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卿卿语

　　说来也是奇怪，就像是陆卿卿也是在故意等着慕耽这一遭一般，之前还迷糊着待到半夜还未有睡意，自慕耽慕耽离开之后，陆卿卿躺下不过片刻，便一觉到了第二日大天亮。

　　大约在今日的己时时分，萧家老爷萧彧便从城南的铺子视差回来。
　　一回来便先关心着陆甫深的情况，到了陆甫深的屋子探视他的情况。
　　见陆甫深伤势出奇地好得快，萧彧心下着实是真真的高兴，前些日子陆甫深身子还虚弱着，这下，两人便尽兴地畅谈了许久。
　　初识时不过弱冠的年纪，或成熟稳重或轻浮荒唐，转眼二十年岁月，现下两人早已各自育有儿女，双鬓也渐斑。
　　不由得唏嘘年华，感叹岁月。

　　两人都没有什么分别太久的拘谨，坦然真诚，笑意满满地聊着各自的境况……
　　陆甫深这些年都是在外面到处跑，萧彧则是在这十几年把祖产打理得得很好，日子也过得踏实圆满。
　　也准备着再过几年将家里的铺子全部交手给萧，自己也可以安心逗逗鸟养养花安享晚年……

　　聊着便到了午时，最后，陆甫深跟萧彧提了明日便返程姑苏的事。
　　萧彧初听之下，自然是不同意，一是担心陆甫深的身体，二是因着陆甫深受伤，两人都未曾好好聚聚、喝过一次酒……
　　陆甫深淡笑着承诺，待自己伤好再邀他去姑苏喝个尽兴。
　　陆甫深去意坚决，萧彧又不是那种善于言辞之人，实在无法挽留，这才叹息着作罢。

　　陆甫深现下的身子恢复得极好，就着别人搀扶的力气，也可轻松地从房门走到正厅。再加上陆甫深明日便启程，故而萧彧特意在今晚安排了一场送行宴。

　　圆桌上，萧彧在陆甫深再三推托下坐到了主位，陆甫深坐在萧彧旁边，陆卿卿挨着自家父亲，方便照顾。而慕耽自然是要挨着陆卿卿的，也坐到了这一边。而萧家兄妹便顺着坐到了萧彧的另一边。
　　不过是一场家宴，细致的安排足见萧彧的用心。
　　虽说是给陆甫深送行，但萧彧没有过多说些什么，二人都不是善言辞之人，只是以茶代酒敬了陆甫深一杯，便让众人动筷了。
　　萧彧用饭当中便主动为陆甫深布菜，更是一边讲着扬州菜肴的特色，陆卿卿在旁边见两位老友聊得欣喜，也插不上手，便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
　　桌上只有这两位长辈谈笑交谈的声音。
　　小辈门都安静地吃着菜，他们平日里也没有交际，各自都不太相熟，故而也没有什么话可聊。

　　萧晗看起来并不是很有食欲，该是风寒未好。
　　疼爱妹妹的萧便在一旁，耐心地给自家妹妹夹菜，低低地哄着她多少吃一些。
　　萧自落水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再不如之前活泼。
　　萧晗落水的真正原因并无他人知晓，就连萧也不知道。
　　该是女儿家要面子，故而连萧这个亲哥哥，萧晗也没有告诉。
　　萧晗落水之后，可能被那日在水里跑那样久给吓到了，那日她未曾想到慕耽真会不即刻救她。一直等到最后危机的时刻，才勉强将她捞起。
　　萧晗可能也是真害怕了，故而也不再往慕耽身边凑，即便就坐在慕耽对面，也不敢看过来。

　　陆卿卿没有关心整个桌子氛围，也没有在意对面“兄长慈爱”的画面，只是安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连筷子都不曾伸到对面去一点。
　　渐渐地，嚼着菜肴忽然一顿，只因——
　　旁边人给自己夹了一勺菜。

　　自昨晚过后，两人是一直到现下才见到的。
　　之前众人都在，两个人也没有说过话，就这么坐在一处吃了饭。
　　先前陆卿卿还在关注着父亲的状况，现下慕耽这突如其来地动作才让陆卿卿将好容易消化下去的昨日的事情又想起——
　　她，竟然与慕耽在一起了。

　　慕耽的筷子还不停，一勺一勺地，全是陆卿卿喜欢吃的菜，络绎不绝地往陆卿卿碗碟里夹，只差引起众人的注意了……
　　慕耽只是看着陆卿卿都不曾怎么动筷，看这上面的好友、对面的兄妹，都夹菜夹得不亦乐乎，他怎么能让陆卿卿落单。
　　于是便“贴心”地给她夹上她平日里喜爱的菜肴。
　　陆卿卿着急地使眼色，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夹菜算怎么回事啊？
　　可慕耽一心冲着桌上的菜，完全没有注意到陆卿卿的眼神。
　　无奈之下，陆卿卿着急忙慌地将挨着慕耽的手放到桌下去拽他衣服。
　　终于——
　　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慕耽转向旁边低头看向陆卿卿，陆卿卿对上他的目光，睁大眼睛，努力传达着“别再夹了”的信号。
　　慕耽似乎了然，轻轻点头，复而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
　　陆卿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还没放下心却又是一顿——
　　桌下拽着慕耽衣裳的手，在缓缓收回之际，被人轻轻握住，又拉了回去。
　　陆卿卿再抬头，只见慕耽看着自己浅浅地笑着。
　　陆卿卿拼命瞪他……
　　这是什么场合，这么多人呢，他怎么能……
　　这回，慕耽似乎就是读不懂陆卿卿眼里“放手”的意思，装傻充愣地握得紧紧的。
　　求人不如求己——
　　陆卿卿用力挣了挣……
　　未果。
　　并且，原来还是被握着的手，现下被强迫分开五指，然后指与指之间被强硬地填满——
　　十指交握。
　　陆卿卿急死了，虽说两人的小动作是在桌下，可是这样多的人在，如此亲密的举动……
　　陆卿卿一边小心地注意着生怕被发现，一边瞪着慕耽。
　　直到看着陆卿卿的双眸中染上了满满的着急，怕惹她真的生气，慕耽这才俩暗恋不舍地松了手。
　　被松开了的陆卿卿大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连忙往旁边微微挪了一些，离旁边那人能远一点是一点，然后……
　　就再不看慕耽一眼了。
　　无论他是故意夹菜碰到自己，还是偷偷用手碰自己，陆卿卿都没有再给过慕耽一个眼神，一直到晚宴结束。

　　陆卿卿送了陆甫深回了房间，交代了李秋收拾行李、为明日出发做好准备。
　　直到陆卿卿从屋子内出来，慕耽还守在门口。
　　“都安排完了？”慕耽看向陆卿卿脸上挂着笑，默默地靠近陆卿卿，似乎带着隐隐讨好的意味。
　　陆卿卿看他一眼，却觉着心里被有些许无力，竟生不起他的起来。
　　其实陆卿卿也没有生气，只是之前在大厅里太着急，明明才与他说过不能在外人面前太过亲密，可他那时，真是胆大包天，那样的场合，若是被发现了……
　　只是，着急只是一时的，现下见他这副模样，也生气不起来——
　　“嗯……”

　　回西厢房的路上——
　　慕耽原本是跟在陆卿卿身后，渐渐的陆卿卿便觉着慕耽靠得越来越近，忍不住停下来瞪他——
　　“你……”
　　“我。”
　　陆卿卿见他立刻换上一副“我绝对听指挥”的神情，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只得作罢。
　　“你走前面去。”
　　看你还怎么作妖。
　　慕耽乖乖地走到陆卿卿前面，步子迈得比平日里走得小多了，慢到陆卿卿都开始嫌弃他。
　　“你怎的走得这么慢？”
　　话音刚落，陆卿卿便撞上了前面的肉墙。
　　慕耽突然停下继而转身，陆卿卿还在抱怨着一个没停住便不受控制地往慕耽怀里扑。
　　慕耽似乎早有预料，展开手臂好巧不巧地将陆卿卿抱了个满怀。

　　“你……”
　　陆卿卿忙不迭地推开他。
　　慕耽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陆卿卿这样的“过河拆桥”，还好心地又扶了扶陆卿卿的肩膀，声音似是轻哄——
　　“站好了？站好了没？别摔了……”
　　陆卿卿没好气地一把拍开他。
　　陆卿卿没有用力，手还没碰到，便被慕耽一把抓住。
　　抓手抓上瘾了？
　　慕耽拽着陆卿卿的手就是不肯松开，看着陆卿卿的眸子里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打我无妨，只是我习武之人皮糙肉厚，打痛了你便不好了……”
　　陆卿卿见慕耽脸上略带调笑的神情，觉着脸上有些热，还未开口，便见他竟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他胸前放回来，放到自己这边后才渐渐放手。
　　似乎是在小心翼翼地放什么贵重物品。
　　就这放手的姿势，慕耽靠得愈发近了。
　　陆卿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可眼前人却似乎穷追不舍。
　　愈靠愈近。
　　“停——”
　　陆卿卿伸手挡在两人中间，阻止他再往自己身边靠。
　　“你有什么就这么说，不许再动了……”
　　慕耽听罢竟真的没有再动，听话地停住了原本的蠢蠢欲动，只是眼睛直直地盯着陆卿卿，双眸清澈，似有一股吸力，绵绵不绝，直到将陆卿卿吸到自己骨髓深处才会作罢。
　　陆卿卿不自觉地避开他的目光——
　　“你之前说有事要跟我说，现下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别跟着我回西厢房了”夜色凉凉，陆卿卿声音缓缓，“就在这处说吧。”
　　这条小路不仅可以通往西厢房，还可以去往池塘中心得亭子上，西厢房是客人住的，萧家主人无事自然是不会去，萧家的下人，平日里一般也不会走这条路。
　　故而这晚风徐徐的夜晚，如月美景，便只有陆卿卿和慕耽两人。
　　等了一会儿，慕耽还是没有开口，陆卿卿疑惑地看向他，却猛地装上那幽深的眸子，陆卿卿又是一顿。
　　“我二叔今日来了信……”
　　二叔，孟将军？
　　陆卿卿看向慕耽，示意他继续。
　　“信是写给陆伯父的，他得知陆伯父的事情，特地来询问情况。”
　　陆卿卿了然地点点头，复而又觉着疑惑，“你二叔写信给我父亲，你是怎么知晓的……”
　　慕耽笑笑，“信到的时候我刚好在一旁，陆伯父便告知我了。”
　　“什么时候？”
　　陆卿卿有些不相信，慕耽是什么时候去了自家父亲房里，而自己竟然不知道。
　　“你那时该是还在房间休息。”
　　慕耽只说了这么淡淡一句，便让陆卿卿一顿。
　　自己今日虽不如往日里起得早，但也不是太晚，若是慕耽去时自己还在休息……
　　那不是，一大早上……
　　“你一大早上就往我父亲房里跑做什么？”
　　慕耽一脸坦然，“自然是看望陆伯父病情，还能做什么？”
　　慕耽说得言之凿凿，可陆卿卿却不太信。
　　自从之前他几次帮倒忙，被陆卿卿婉言赶出来之后，加上知道父亲需要休养，便少有去打扰的时候，怎么今日……
　　而且这时间……
　　昨晚他在子时才从自己这里回去，一大早上又往自家父亲屋内跑，怎么看，都不是那样巧合简单……
　　其实，慕耽没有完全与陆卿卿说实话。昨晚，与陆卿卿定情之后，第二天一早，去了她父亲房间，自然是去自家未来老丈人面前献殷勤去了……“好感”可是得慢慢积攒的。

　　陆卿卿不知道慕耽心里早已打算好的“小九九”，没再多想，继续问道——
　　“你二叔来信，然后呢？”
　　“二叔现下在杭州小住，我与他多年不见，便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看他。”
　　陆卿卿缓缓点头，“嗯，那好啊。”
　　叔侄多年未见，有这个机会相遇，确实该去聚聚。
　　“好什么，我还没说完……”
　　陆卿卿看着他，听他把话说完——
　　“我想让你与我一同去。”
　　“一同去？”陆卿卿有些发愣，怎么也没想到，慕耽竟是想让自己与他一同去。
　　“你自从七岁那年回姑苏后便再没见过我二叔了吧……”
　　陆卿卿缓缓点头，慕耽又继续道，“你之前也在将军府住过一段时间，难道不该去探望一下我二叔……”
　　慕耽说的似乎都在理，从前确实是感谢孟将军照顾，只是……
　　“可是……”
　　陆卿卿犹豫着轻皱眉，“我这样去太过唐突了……”
　　慕耽摆手打断道，“不唐突，有什么唐突的，你就说是与我一道去的，有什么唐突的。”
　　“我父亲……”
　　“明日回程你不是都在一路安排好了人了，他们自会照顾好陆伯父，少了你一个弱女子，又没有什么影响……”
　　慕耽似乎帮陆卿卿把一切事情都讲通，可是，陆卿卿还是觉着哪里有些奇怪。
　　“可是，我为什么要去杭州啊？”
　　“我贸然拜访怎么可能不唐突，你们叔侄团聚，我一个外人，怎么合适……”
　　“谁说你是外人啊……”慕耽笑得肆意，“你可不是外人。”
　　陆卿卿反驳，“我怎的不是外人，虽说我父亲与孟将军交好，我也多得孟将军庇佑，可是”
　　“你是侄媳妇儿啊怎的会是外人……”慕耽淡淡地笑着理所当然般地打断陆卿卿，却让陆卿卿顿时闹了一个大脸红。
　　“你不要胡说——”
　　陆卿卿恼羞着瞪他，“你，你不要胡说……”
　　骂来骂去，却似乎只说出这一句话。
　　“好好好，我不胡说……”慕耽搭着陆卿卿的肩膀轻哄着，不自主地凑得更近。
　　陆卿卿以为他是放弃了要自己与他同去的打算，没有再多想，却还是为他刚才的说辞羞恼着……

　　直到渐渐被眼前人搂入怀中，陆卿卿才从之前的羞恼中清醒过来，可似乎……
　　晚了一步。
　　慕耽将陆卿卿半搂在怀里，用这巧劲使她无法挣脱，下巴点着她的肩膀，说话呼出的热气就在她耳旁——
　　“我就是想你与我一同去……”
　　语气是愈发的轻柔，“好不好……”
　　陆卿卿挣扎着直躲，却都无济于事，只能强忍着他在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他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热热麻麻的，引得陆卿卿一颤。
　　“你……”
　　“好不好……”
　　又是一阵无力感，似乎自从自己接纳了慕耽之后，对于他，大多时候都是出于一种“无能为力”的状态。

　　晚风索索，陆卿卿知道自己实在是磨不过眼前这个“无赖”，之前挣扎得累了的身子又动了起来。
　　眼前人一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便又继续故技重施，一遍又一遍……
　　直到——
　　“好……”
　　话音刚落下，路旁池塘里边闪过一阵响动，似是鱼儿游过荷叶，碰到了枝干，碧绿的荷叶连着枝干轻颤，荡起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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