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有木兮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北源镇，从傍晚时分开始，这烟雾就没停过，灰色的，漂浮在上空，连接着各处，如编织渔网那般，覆盖在北源镇上空，遮挡了原本碧蓝的天，腐臭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减少了，随之而来的是灼烧味，还有随风飘散在空中的灰渍。

　　夜色开始降临了，气氛也愈加压抑，伴随着声声啼哭，厮喊声，一具具来未得及下葬的尸首化为了灰渍，无影无踪，这浓烟荡了整整一晚，直至拂晓时分才停了。

　　阳光照耀着北源镇，没了腐臭味，伴随着鸡鸣犬吠，仿佛带来了新生。

　　所有未来得及下葬的尸首都烧了干净，张郡守早早派人来寻沈盼兮，这次去的是社庙，之前镇上集合庆丰收的地方，在百姓得了病后，就成了看诊的地方。

　　还没入门，沈盼兮就看到社庙外排了一条队，老老少少个个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眼巴巴的望着里头。

　　原本悬挂在檐下的红布褪了色，喜庆也跟着褪了，带着落败萧条，奄奄一息。

　　往前走着，百姓们纷纷打量着沈盼兮，小声的议论着，沈盼兮也不作声，径直走入社庙中，张郡守已在那等候，先是同沈盼兮与沈淮木行了礼，再向百姓简单说明几句。

　　议论声就停了，因着沈盼兮来自南荒，联想到那蛊虫，百姓们忍不住的惶恐着，却又忍不住的期待着，连九州名医都治不好他们，这位公主能医治他们也说不定。

　　沈盼兮打开手中瓷瓶的盖子，往提前命人准备好的那缸水中到倒了些药粉，随即看向身后那些侍卫，“拿小碗接水，让患病的百姓喝下。”

　　侍卫们下意识看向张郡守，得了张郡守的允许，他们这才盛了水拿给百姓。

　　估摸有百余名百姓，排在前边的先拿到水，却面面相觑，也不敢喝下，沈盼兮也不急，只是定定的坐着，带着嘲讽的意味看向张郡守。

　　张郡守这才说了话，“这药水是安平公主配制的，能查出你们的病因，早些诊断，才能对症下药。”

　　听到张郡守的话，那些百姓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喝了手中的水，之后，沈盼兮也没让他们干什么，她只是坐着和沈淮木小声的说着话。

　　张郡守也只能等着，底下的百姓也不敢有怨言，足足过了有半个时辰，人群中才传来动静，只见排在前边的一个百姓开始剧烈的咳嗽，接着声声咳嗽声响起，咳出了血。

　　沈盼兮看了眼沈淮木，沈淮木会意，起身，往人群中走去，走到一个才停下咳嗽声的百姓旁，他前边的地上有一摊血，是暗红色的，蠕动着几条虫子，取了碗水，尽数淋在那滩血上，冲淡了血的颜色，留下了一只只棕褐色的虫子。

　　“姑姑，就是昨天的那些虫子。”沈淮木用勺子取了只虫子，看向沈盼兮。

　　“先留着几只。”沈盼兮应着，又转向那些侍卫吩咐道：“让后边的人将痰血吐在碗中，你们记住这虫子的模样，待会儿去看那痰血中可否含了虫。”

　　“是。”侍卫们连忙应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直至最后一人咳了血，才有了结果，这百余患病的百姓体内都有这些虫子，沈盼兮听着侍卫们的报告，也不意外，看向张郡守，“先前询问了诸位大夫，用了寻常的办法皆查不出百姓们的病因，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的病，莫不然用了汤药都不见好，昨日在那人体内中寻出了这些虫子，以为是用于克制疾病的，现在结果很明显了。

　　饮食皆寻常，唯独不一样的是患了病的人体内都有虫子，那病因不正是这些虫子么？”

　　张郡守暗自思量着，问道：“可北源镇居民一向本分，又不曾与外地人接触，这些虫子又是如何来的？”

　　“此事本宫又如何知道？不该是衙门的事么？”沈盼兮声音淡漠。

　　“可仅凭安平公主只言片语，又如何能断定这病因就是这些虫子，何况北源镇的百姓又如何能接触这些？倒是除了与南荒毗邻外，也无旁的外族了······”人群中一位大夫说着话，带着掩饰不住的质疑。

　　“呵，莫非你们还以为是南荒人给他们下蛊不成？”沈盼兮冷笑一声。

　　“草民并无此意，只是年轻时草民接触过一人，他中的正是南荒的蛊，症状与这些百姓像极了，且草民以为，单单看所有患病的百姓中体内都含这些虫子，无法断定病因就为虫子，哪怕真是这些虫子害了病，又如何断定这些虫子并非蛊虫，毕竟在场识得蛊毒的只有安平公主。”大夫的话语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愤，定定的看着沈盼兮，就如审视犯人那般。

　　果然，听到这话，就连那些患了病的百姓们都激愤的看向沈盼兮，仿佛真是南荒人给他们下了蛊。

　　沈盼兮毫无畏惧的对上那些目光，心中却恼怒着，这盆污水扣得，简直了。

　　刚想反驳，就看到沈淮木往前走了一步，出言：“诸位稍安勿躁，容孤说两句。众所周知，十年前孤就是因着中了蛊才前往南荒医治的，期间折腾了三月，孤的命就是靠草药吊着的，草药虽不能治好蛊，却可起压制作用，而北源镇患了病的人，哪怕是餐餐灌药，想来最多半月有余就去了吧，这足以说明草药对虫子并无压制作用。

　　何况，孤中的是南荒最剧毒的蛊同心蛊，同心蛊都能被草药压制，何况旁的蛊？孤中了同心蛊靠草药掉命都能活三月，可原先患了病的人都活不过半月，可见那些虫子并非蛊虫。”

　　沈淮木的语气温和着，话却说得有条有理，又接着道：“当然，这只是孤的一面之词，以防万一，诸位可行稳妥之法。既是因着虫子患了病，那就可将那虫子的汁液，或是将整只虫子给诸如兔子之类的东西喂下，看它们可否有与患了病的百姓们一样的病症。

　　至于蛊虫一说，也有检验之法，众人皆知南荒蛊虫剧毒，可克百病，想来能掏空人身体的虫子毒性并不差，莫不说旁的疑难杂症，单说风寒，只要寻个患了风寒的人，在其手腕划一道口子，引着虫子进去，待个三五日，看那人的风寒是否会好。

　　若是风寒好了，真为蛊虫，就可寻孤取解药，灭了那人体内的虫子，若不是蛊虫的话，那风寒定好不了，孤也不知会如何。若是信不过的话，这蛊虫的解药在太医院也有，大可让张郡守传书回大焉取。

　　诸位放心，这制蛊之法藏于南荒，从不外传，旁人若是想学，也只能学个表面，这治百病之效，那虫子身上是没有的。”

　　说完，沈淮木看向张郡守，温声道：“张郡守以为孤的方法如何？”

　　“太子殿下所言有理，只是······如何寻得个风寒的人，又有何人愿以身试毒······”张郡守面色犹豫着。

　　“此事就该劳张郡守多费心了，莫不然诸位大夫也不清楚那虫子可否为蛊虫，何况孤与姑姑也算是南荒人，插手就显得不公正了。”沈淮木一副同情的模样，“不过，以人试毒确实残忍了些，如果就此丧命了的，实在不好。”

　　沈淮木面容悲戚，夹带着不忍，分明就是一副心软的模样，纯良极了。

　　被沈淮木这话一咽，张郡守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若是他寻人试毒，岂不是成了那残忍之人；可不寻人试毒，那些大夫还有那些百姓又如何能信了那虫子并非蛊虫，何况不说那些百姓，就连他都是心存疑惑的。

　　原想将此事推给沈淮木去做，他只要命人监督就好，没想沈淮木的那些话，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他了。

　　这是真的不忍，还是城府深？瞧着沈淮木那面上还未消的同情，张郡守也辨不清了。

　　就在张郡守沉思间，沈淮木起身了，温声说着：“探病也探完了，孤与姑姑先回了，接下的事还要劳烦张郡守和诸位大夫了。”

　　语罢，沈淮木就与沈盼兮出去了。也不好拦着，诸人就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走了。

　　直至走远了，路上无人，沈淮木就迫不及待的牵过沈盼兮的手，垂眼看着沈盼兮，语气难掩的雀跃，“姑姑，方才我反驳张郡守，可是做得好极了？”

　　“好极了。”回想起方才沈淮木那从容淡定的模样，沈盼兮莫名的觉得欣慰。

　　“所以啊，日后若是遇到挑衅的人，姑姑不用出手，我自会帮姑姑收拾。”沈淮木说着，刻意低下头，挨得沈盼兮近极了，“日后姑姑不管去哪都要带着我。”

　　“嗯。”沈盼兮应了一声，看着那双离得极近的眸子，带了笑，“只是，我要去的地方很多，只怕你烦了。”

　　“不会烦的，只要姑姑想去，哪怕是天涯海角，哪怕是火海刀山，我都会陪着。”沈淮木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微淡的磁性，眼中的情绪愈发的深了，“只要有姑姑就好。”

　　“去姑苏，那里风光最甚；上京，那里繁华不输大焉……”沈淮木继续说着。

　　沈盼兮也没应，只是板着脸听着，这些话像一颗颗糖豆掉进了心底，泛着涟漪，带着甜意，原来嘴里含了蜜并不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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