛直盯着黄秀文的行李箱,似乎要把上面钻出个洞来,“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她早巴不得哥哥甩掉这个棚户区出来的穷鬼,没想到还真能心想事成,只是可惜了财务室的工作。
等到兄嫂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徐美娟悄悄钻进大哥房间想要看看屋里的好东西是不是都被黄秀文带走了,却一眼看见了那架摆在玻璃门里的照相机。
“妈可真偏心,还说没给大哥置办什么家当,连照相机都买了,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胡乱摆弄了几下,徐美娟忍着心酸嘀咕道:“哼,等见了大哥,我非得要来用用不可。”
放好相机,她又像没事人一样溜回了和母亲同住的隔间,看完两本杂志才把徐母盼回来。
“美娟,下来帮帮忙!”
徐母左手右手各提着一篓枇杷,连背包都装得满满的,“哎呦,幸亏去的早!你王阿姨有老相识在那里,小称给得高高的,真是要多划算有多划算!”
楼梯窄,母女两只能挨着上,徐美娟捧着竹篓,声音压得极低,“妈,我哥和黄秀文离婚了。”
“什么?”
徐母一听,差点没踩错了楼梯,“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婚?!”
“哎呀,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离婚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
徐美娟把人拉进房间,小声道:“大哥一回来就和她谈了离婚的事情,姓黄的女人好贪心的,还要了一千两百块的青春损失费,大哥也答应了!你想想,他又没和你张嘴,哪来的钱?”
徐母一愣,“对哦,你大哥花钱很省的,口袋里也就几十块而已。难道是和别人借的?”
“借来的大哥会舍得?他那么持家有道!”
徐美娟忍不住偷笑出声,“妈,你还记不记得早几年我带你去南京路看过的小皇宫?就是后来每次看到都会心痛的地方……”
“你是说……”
徐母捂住胸口,激动地语无伦次,“你大哥和那个家境蛮好的姑娘旧情复炽了?”
“什么旧情复炽,我猜他俩压根就没分开过!”
徐美娟得意道:“要不是姓黄的女人使出下作手段横刀夺爱,只怕你早就抱上大胖孙子了!”
儿子找到有钱的岳家是好事,可徐母更在乎的还是老徐家的传承问题,尤其是儿媳妇进门几年肚子都不见动静,也难免让人联系到会不会是因为小产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她前些日子还想着要不要拿棺材本出来给儿媳看病就猛然得知了这个消息,自是喜胜于悲,“你大哥几时走的,怎么还不回来?”
“妈,你着什么急啊。”
徐美娟挑了个熟透的枇杷剥开,“大哥和她说了好聚好散,那女人还带着行李,总要送人回去做做样子,不好把人扔在街上不管的。”
徐母一想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儿媳如今又在厂里做工,万一惹出闲话可不好,也就专心和姑娘清洗辛苦买来的果子,再用白砂糖腌起来备用。
徐家母女欢欢乐乐畅想未来的当口,清醒后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了童贞的舒兰兰却是生不如死。
她前世轻信于人落了个任人欺凌不得善终的下场,重来一次自是甘守本心,决意要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一个人品贵重值得托付的好男人,补足前生的遗憾。
谁知世事难料,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噩梦终究还是重现了。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舒兰兰死死揪住胸前的丝被,不用去看她也知道遍布躯干的青紫痕迹意味着什么,“我明明是在家里休息的,是谁要害我?!是不是为了那些画稿?!”
舒兰兰想要发疯想要狂叫想要杀人,可她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只能在嚎啕大哭一场后安慰自己权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擦干眼泪生活还要继续。
洗干净令人作呕的污物,舒兰兰戴上墨镜遮住红肿的双眼,想要从酒店前台询问一丝有用的信息,结果却从接待员口中得知,是她自己定好的房间不说还交足了三天的房钱。
“三天……”
舒兰兰咬紧牙关,踉踉跄跄走出酒店,招手唤来守候在附近的出租车返家。
守在南京路的舒家人还不知道家中最引以为傲的小辈被人强夺了清白,一见到彻夜不归的舒兰兰就大呼小叫道:“不好了,出大事情了!”
舒兰兰眼皮一颤,不自然地抬了抬鼻梁上的墨镜,哑着嗓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舒头正在气头上,哪里还注意得到这点小事,倒是万秋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你姑妈回去港城给念恩做手术,说好了要按时来电话报平安,迄今为止连个消息都没有。你爷爷打过去还是洋婆子接的,哇啦哇啦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兰子,你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你姑妈?总这么没消没息的实在叫人担心啊!”
“我有什么办法。”
舒兰兰本就恨不得舒菡母子共赴黄泉,眼下她自己还有一个看不着的仇家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哪还有心情去操心别人的事,“是不是姑妈带着念恩和专家去国外了?不是说余九江的大老婆要害她吗,她怎么敢在港城做手术?”
“唉,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只要把事情搞大一点弄得全城瞩目,余家的女人为了名声也不敢私下动手。你姑妈偏偏就信了……”
万秋叹了口气,她这个大姑子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与万千家财比起来名声算什么,港城人都喜欢做慈善,随便捐出去一点钱谁还记得过去那点龌龊?更何况舒菡母子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娘家又不显,受了欺负也找不到人出头。
“那就没办法了。”
舒兰兰急着去看自己的卧室,话里没了耐心,“想要申请探亲家去港城也要排期的,运气不好一年过去人还留在原地。姑妈有余九江护着还音信全无,你们谁敢只凭着一股胆气没依没靠的过去?反正我是不敢,我还没活够呢!”
她说完也不理老脸涨红的老舒头,径直跑回了房间。
卧室还是老样子。散落在书桌上的图稿一样不缺,就连保险箱都没人动过,唯独床上少了一个人。
看着眼前的一幕,舒兰兰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不信会有谁能瞒得过一屋子的人带走自己,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这栋小洋房里有一个人处心积虑的想要害她,还做了恶人的帮凶。
她狠狠地咬着手指,咬到鲜血淋漓也不松口,“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不会饶过你,我发誓!”
待皮肉上的血渍渐渐干涸凝结,失魂落魄的舒兰兰连滚带爬地摸向电话机,拨通了林沙村村支部的电话号码。
年前老舒头夫妻去海市的当天晚上,不甘不愿留在家乡的林招娣就拉着一家三口的包袱搬到了垂涎已久的新院子,当上了电视机的掌柜娘子。
电话响起的时候,林招娣正在一群婆娘的恭维声中吹牛皮扯闲磕,还是村部的值班人员跑来报的信。
在屋里写作业的舒美玉立刻坐不住了,推窗喊道:“妈!我姐来电话了?我也要听!”
“听啥听啊,快写作业去!”
林招娣拍掉手上的南瓜子皮,半是心疼半是炫耀道:“你们先看着啊,俺去接电话,海市打来的电话可不敢耽误,一分钟好几块呢!”
舒美玉等不及出门直接从窗户跳了出来,“我就去!我想大姐了,我要去海市看她!”
都是一个妈生的,凭啥舒良才就能跟着爷奶留在海市享福吃好的穿好的,她这次非得说通大姐不可。
到了村支部拿起听筒,还不等舒美玉在旁边趁机喊话呢,母女俩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舒兰兰哇的一声哭出来,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妈,我想你了,你快过来看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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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诗:恶人自有恶人磨~~
梦幻岛,么么哒~~
权萌萌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6-12 20:28: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