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也很可爱

　　纪杬把秦隽亦拉黑了。
　　磨挫了这么多年，她骨子里的狠戾与逆反其实一点儿没少。
　　只是人成熟了，学会了怎么控制。
　　他很厉害，三言两语就把她性子里这点儿劣性全勾出来了。

　　被这么一打岔，纪杬没了写曲子的心情，放下笔，把吉他装回袋子里，出了工作间。

　　洗完澡回到房间，她拿起手机一看，微信有新的好友申请，还不止一条。
　　在黑名单里的人是没法加她好友的，所以这几条申请加好友的自然不会是秦隽亦。

　　一共两条。
　　一条在备注里说自己是安泽，另一条备注是许钧。

　　安泽她还能理解，跟秦隽亦脱不开关系，但是许钧……？
　　纪杬的手臂上冒出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白天他若有若无，以为她没看见的那些视线，让人很不爽。

　　赶巧的是，这两条好友申请正撞上纪杬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一眼扫完，全都没理。

　　周五，高一不用上晚自习，纪温玦放了学就可以回家了。
　　纪杬去一中接他。

　　高中很少会有父母来接孩子，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正是逐渐迈向独立的时候，自尊心也在飞速增强，还像个小学生一样让父母来接，算什么样子？
　　再说家长们也忙着上班或是在家里做饭，孩子大了，自己回家又不是什么困难事儿。

　　放学的时间，校门口是最热闹的，穿着统一校服，浑身朝气的小孩儿们乌泱泱地从里头出来，有的赶着回家，有的手挽手商量着去哪儿吃饭、去哪儿再玩一玩。
　　纪温玦走出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三个少年，其中一个小胖子纪杬见过，是他舍友。

　　纪温玦很远就隔着人群看到她了，步子迈得快了些，和他一起的三个人也跟着加快步伐。
　　以纪杬的视角，自己弟弟就跟被一群小弟簇拥着走过来似的。

　　到了跟前，纪温玦还没来得及开口，簇拥着他的三个高矮胖瘦各不一致的少年齐声开口：“姐姐好！”气势磅礴，声欲震天。
　　惹得路过的几名女孩子都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又古怪地望着这边，小小地绕开一点儿。

　　纪杬：“……”
　　三双眼睛晶亮亮，纪杬淡定回应：“嗯，你们好。”

　　打完招呼，三个人勾肩搭背，笑嘻嘻地走远了。
　　隐约还能听见有个大嗓门的说道：“靠，怎么国家不给我发个这么漂亮的姐姐？”
　　小胖子直接唱起来了：“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在每一个梦醒时分——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操，闭嘴！就你有嘴一天乌拉乌拉的。”
　　……

　　纪杬笑了笑。
　　纪温玦侧头看她：“姐，你不生气？”
　　“没什么好生气的，”纪杬说，“小孩儿罢了。”

　　纪温玦忽然不走了。
　　小孩儿没跟上来，纪杬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姐，”少年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很浅，“你变了好多。”

　　他还记得小的时候跟她出去，她带自己去吃烧烤。
　　烧烤摊是露天的，开在江边路边的地方，父母认为不健康也不卫生，从来都不会给他买，也不允许他吃。

　　那次纪杬带着他去吃，十七岁的少女换了身便服，宽松的卫衣依然挡不住她一身张扬的叛逆，和冲天的“别惹我”的冷傲。
　　当时旁边一个男人借着酒劲儿冲她说了两句轻浮调笑的话，她当时差点儿没给人胳膊卸下来。
　　一句话没说，撂了手里的竹签儿，上去就是干。

　　抿着唇，一双柳叶眼冷得骇人。
　　如果不是店老板过来拉人，那个男人都快翻着白眼疼晕过去了。

　　而如今的纪杬那身反骨，好像被剔掉了似的。

　　他这么说，纪杬不怎么意外。
　　自己的变化，只有自己是最清楚的。

　　身边经过一个又一个穿着校服嬉笑打闹的男孩儿女孩儿，笑闹声和马路上车流涌动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夕阳挂在高楼大厦上，金色的光像极了琥珀石的耀眼颜色。

　　纪杬想说的话，突然被静静躺在微信黑名单的一个账号堵住。
　　舌尖顶了顶上槽牙，她忽然低声笑了下：“是吗？我倒是觉得没怎么变。”

　　只是下手轻了。
　　从扎实的拳头，变成了隔着网线精准打击。

　　**

　　纪杬来接纪温玦，是因为晚饭和萧立诚约好了。
　　姐弟俩到酒店的时候，萧立诚还没到，发了短信说会议刚开完，正在路上。

　　三个人，包厢没订多大，从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天色比起刚才又暗了些。
　　夕阳往下沉，只露出最后三分之一在高楼后面，光晕渐渐转淡，蔓延进近处尚存的湛蓝，扯不出一条明确的分割线，云层稀薄。

　　回复完萧立诚的短信，一条新信息弹出来。
　　秦隽亦：“学姐，你吃饭了吗？”

　　纪杬扫了一眼，没回。
　　自从微信拉黑了这位小朋友后，小朋友转为每天用短信给她问候短信，没有花里胡哨的表情包，看着很乖，一副在认真改造，约束自律的样子。

　　等了十分钟，萧立诚终于推开包间的门。
　　菜逐渐上齐，萧立诚像个大家长，最先关心的是纪温玦在学校的情况：“小玦，在学校还适应吗？”

　　纪温玦笑道：“挺好的，萧叔。”
　　“一中环境不错，”萧立诚想到什么，随口唠了句家常，“我大儿子以前就在一中，那儿的老师很好，你如果在学校有什么困难没法找你姐，可以跟老师商量一下。”
　　“好。”

　　纪杬听着他们聊天，把红酒开了，给萧立诚倒上，再给自己倒。
　　她站起来举起杯子，神色沉着：“萧叔，我敬你一杯。”
　　读出她眼里的认真和深意，萧立诚笑笑，杯子和她的碰了碰，看上去有些欣慰，轻声说了句：“长大了。”

　　一杯酒，其实远不够还这么多年的人情。

　　饭后，纪杬让纪温玦先下楼等。
　　萧立诚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应该是上次被两个电话打断，没能说成的那件事儿。

　　包厢的门打开又关上，少年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包厢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纪杬收回目光，这才开口：“萧叔，这些年谢谢你。”
　　萧立诚靠在椅背上，温和地笑了笑，没急着说话。

　　纪杬继续道：“其实您不用做到这种程度的……我已经成年，写首曲子赚的钱也不少，有足够的能力承担阿玦的学费和生活费，即便他以后上大学，甚至都绰绰有余。”
　　“所以……”她顿了顿，嗓音变低变轻，“您不用再往卡里打钱了。我们姐弟俩的生活完全没有困难。”

　　萧立诚静静地看着她，沉默片刻，说：“好。”

　　纪杬其实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儿，她斟酌了一下，正想开口，对上萧立诚的视线，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萧立诚神色温和，眸色微浅，明明是个商界老总，从会议赶过来，身上还穿着西装。
　　可他却没有一点儿架子，看上去像个认真倾听女儿的话的父亲。
　　“还有什么？”他问。

　　纪杬微微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低声说：“萧叔，钱我过段时间就能全部还清了。但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好似被什么堵在喉间，“这么多年的人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还给您。”

　　萧立诚不语。
　　他不说话，纪杬也不知道说什么，抿了抿唇。

　　包厢里挂着面钟，秒针“哒、哒”地走动过一圈又一圈。

　　“纪杬，”男人的声音饱含经历过岁月后的深沉，在平缓的空气里荡出很微小的回音，“你是不是还不太明白，人的感情是怎么回事儿？”

　　纪杬抬眼，漆黑的瞳眸深处漾起一层淡淡的茫然。
　　像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也像是真的不太明白他所说的东西。

　　“人的感情不是干巴巴的，人情也不是轻易能对等的东西。确实，我帮你还完债，每年资助足够你生存的费用，不再关心你其它的任何事情，这样很简单，也很省事儿。”他说，“但是，人活在这世上不是光有钱就够了，我还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并不像你一直认为的那么冰冷。”
　　“你的父母不称职，没能教会你应该有的情感，但不代表你以后也不会懂。”
　　“试着接受别人的好意，也不是一件坏事，你不觉得吗？”

　　萧立诚说的这些话，纪杬其实懂。
　　她想说，她也并不是在拒绝别人的好意，她也有接受。
　　只是接受的范围，很小罢了。

　　因为她害怕感情的不对等。

　　**

　　和萧立诚分开，纪杬和纪温玦慢慢走去公交车站。

　　纪杬话向来很少，但一路上沉默得异常，纪温玦有些担心：“姐，你和萧叔谈了什么？”
　　纪杬望着车窗外面，微敛着眉宇，不怎么在状态，语调很缓慢地磨出两个字：“人情。”

　　公交车内光线充足，靠着窗，一盏盏路灯的光影在她眼中晃过，纪温玦凝视她的侧脸几秒，攥住她的手，没再多问。

　　两人回到小区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夜幕深沉，月色很浅，被薄薄的云层笼成模糊的光球。

　　小区门口蹲了个人。
　　这人靠墙蹲着，手里捧着个手机，屏幕光打在他脸上，跟演鬼片儿似的。
　　他看上去有些焦灼。

　　纪杬则有些，无语。
　　纪温玦第一时间侧头看向姐姐，“姐。”

　　口袋里，手机震动。
　　纪杬掏出来。

　　秦隽亦：“学姐，我想当面跟你道歉，可以吗？”
　　秦隽亦：“那天的消息，我可以解释的。”
　　秦隽亦：“理理我，好不好……”

　　两个人杵在这儿，其中一个手里还亮着手机，蹲在墙角的人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抬头看过来，随即猛地蹿起，手上还拎着杯奶茶一样的饮料。
　　往前走了两步，马上又退回去一步。

　　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手足无措的模样。
　　然后愣是扯着不自然的笑容，小眼神偷偷瞄了眼她身边的纪温玦，小心翼翼地开口：“学姐……晚上好。”

　　纪杬捏着手机，晃了晃，问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星星好看吗？”
　　秦隽亦茫然：“啊？”
　　“好看吗？”
　　秦隽亦眨眨眼，头也没抬，一个劲儿狂点头：“好看！”

　　纪杬笑了声，“你抬头看看，哪儿来的星星？”
　　给你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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