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卿卿语

　　纯钧听罢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不是才……怎么就想到成亲上去了……况且这婚姻大事自古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能像你说的那样轻松，想跟谁成亲就跟谁成亲。
　　纯钧小声嘀咕着，却没想正好被慕耽听到。
　　慕耽抬眼看着他，脸上笑得肆意——
　　“自然是我想与谁成亲，就与谁。”
　　纯钧一顿，看着自家少爷神采飞扬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相信，毕竟从以前到如今，还没人能逼迫自家少爷做任何一件他不愿做的事，无论是谁……

　　昨日爬山回来后，下了一场雨，谁知这雨，连着接下来的二三日都未曾停过。
　　不能外出，便只能在安若寺和后山的宅子里来回活动了。
　　陆卿卿这几日，早起之后便去安若寺，诵经过了上午后，留在寺庙内吃斋饭，午后便待在藏经阁抄写经书，一日要写上百份，若是到了天黑还未抄写完毕，也不耽误寺庙每日的定省、打扫，便带着经书回到后山的宅子，继续抄写，有时甚至要挑灯到半夜。
　　经书一共要写上七七四十九份，焚烧过后，给故去的人祈愿。而再过半月，便是陆卿卿母亲的忌日了。
　　陆卿卿对于母亲的记忆并不多，只因自自己有记忆开始，母亲的身体总是不好，长年待在家里静养。父亲那时总是抽出很多时间陪着母亲，与她读书写作。而陆卿卿那时还小，常常一人跑到院子里玩耍，可那样的日子并不觉得孤单，因为陆卿卿知道父亲与母亲的恩爱，陆卿卿只盼着自己能快些学会看书写字，这样自己就能每日陪着母亲了。
　　陆卿卿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能识千字、读诗词，年幼的陆卿卿总是在每日醒来，便跑到父母亲房门口，若是见母亲醒了，便给母亲读上一个上午的书，让母亲看自己写的字……
　　陆卿卿不似其他小孩，母亲很少抱她。一是母亲体弱没有太多力气，而是怕自己的病气过给年幼的陆卿卿。陆卿卿小手指着比自己手指还大的黑色大字，糯糯地一个一个念给母亲听，母亲会温柔地看着她笑，轻声地跟着她读，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暖暖的，就如同母亲将她抱在怀里。

　　这几日，陆卿卿去寺里的时候，慕耽一个人呆在院子里，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等陆卿卿回来吃晚饭。
　　慕耽知道陆卿卿去寺里是去给她母亲抄写经书，故而也没有打扰她，只是每日出门前提醒她多加衣裳、唤她记得带伞。
　　不知是不是心事已然浮出水面，对陆卿卿的欢喜让等待也变得极为充实。

　　屋檐的雨水一下又一下地搭在青石板上，慕耽就坐在台阶上，学着陆卿卿那天的样子，伸手去接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有在聚集之后又放雨水流去。
　　一连着两日，二人都在这样平淡安宁之中度过，直到第三日。
　　雨水还是未停，陆卿卿还是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去了寺里。傍晚再回来时用过了饭就匆匆回了房间继续抄写经书。
　　慕耽这几日总是想逮着陆卿卿与她说些什么，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这一日，慕耽躺在凉席上直到后半夜还未睡着。
　　起身出了房门，鬼斧神差地竟走到了陆卿卿房门口。
　　屋子里还亮着，该是还在抄写经书。
　　都已经亥时了，慕耽轻皱眉，敲了敲房间的木门。
　　一连着抄写到半夜，陆卿卿已经有些许眼花，恍然间听到敲门声还以为只是幻觉。
　　“陆卿卿——”
　　直到门外传来慕耽的声音，陆卿卿这才反应过来适才确实是有人在门外。
　　“进来。”
　　慕耽推开门，陆卿卿就坐在大门正对着的案桌前，深夜风凉，让陆卿卿忍不住瑟缩。
　　“怎么还不睡？”慕耽赶紧关上门，不让凉风再进来。
　　“还有些未曾抄完。”
　　姑苏的习俗，焚烧给故去人的经书必须要经至亲人的手，陆卿卿自幼丧母，感情特殊，抄写时也格外认真仔细。
　　慕耽听罢，也没有劝她先去休息，而是自顾自地坐到了离案桌不远的地方，就这么坐着，安安静静也不说话，无声地陪着她。
　　门外雨声渐小，天色渐渐明朗，屋子里沉香的味道逐渐淡去，一夜的寂静似乎在这一刻才回归真正的宁静。

　　陆卿卿在卯时时分才抄完所有经书。，柔了柔发酸的手腕，稍微一动身子就觉着整个脖子僵得发疼。陆卿卿强忍着酸痛动了动脖子，稍微缓解了些许疲惫。
　　昨晚慕耽就坐在自己一抬眼就可看到的地方，现下陆卿卿微微望去，只见慕耽斜着身子靠着椅背已经睡了过去。
　　那样高的一个人缩在一张椅子上，睡得舒不舒服可想而知。
　　陆卿卿起身去唤醒他，想让他回屋去睡。
　　才叫了两声，慕耽便迷糊着微微睁开了眼。
　　“怎么了……”声音一片喑哑。
　　“回去睡吧，小心着凉了。”
　　慕耽还是眯着眼，没有回应，不知醒没醒。
　　“慕耽？”
　　“嗯……你抄完了……”
　　“嗯，你快回去睡吧。”
　　“好。”慕耽这才迷糊着起身，朝门口走去。
　　陆卿卿见他模糊的神情，担心他还迷糊着，却又见他能准确无误地开门走出去，不知他这是什么情况，究竟是醒没醒……
　　一时间哭笑不得。

　　两人都各自回去歇息了半个时辰便起身去用早饭。
　　陆卿卿是平日早起习惯了，辰时一过困意便减少了，故而起身先去用早饭。而慕耽是回了房间后，沾床便睡着了。只是在梦里不知梦到陆卿卿什么，突然就想起自己似乎有什么事情没做完，立刻就醒过来了。
　　醒来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似乎是陆卿卿抄完了经书才唤醒自己的，这才安心准备再睡过去。这会儿又正碰上纯钧在门口叫自己起床用早饭。
　　本来像平日里，纯钧是从来不敢在自家少爷没醒时进屋打扰的。只是这几日，陆卿卿一天天都见不着人影，只在宅子里用早饭，慕耽就让纯钧每日来唤自己，好赶得上和陆卿卿同用早饭。
　　纯钧是得了吩咐，这才敢饶自家公子清梦的。
　　慕耽被这一闹，索性唤了纯钧进来，起身随意洗了把脸便去找陆卿卿吃早饭。

　　算上今日，来安若寺也有快五日了。除开前两日爬了山，到寺庙周围逛了逛，余下的几日都因为这下不休雨而困在屋内无法外出。
　　再过几日就是一年一度的“南安诗会”。姑苏文人的爱好，“南安诗会”这一天，各个书院都派选的学生参加，自然也不乏喜好诗文的文人墨客。
　　玉璞书院是姑苏城数一数二的书院，自然每年也没有落下。陆卿卿自打理书院以来，每次也都是要带着书院的学生去的。所以，趁着晚饭的时间，陆卿卿也就顺便跟慕耽商量明日便启程下山。
　　仿佛故意一般，就在二人商定明日下山之后，这从早上就开始下的雨，到了午时竟有渐渐变小的趋势，直到晚饭过后，竟彻底放晴了。
　　晚饭过后，慕耽说什么都要拉着陆卿卿出门散步，说这几日两个人闷在屋里都快发霉了，一定要在走之前的夜晚出去走一走，顺便消消食……总之一个鬼扯的理由。
　　陆卿卿见他这几日待在宅子里也闷了太久，也随他去了。
　　两人便走着便随意聊着，慕耽没有说要走到哪里，陆卿卿也想着慕耽初来乍到不认得路，应该也是随便逛一逛，便跟着他只是沿着后山后院最往里的小路一直走。
　　慕耽走在陆卿卿斜前方一步左右，微斜着身子，一边在前方引路一边也能看到后方的陆卿卿。
　　刚开始的小路还能宽敞地容纳下两人，越走到后面，便只觉得二人之间距离凑得越近。
　　陆卿卿不知道慕耽要带着自己走去哪里，一边小心翼翼提着裙摆，一边仔细地跟上他。好在慕耽特意留心自己，减小的步伐，故而纵然走了有一段路程，却也不觉着累。
　　陆卿卿靠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一路走来都仔细地记着路，好在一路也没有什么岔路口，也不至于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回迷路。
　　小路越走越窄，直到无路可走时，慕耽才停下步子。
　　前方是一片不算矮小的小树丛，慕耽稍微用力，扒开了挡在前面的藤蔓，继续往里走。
　　陆卿卿仔细留心着脚下，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树枝刮破的裙摆，略微低头看着路却忽然撞到了前方人身上。
　　陆卿卿疑惑地抬头，想问他怎么停下来了。
　　前方的慕耽正好转过头来，高高壮壮的一大个人将前方的情况全然挡住。
　　“你做什么……”陆卿卿一边理着被底下细碎枝干弄得乱七八糟的裙摆，一边开口问他。
　　慕耽见她理得辛苦，便伸手将靠近自己一方裙摆上的断枝理干净。
　　陆卿卿竟不知慕耽手臂如此长，他本就比陆卿卿高不少，现下没有怎么弯腰，双手一伸就可轻松触到裙摆处。
　　略微弯腰伸手的动作似乎像要把陆卿卿拦腰抱起。
　　“你先闭眼，我带你过去。”
　　慕耽的声音轻轻落下，弄得陆卿卿一顿
　　“啊？”——
　　“闭上眼睛。”慕耽又重复一遍，这会儿慕耽直接上手轻轻捂住陆卿卿的双眼。
　　“唉——”
　　陆卿卿来不及挣扎，慕耽就绕到陆卿卿身后，双手还遮在陆卿卿眼睛上，让陆卿卿靠在自己胸前，引着她向前走去。
　　陆卿卿挣扎未果，也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好随他去。
　　陆卿卿小心地扶着慕耽的手腕，往前不过走了十步左右，便感觉到遮盖在自己眼前的手渐渐远离。
　　“好了，睁眼吧。”
　　陆卿卿由于之前眼睛一直掩在黑暗中，睁开之初眼前还有些模糊。依稀只见眼前有点点光亮，好似星光点点，闪在眼前。
　　星光从来都是在天上，又怎会在眼前呢？
　　待陆卿卿视线慢慢恢复清晰，才愕然发现，眼前星星点点的，竟是
　　——萤火虫
　　并且不只三两只，而是……
　　漫天流萤……

　　陆卿卿这才注意到，被一团杂草矮树包围着的，竟是一小片草地，而从四周矮树之外还不断地飞来萤火虫，点点晶莹，仿佛是个曼妙的美梦。
　　“上次爬山走回来时，我就在这一块儿发现了几小只……”慕耽一边说着，抬手随意取下黏在陆卿卿及腰长发上的叶屑，神情温和。
　　“只是你那时还趴在我背上睡得正香，没来得及叫你看。”说罢慕耽自己却轻笑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什么这么开心……不过背了个人而已。
　　“今日我想着走之前一定要带你来看看，运气好说不定能遇上几只，却没想到……”慕耽看向陆卿卿的目光越发温柔
　　“有这么多——”
　　陆卿卿一直听慕耽轻声说着着一大堆，没有应声，却听得很认真。心中有一丝异样的触动，从看到这漫天流萤开始，一直到慕耽温声说完。
　　陆卿卿从见到这漫天流萤开始，就一直惊讶得不行，这可能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流萤了……
　　陆卿卿眼里闪着流萤金黄色的光，笑着对慕耽说道——
　　“这么难得的流萤，你上次遇到一次，这次竟然还能见到这么多……”
　　属于女儿家的欢喜笑靥，宛若娇花。
　　“你真幸运——”
　　朗声为慕耽这诸多“奇遇”下了定义。
　　慕耽看着眼前笑靥如花，宛若骄阳般的少女，融于那漫天萤光之中……
　　清风缱绻，此刻，只觉得心里被什么填得很满，再容不下其它。
　　目光定定，心潮汹涌，却终究归于平静。
　　“对啊，我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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